一夢春秋寒(中)
一個人影山巔不停的奔跑,汗水浸濕了他的衣襟,滿頭的大漢。
他回頭看了看,只看到一輪太陽安靜的佇立在身后,立馬松了一口氣,大口大口的喘起來。
突然間,他寒毛乍立,一股寒意襲來。
他慢慢的轉過了頭,心砰砰直跳,看到了一雙銅鈴大的金色眸子和一個有一座小山大小的腦袋。
眼睛珠子都鼓了起來,嘴邊掛著長長的須,頭上的角顯得它更加的高貴。渾身金燦燦的,他甚至有種錯覺,也不知道是不是因為陽光映射的緣故,好像胡須都變成了金色。
他嘴唇發白,嘴角不停的抽動,上下牙齒都在不停的打顫,嘴唇發干,臉色蒼白,口中一陣陣苦澀傳來。
在他的面前時一個金燦燦的龍頭,沒錯,就是傳說中的那種生物。
他能夠看到它眼中的不耐煩和一絲戲謔,他能夠感受得到這條龍在控制著自己的呼吸,要不然它一個吐息,自己便灰飛煙滅。
當看到龍頭那一刻,他完全的絕望了。
明明只要再翻過一座山,這條怪龍就不會跟隨著自己了,可偏偏在這兒被它堵上了。
巨龍渾身一片劍光,鱗片密集而不呆板,明明是無比堅硬的鱗片,卻有顯得順滑無比。鱗片鋪在他的身上,顯得流光溢彩。
這條金黃色的巨龍昂起了腦袋,張開了大嘴,牙齒之上還沾著絲絲猩紅,口水也被它拉得很長。
才張開嘴,一股子腥臭就幾乎把它給熏死。
他絕望的閉上了眼睛。
可正在此時,天空之上突然多出了七道人影。
他們的身上仿佛被渡上了一層青色的光芒,身穿白衣,背負長劍。
長發微動,身形纖瘦而瀟灑。
背上的長劍全都是青色的,他注意到劍柄之上畫著一個小小的黑白太極。
看見那個太極圖案,他立馬高興起來,他知道,自己應該是有救了。
那條巨龍看到來人,立馬放棄了他,一個甩尾把他給掃開,轉過頭看著這七人。
“你我兩族,一向井水不犯河水,可我在這人族小子的身上聞到了我龍族的血腥味,你們黑白道宮不會包庇這小子吧?”
巨龍口吐人言,眼中有些忌憚。
一人微微一笑道:“自然不會包庇。”
隨即轉過頭去對著他的同伴笑道:“師弟們,看來我們釣到了一條五爪金龍,而且還不能化成人形呢!”
后面的人立即大喜道:“把它獻給師父,師父破境和度過雷劫的把握便又大了幾分。”
巨龍眼中出現一抹凝重,他的尾巴輕搖,緩緩的向后退去,問道:“你們這是什么意思?”
立馬有人嗤笑道:“這你還不知道么?這人是我們弄來的,被我們喂了龍血,專門引你來的。”
“你們龍族不是不許血脈外流么,所以啊,我們就給他喂了龍血,還‘恰巧’的被你發現,懂了么?真是條笨龍。”
巨龍看了看自己一直追的那個人,看了看身下的萬丈深淵,它知道自己和這個人都是被利用了。而且自己尚未成年,對付黑白七子中的一人都有些困難,更別說是七人。看來今日跑不了,要被人當做了藥材和寶物,用來破境和抵抗雷劫。
它眼中出現一抹厲色,尾巴再度一甩,就把那人卷入了深淵。
“這個人就當是送你泄憤了,反正凡人一個!”
眾人看著這條巨龍笑道。
巨龍冷眼看著面前的七位劍仙,金色的身體慢慢的脹大,金色的鱗片也變得有些紅色。
“快退!”
七人同時大喊,四散開來。
“它要自爆!”
一聲巨響,響天徹地。
頓時一陣陣血霧在空中炸開。
可七人沒有注意到的是,在爆炸的一瞬間,一顆珠子之中,一條金色的小龍臥在其中,同時也掉落進了萬丈深淵。
突然之間,畫面一轉,只看到漫天的劍影和巨爪,天空都變得血紅,大地之上血流成河,戰火四起。
隨意的一擊,便是山河破碎,似乎殺得天空都有了裂縫。
一個老人坐在了座椅之上,看著跪在地上的弟子厲聲說道:“修行龍皇功者,皆要殺盡黑白道宮之人,生生世世,不死不休!你可愿意?”
