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曹曇要接近羊祜,需要有人引見才行。
羊祜前一陣子,因為好友王濬降了新漢的關系,被司馬炎忌憚,差一點被奪了兵權。
幸好司馬倫被殺,司馬炎意識到單靠司馬家的幾位皇叔,好像撐不起晉國來,羊祜才安然的渡過一次難關。
夏侯駿在晉國的官職是豫州大中正,職責就是品評人才,選拔人才的范圍主要是豫州一帶,與荊州還有一段距離,在沒有朝廷詔令的情況下,夏侯駿也無法擅自豫州。
所以,在荊州照看曹曇的人,其實是羊祜的夫人,夏侯氏。
夏侯氏,小名英,夏侯淵的孫女,夏侯霸的女兒。除此之外,夏侯英還深得羊祜的寵信,兩人琴瑟相合,羊祜即便無子,也不與夏侯氏相分離。
收留曹曇,夏侯英開始時只是受閨中密友夏侯令女所托,另外,頗有些詩書才氣的夏侯英還想著,不能讓真正的建安一脈真正的傳承給斷了。
魏武帝曹操最出名的三個兒子,魏文帝曹丕、任城威王曹彰、陳思王曹植,都是魏武宣皇后卞氏所生,相比之下,其他女人所生的兒子都很一般般,早夭的曹沖除外。
夏侯英萬萬沒想到,正是她的這一份側隱之心,給羊祜帶來了諸多的煩惱。
曹曇雖是小兒,但雄心壯志不小,加上受到曹芳被廢之事的影響,其性情頗為偏激,于他來說,曹芳要還是皇帝,那他至少是王爺,如果運氣好一點的話,太子也不是不可能。
而不是像現在這樣,淪為喪家之犬,惶惶不可終日。
羊祜這里,是曹曇能夠想到的最后的依靠。
在趙廣率軍擊敗劉淵之后,看到晉國實力被削弱的曹曇聽從謀士桓楷的建議,以為起兵的時機即將到來,遂決定悄悄前往襄陽,一力游說羊祜。
桓楷這個人,是堅定的曹魏支持者,因為他的老爹桓范,就在高平陵之變中,被司馬懿所殺,這些年來,桓楷表面上很是豁達,經常當眾談論其父桓范的錯誤,但實際上,桓楷的心中,復仇之志從未放棄。
在歷史上,桓楷的曾孫桓溫是東晉的大權臣,也是北伐中原的大英雄,桓溫的兒子桓玄以楚代晉,建立桓楚政權,也算是變相的報了祖上桓范被司馬氏所殺之仇。
這里要提一句,南朝宋齊梁陳交替,劉裕的宋朝與東晉之間,還夾著一個桓楚,劉裕起兵勤王時,東晉事實上已經名存實亡。
晉安帝司馬德宗、晉恭帝司馬德文兩個東晉末代皇帝的處境,和今日曹魏的二任廢帝曹芳、曹奐也沒有什么兩樣。
襄陽。
曹曇、桓楷在夏侯英的引見下,終于在別宅見到了權重荊州的羊祜羊叔子。對于這一次私底下的見面,羊祜很是意外。
要不是夏侯英是結發妻子,羊祜馬上就要翻臉走人。
重獲司馬炎的信任,對于羊祜來說很不容易,要是再傳出勾結曹魏殘余勢力的消息,那不只是羊祜一個,就是姑母羊徽瑜那里也會受到影響。
司馬師死后,羊徽瑜雖然很得司馬炎的敬重。
但畢竟,相互之間關系遠了,不如之前司馬師掌權時那般親密。
考慮到這些顧慮,羊祜對曹曇、桓楷的態度很冷淡,完全沒有之前想象中熱烈回應的樣子。
“羊荊州,機會千載難逢,要是錯過了這次,等到司馬家的那些王爺再次掌權,則魏國復興再無望矣。”桓楷掩面而泣,作出一副悲戚的樣子。
曹曇在一旁默立掃視羊祜,看他的神情變化,這次因不知羊祜對復魏持什么態度,由桓楷打個頭陣,正好試一試羊祜的真正意思。
羊祜微一皺眉,冷淡的看著桓楷,曹魏的舊臣經過幾輪的血洗,已經死的差不多了,桓楷也算是僅有的幾個漏網之魚。
這人演戲是一把好手,在眾人面前,每每痛斥其父桓范自作孽,不可活,卻想不到,私底下依舊心向曹魏。
羊祜沒有理會桓楷,直接對著曹曇說道:“晉國已立,魏國已亡,復魏之說,根本無從談起,曹家子弟,不乏茍活求全之人,如在鄴城的曹宇、曹奐,陛下對待他們都很好,至于汝父與汝,吾觀皆是有心無能之輩,不能成就大事。”
“今日之事,吾可只當不知,但荊州不能留你們了,要是想活命,你們就到漢國那邊躲避吧,留在大晉,恐不日就有血光之災。”
羊祜一邊說著,一邊擺手阻止曹曇的辯解,在他看來,曹曇一個小兒,不想著茍活,卻想著要復魏,真是太異想天開了。
曹曇有跟隨他的臣屬嗎?
