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的黑無常心中已是大驚,面上卻一如既往,未有什么變化。
他甚至將頭往前伸了伸,又慢慢瞇起眼,好像要看的更仔細些。
白無常只感覺黑無常身子僵硬了一瞬,又見他沒答話,他皺皺眉,剛想說點什么,又住了嘴。
他是知道老胡的脾性的,也不敢造次,只憋在一旁。
畢竟是多年的搭檔,老胡一瞬間的緊張,白無常感受的一清二楚。
這么一想,他便也跟著打量起了連意來。
此女還真是…清新啊。
整個人亭亭而立,宛若一株青翠的出水嫩荷葉,孑孑煢立,那周身散發的勃勃生機簡直在這幽暗的冥界顯得無比刺眼。
這…要是個鬼魂,他白無常這么多年的勾魂鬼也不要當了。
瞎眼鬼不配當鬼差…
白無常感嘆了一句,又去看老胡,這勢頭,貌似老胡認識。
且說老胡,眼睛已經盯在連意身上下不來了。
越看越像,越看越心驚肉跳。
隨著發現端倪的增多,若說剛剛已經八分確定,如今便只是印證。
他見那陣法中生機旺盛,順著連意的手指,再看她施法,那鬼氣和陰氣就顯得非常刻意和滑稽了。
像是生生蒙上的一層帶著鬼氣和陰氣的紗,還是特別不合適的那種。
他是土生土長的冥界鬼修,豈會不知道鬼魅魚的。
鬼魅魚的妖丹確實無懈可擊,鬼氣和陰氣極為溫潤容易吸收,算得上冥界最受歡迎的寶貝。
但,這女修明顯不是普通人,那生機之氣太旺盛了,又時運不濟的遇到那佛陀靈骨…
識破了這個,他已經十分篤定了。
又看了一眼神色似乎有異的自家轉輪王,他臉色終于一變:“竟然真的是她?!”
雖是疑問,但篤定非常。
白無常也是一驚,他終于忍不住,推推黑無常:“是誰?”
黑無常臉色很有些古怪,臉上竟然是似哭似笑,哭笑不得的樣子。
他先是看了看四周,發現周圍人已經神色各異,包括最前面離連意最近的十大閻羅,神色驚疑的很。
尤其是秦廣王,之前快要破陣的得意和喜色全沒了,臉已經黑成了鍋底。
還有站在一旁的那年輕小伙子,黑無常認識,叫葛志的,也不知道怎么和連意攪合在了一處,估計就是他引薦的連意去破陣的。
這會子那臉色青紅白綠紫跟彩燈一般,轉個不停。
全身還似有些發抖,低著頭,壓根不敢看他們的長官,秦廣王。
黑無常思索片刻,又看了看轉輪王,他嘆了口氣,自家轉輪王必定不會袖手不管的。
到時候,他身為第十殿的屬官,少不得要上去幫忙。
又看白無常還一臉木訥。
黑無常深深嘆了口氣,無法無天的連意回來了,一來就捅了大簍子。
不管不顧,又義氣最重的自家長官轉輪王,正在摩拳擦掌準備救人。
木訥懵懂,呆不楞次的,明明也不是沒跟連意相處過,卻到現在都沒認出來的搭檔老白。
他黑無常怎么這么倒霉,這都是什么豬隊友啊?
他撇過頭,盯著老白看了一眼,想到這位搭檔雖然有點兒呆,但勝在尊重他,指哪打哪,還算聽話。
這么看來,還是可以搶救一下的。
于是,黑無常給他傳音:“你不認識?咱們第十殿的藤仙連意回來了。”
白無常頓了一下,眼神瞬間變得木然,似乎一時沒有想起來。
只一會兒,他像是被什么嗆了一下,驚呼:“你是…她她她…唔唔”
黑無常趕緊捂住他的嘴,堅定的點點頭。
白無常被捂住嘴,總算反應過來這是在何處。
他心中一轉:“咱們長官也知道了?”