跪在地上的年輕人,再度磕了幾個響頭,立馬說道:“弟子愿意。”
“那好,那你立下血誓吧!”
坐在椅子之上的老者緩緩說道,依稀有當年那個凡人的模樣。
“我愿修行龍皇功,并為師尊報得大仇,屠盡黑白道宮之人。我以自身血脈做誓,若我違反誓言,必當灰飛煙滅,血脈斷絕。”
話音剛落,天上降下一道紅色的光芒。
老者滿意的看著自己的弟子,隨后四掌相抵,把所有的功力全都給了自己的弟子。
“記住,凡是修行我龍皇功者,不論是人亦或者妖族,皆以黑白道宮為生死大敵!”
“如若不然,血脈盡毀!”
老人咬著牙說出了這句話,隨后大喝一聲,隔空一掌打了過去。
這一掌不知道打往了哪兒,隨后老人的身體猶如沙子一般,隨風四散開來。
圣皇的額頭冒出陣陣冷汗,最終緩緩的睜開了眼。
夢中所見的一切,都顯得不可思議。
若不是睡夢之中他聽到了《龍皇功》三個字,他真的不會把夢中的世界和現實聯系起來。
在睡夢中,隨意一擊,便能山河破碎,隨意的揮袖,便能讓山河倒轉。
他抹了抹額頭的汗,緩和了一下心情,他記得入夢之前是吧伯奇腳放在了胸口的,可現在怎么都找不到了。
他看向了一側,那里還有一個金色的光罩,不過光罩的一側有一個小小的豁口。
圣皇看了一下身上,發現這個小道士沒有對自己做什么,只是經常攜帶的一枚龍形玉佩不見了。
若是之前李道一的解釋讓他有些清楚了,可入了這個夢,便又讓他更加的困惑起來。
圣皇想了想,化作了一道金光,直街落入了長安城中的乾龍殿。
整個過程,除了李道一之外沒人知道。
除了他自己之外,也沒人會知道圣皇曾經出了長安,只是為了見一個小道士。
圣皇回來之后,便一頭鉆進了藏書閣,他想知道夢中的一切。
他隱隱覺得,夢中的一切都曾經真實的發生過,而且和《龍皇功》的出現脫不了干系。
李道一一路上背著他的背簍,遇到有城鎮的地方便歇息下來,一方面是可以在城鎮之中打聽一下消息,另外一方面,也要在城鎮之中騙一點錢,祭祭自己的五臟廟。
他每到一個城鎮,都會揚起他“算天機”的幡,找一個樹腳下,招呼著來往的行人算上一卦。
有不少人看著他年紀尚輕,認定他是騙人的,搖搖頭便走了;也有人聽得他說得像那么點樣子,便會花上一些銀錢,聽他說道說道。
若是讓下邽的居民們看到他這個勤奮攬客的樣子,不驚掉下巴才怪。
他弄到一些銀兩之后,便把東西往客棧一丟,朝著酒樓走去。
點上幾個好菜,一壺酒,自個兒大快朵頤。這便是他的常態,不過吃飯的時候,他也會耳聽八方,眼觀四路。
他怕會有人來找自己麻煩,說自己算的不準。
這當然不準啦,若是幫每個人都算,他還要不要命了,反噬都足以讓他非死即傷。
他都是看著這些人的表情,衣著,根據自己的判斷,大致的說一下。
不過他以前在天機閣中學習的時候,并沒有學過察言觀色,揣摩人心。
他們可是全天下最厲害的,可以知曉過去未來的人,怎么會需要察言觀色,揣摩人心。
察言觀色,揣摩人心。那不是成了騙子了么?所以,天機閣并不會教弟子這些東西。
可當李道一出來闖蕩的時候,這才發現察言觀色,揣摩人心的重要性。
神仙也得吃飯,更別說他一個小道士。
他出來的時候,本來就沒帶多少錢,他也嘗試著去化緣,拿著一個葫蘆瓢,在竹筒的一側蒙上薄皮,做一個漁鼓。
每到一個地方,便要敲打著漁鼓,唱著一些道家基本的文獻,教化世人的同時順便讓自己肚子別空著。
(注:道士也化緣,化緣用“緣瓢”和“漁鼓”。“緣瓢”即是葫蘆瓢,打著漁鼓,唱著一些神仙故事教化百姓,順便化緣。)
李道一剛出來的時候,也這么做了,可這讓他餓了好幾天的肚子。
他看到一些和尚,說兩句好話,鞠了兩個躬,便能得到大量的銀兩,心中有所不忿。
他李道一何許人也?