桓楷算一個,但除了桓楷之外,就算是救了他一命的夏侯駿、夏侯莊,心思也不純潔,更多的恐怕是打著長期投資的心思。
要是晉國接下來被趙廣打的實在不行了,復魏對于夏侯氏來說,就是一件一本萬利的大事。
復魏成功,夏侯家就再次青云直上,要是不成功,也沒什么,反正亂世求存,到時候再擇一機會,投靠漢國那邊就是。
至于投靠的方法,也有多種。
最為簡單直接的就是聯姻,也就是俗稱的送女人。
夏侯光姬現在已有十三歲,再過一、二年,就快到出嫁的年齡,夏侯莊本來已經決定和司馬家的哪個王爺接觸下,但現在,他決定再等一等。
趙廣這閻王殺司馬家的人不手軟,要是再與司馬家結親了,萬一晉國被滅,司馬氏被夷三族,那夏侯氏必然受到牽連。
曹曇見羊祜不答應起兵復魏,心中不由的忿悶不已,他抬眼凝眉,大聲道:“羊荊州,難道沒想過,萬一弘訓太后不在了,羊氏會不會還能得到晉國朝堂的重用?萬一司馬炎不在了,即位的偽晉皇帝還會不會繼續信任于你。”
羊祜聽到曹曇出言不遜,居然說羊徽瑜要死,立時臉色陰沉了下來:“你們兩個,都給我出去,三天之內,不要在荊州出現,要是被人發現,那就休怪我羊叔子不念曹魏舊情。”
喝罷,羊祜朝夏侯英狠狠的瞪了一眼,甩袖而出。
曹曇小年輕一個,沒想到一句話觸怒羊祜,一時愣在那里怔怔無語,桓楷則不停的搖頭嘆息。
這曹曇和其父曹芳一樣,性情輕率,不知道弘訓太后羊徽瑜是羊祜的命門,說別人死可以,說羊徽瑜要死,那就是和羊祜作對。
“令女,可惜了!”夏侯英嘆息一聲,曹曇這次來投,夏侯英也是看在夏侯令女自殺的份上,想著幫上一把。
同時,她本來和夏侯駿、夏侯莊一樣,存了復興夏侯家,并順便為伯父夏侯玄、父親夏侯霸雪一雪被晉國定為奸臣的恥辱,但現在一看,這曹曇實在不是個好人選。
“漢國那邊,太后張星彩與我夏侯氏有舊,你們兩個若是想去的話,那今晚就動身吧。”夏侯英無奈的說道。
張家的老夫人夏侯氏,是夏侯霸的從妹,有這一層關系,夏侯英與張星彩倒也能拉得上一些關系。
羊祜已經下了死令,她也不能違背,這一次私下見面,要是被司馬炎知道,對羊祜已然會產生不利的影響。
曹曇猶自不服,一甩手說道:“去漢國茍活嗎?誰想去誰去,荊州這里不留我,我就去淮南,去豫州,去鄴城,我就不信,這天下再沒有忠于我曹家的忠臣?”
曹曇半大小子,屬于閱歷不深,天不怕地不怕的階段。
從河內郡齊王府逃出,他就沒想過茍活兩個字,這一次即便勸說羊祜失敗了,在曹曇看來也不算什么,在淮南,反抗司馬氏的力量從未中斷,在鄴城,也還有曹魏的宗室可以依靠,只要他矢志不渝,就一定能重建一個大魏。
夏侯英與桓楷瞧著曹曇忿怒而出的背影,不由得無奈苦笑。
這曹彰的后代,剛烈倒是有余,但沉穩和耐心上實在差的可以,這樣的曹家子孫,怎么和司馬家去爭奪天下。
且不提曹曇離去。
羊祜回轉襄陽征南大將軍府內,越想與曹曇見面這事,越覺得隱藏的風險太大,他現在甚至不知道,有沒有司馬炎布下的暗間在關注這件事情。
萬一要是有人跟蹤,或者曹曇以后被抓,供出這件事情,那對于羊祜來說,就是一場滅頂之災。雖然他羊叔子沒有子孫,但羊家畢竟還有其他人,要是禍及羊氏整個家族,那他羊祜就是家族的罪人了。
其實,曹曇的那一句話,并沒有說錯。
司馬炎性情寬宏,要是他在皇帝位置上,羊祜縱算被猜忌,愛惜人才的司馬炎也不會把羊祜怎么樣,頂多閑置一段時間。
但若是換了其他人,比如司馬家的哪位王爺掌握晉國朝堂,那羊祜就是謀逆的大罪,被夷滅三族是再正常不過的操作。
“阿英,這件事情,你辦的差了。”羊祜低嘆了一聲,他為人謹慎,凡事很是小心翼翼,就算與杜預、王濬等人交好,也很注意分寸,以免留人口舌。
羊祜最大的弱點,就是妻子夏侯英。
沒辦法,這相濡以沫幾十年了,風風雨雨一起走過,他羊叔子最為艱難的日子,是夏侯英陪著一起渡過的,現在他又哪里能狠得下心。
“唉,就再熬個三、五年吧,況且,我這病估計也拖不了那么長的時間。”羊祜在心里暗暗忖著。
最近的一段時間,羊祜已經每每感到神思昏饋,慮及諸事有一種恍惚無助的感覺,五十知天命,他隱隱覺得自己時日怕是不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