天機閣最出眾的天才,怎么能夠卑躬屈膝的化緣。
他要的化緣是把別人當做自己的信徒,然后彎下腰把錢和大魚大肉送給他。
他可不想和那些光頭一樣,又是鞠躬,又是作揖的。
可別人一看他的年紀,怎么可能讓他教化,而且他的態度極其的高傲,可讓他餓了好一陣的肚子。
最終,他不得已,只能靠算算命來維持生活。
而且,當他揣摩對了,別人便會用崇拜的眼神看著他,他特別享受這種感覺。
所以,他打破了緣瓢,丟了漁鼓,認認真真的當個算命先生。
不過這也有壞處,有時候他收不住自己的嘴,滿世界的亂吹,有好幾次被人堵住,雖然傷不了他,可這也讓他有些丟臉,索性便自己小心一些,若是有人來找麻煩,拔腿就跑。
李道一吃飯的時候,特別小心,因為吃飯的時候最容易被人堵住。
“聽說了么?越州城大戰,南方部落全都跑了過來,圣朝的幾個小將戰敗,大皇子正帶著兵從南邊趕往越州呢!”
李道一聽到這個消息,略作思考,拿出了一個龜殼,丟入了幾枚銅錢,搖了搖,小心翼翼的鋪在了桌子之上。
他看著銅錢,皺起了眉。
“這卦象顯示沒問題啊,這場戰爭毫無懸念啊,然后軒轅老頭拿到一枚九龍符,難道我錯了?”
他摸了摸腦袋,隨后把寬大的袖子放了下來,手指之上現出青光,輕輕一動,便在空中形成一個小小的八卦圖案。
他掐著手指頭,再度算了算,隨后放下了手,嘴里嘟囔道:“我道是怎么回事呢?原來是有條小相柳搞鬼,不過這些改變不了結局。”
他知道自己沒算錯了之后,輕哼了一聲,便放心的吃起肉來。
過了六七日,他一路騙,一路吃,終于到了垂江。
他此番前來是找徐長安的,雖然他們沒見過面,可李道一確信,只要看到,他便能認出來。
他在垂江逗留了幾日,差點要活不下去了。
他一直被人追,還是一群官兵。
李道一有些委屈,他也沒做什么傷天害理的事情啊,不就是幫那些親人上了戰場的婦孺們算上一算而已,而且自己也沒收高,最多就是五個銅板,結果被官兵追了好久。
他自然不會認真幫那些人算,畢竟算命一事,說得難聽一點,就是偷窺天機。算一點大事的走勢還好,若是算細了,特別是算到每個人身上,這代價可不菲。
李道一不過是說了一些安慰的話,安撫一下那些士兵的家眷,就被人給盯上了。
而且盯上他的理由也讓他有些郁悶,這群腦袋有問題的官兵說他疑似探子!
他可不能讓小嘍啰抓到,若是讓小嘍啰抓到,只怕還見不到徐長安,就被人給打一頓,然后關起來。
李道一可不會犯傻。
既然都如此了,他想了想,那自己還不如直接找上門去!
這徐長安的住所不是什么秘密的事,一打聽就能打聽到。
他自然不能大搖大擺的走進去,門口守衛也不會放他進去,也不會讓他見到徐長安。
他想了想,只能趁夜出動。
夜風陣陣。
沈浪正被關在小屋子里,他正在拿著毛筆一筆一劃的抄著書,抄的書都是一些私塾里會教的。
沈浪雖然是太守之子,以前沈奉遠也請了不少先生教他。
可惜的是,他若不敢學,那些先生怎么敢強迫于他,更怕他去太守跟前告上一狀。
所以,日久天長,那些先生便和他達成了一個協議:他怎么鬧騰不管,也別欺負他們。只要沈浪別捉弄教書的先生,他們便去和他父親說好話。
沈浪聽得他們都服軟了,自然應允。
可現在跟了徐長安,每日功課必須完成,徐長安還會不定時的考校。
很多東西,徐長安雖然自己背不下來,可偏偏要求他能文能武。
他有些憤然,肯定是徐長安小時候被人逼著學習,所以現在才報復在他身上。
徐長安近些日子一直來不及管教他,他們退守垂江,徐長安住了一個普通的宅子,士兵駐扎在城外,趙晉也在城內住下,不過他們兩人每天都要出城去大營處。
即便晚上回來,徐長安也匆匆忙忙的去趙晉住所,兩人幾乎黏在了一起。
徐長安最近誠心和趙晉學習兵法和管理,趙晉看得徐長安如此認真,也不吝賜教。
這樣一來,沈浪以為他能輕松了。
可徐長安卻讓小白成為了他的監督者。
而且小白比徐長安更加的嚴格。
他要是完不成,寫不好,小白不會撓他,可會跳到桌子之上,給他一個后蹬腿。
別看小白小,一個后蹬腿足以讓沈浪飛出去幾米遠。
而且經常會對沈浪拳腳相向,它雖然不用爪子,但也能把沈浪揍得鼻青臉腫。
最為氣氛的是,他去告狀,徐長安居然幫貓不幫他!等他回來,便又會被小白揍!
他嘆了一口氣,希望今日別再被揍了。
他本就不學無術,除了讀書,其余什么事情都懂一點。
今天一早,他給了小白一個好東西,讓他去研究,也不知道能不能讓小白忘記來揍自己這件事。
天色將晚,小白的叫聲由遠及近。
沈浪打了一個冷顫,立馬低下頭,借助這搖曳的燭光假裝認真的學習。
小貓走了過來,他低著頭不敢看。
小白跳上了桌子,軟軟的叫了兩聲。沈浪從沒聽過如此溫柔的小白,甚至懷疑小白今天出去是不是被閹了?
他抬起頭,看到小白的臉上露出了人性化的笑容。
小白不知道從哪兒拿出了一張白色骨牌來,沖著沈浪擠了擠眼。
沈浪立馬大喜,不敢置信的指著自己道:“你是讓我陪你玩?”
小白點了點頭。
沈浪放下了手中的筆,立馬說道:“可你只有一張骨牌,玩不了牌九。”
這骨牌是沈浪早上丟給小白的,只想用來引開小白的注意力。
不然他就是發會呆,都會被揍上一頓。
小白叫了一聲,跳下了桌子,沈浪見狀立馬跟了上來。
沈浪拿了燈籠跟著小白走到了院子里,小白朝著墻角叫了叫,隨后沈浪立即會意,走了過去,朝墻角一看,發現里面有一包東西。
打開一看,沈浪喜出望外。
是一整副的牌九,甚至連篩盅都有。
沈浪看了看,說道:“就我們兩個人,玩不了啊,四個人才好玩。”
小白聽了,立馬低吼一聲,把白色的小爪子握成了拳,朝著他晃了晃。
沈浪心里一寒,摸了摸自己還在淤青的臉頰,立馬說道:“能玩,能玩,我當莊,咱兩比大小。”
“可賭注是什么呢?”沈浪眼睛滴溜溜的轉,他把注意打到了小白的身上。
小白也有些疑惑,它不知道自己有什么可以賭的,總不能用貓毛和他賭吧。
“要不這樣,你輸了我輕輕敲你腦袋一下,我輸了,你打我一拳。”
小白歪著腦袋,覺得好像沒問題,自己還占了便宜,便點了點頭。
沈浪奸笑一聲,借著月光和燈籠,把牌碼了起來,隨后搖骰子派牌。
一人一貓,一個四張骨牌。
沈浪看到手中的牌,心里一寒,可他咬咬牙,他想賭上一睹。
他把牌配對放好,隨后看了看小白,發現對方已經放好。
一人一貓開始比牌。
牌才放下,沈浪看了看說道:“你輸了,按照規定你要讓我敲一下。”
小白看了看自己放下的牌,有些疑惑,明明看到那幾個賭鬼說這對牌最大的。
不過,它現在求教于沈浪,只能愿賭服輸閉上了眼睛,探出了小腦袋。
沈浪干笑一聲,挽起了袖子。
才欲動手,頭頂突然傳來了聲音。
“本道爺看不下去了,沒想到你這小屁孩連貓都騙。它的明明是至尊寶,你的不過雜九,你怎么就比別人…貓大了?”
李道一從房頂上跳了下來,立馬改了口。
小白聽懂了李道一的話,眼中充滿了怒火,跳起來照著沈浪的下巴就是一拳。
沈浪捂著下巴,滿臉怨念的看著李道一。
“你這道士哪里來的?你懂牌九么?”
李道一哼了一聲說道:“老子在山里打遍師兄弟無敵手,算命之中賭術最好的!”
說完之后,還沖著沈浪揚了揚下巴。
“貓兄,這小子沒賭品,揍他!”
李道一自來熟的把小白叫做“貓兄”。
小白越想越氣,差點被小屁孩騙了,跳上來又是給了沈浪一拳。
沈浪捂著嘴,突然間問道:“你是哪里來的?這里是元帥暫居地,莫非你是?”
“有刺客啊,抓刺客!”
沈浪立馬大叫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