黑無常幾不可聞的點了一下頭。
“哎呦,我去。”
白無常實在是沒話說了。
“你說,這煞神怎么回來了?”
連意快走之前,白無常已經在殿前當鬼差了,不過黑無常是老前輩,白無常自是不比他和連意熟稔。
不過這位的鼎鼎大名他聽過,肆意妄為他也感受過。
這位在冥界待了幾萬年。
她當年來了冥界之時,魂體遭受重創,在復生池一住就是三萬多年。
好容易醒來,記憶是還在,可是一身修為卻盡散。
這位也是個神人…不,是神妖…
她居然沒有練鬼修的功法,就憑著自己拳頭比別人硬,在第十殿橫行。
所以,實在怪不了白無常,雖然連意行事無忌,可是,他也沒見她用過法術。
咳咳,聽說投胎是她自己跑了的,還把孟婆打暈了…
“老胡…你說剛剛,咱們頭疼的不行,是不是她搞得鬼?”白無常小心翼翼的傳音。
他仿佛回到了曾經被連意整的日子。
當年,這位時常掛在嘴邊的話便是:冥界無聊,鬼氣森森,姐姐幫你們松快松快。
她還大言不慚的很,說若她再不給他們的生活加點料,那他們得無聊的再死一次…
他們怕她對他們惡作劇,可心里,又是尊重她的。
她行事無忌,可是卻最講義氣。
上到轉輪王,下到一般的鬼魂,只要被她看到,或者求到她什么,從不推脫,能幫則幫。
這種喜憂參半的感覺落在心中,真是又麻又癢…
黑無常聽白無常提起這事,又沉了臉,想到之前忽然之間頭要炸了的感覺。
如今是實錘了,不用什么證據,肯定是她干的。
那邊廂,連意哪里知道她不是鬼魂的身份已經暴露無遺了,她全身心沉在七星鎖陣中。
如今更是到了關鍵時刻。
小綠藤長得已經很長很長了。
它已經密密的將整個陣法都填充滿了。
外人看起來,似乎就是一團綠意。
只有連意知道,她的小綠藤走在每一個正確的道路上。
七星鎖,代表有七道,不僅每條路不一樣,而且這七條屬于生門的道路必須還是相連的。
只有把七個生門連起來,方能破陣。
七個生門已經極難找了,還要將之契合陣勢相連,簡直難上加難。
普天之下,怕也只有連意這樣的真正的陣法宗師才敢在沒解開陣之前,敢篤定的說一句:“可解”!
七條路已經相連,隨著綠意流過,覆蓋住整個陣,整個陣猛的爆發出一陣摧殘的亮光。
那亮光一閃之后,便熄滅了。
后面出現了一條羊腸小徑。
一時間,全場沸騰了。
連意嘴角一勾,喜悅之情難以言表。
這種破解難題的成就感,許就是陣癡的樂趣吧。
這會子,眾人瘋了一般往內涌,場面一度混亂不堪。
閻羅們也不例外。
連意正準備順著人群進去一起看看。
突然不知從哪兒無聲無息冒出一個人,驀地拉住了她的胳膊。
連意一驚,腦子還未轉過來,身體已經下意識正想出手,卻一扭頭發現是個熟識的人。
黑無常老胡。
此時黑無常已經湊了上來。
直接傳音:“藤仙連意,我是你的老朋友,如今你的身份暴露了,快跟我走,我保你周全。”
只這句話,連意心中大驚之后,便徹底安穩下來,狀若無事的跟著黑無常擠在人群之中。
她不知道之前發生了什么,但是她不笨,頓時開始就著黑無常的話思考自己的言行是哪里露餡兒了。
猛然間想到那陣佛光,頓時一拍腦門。
她可真是個笨蛋。
佛陀靈骨,天生克制鬼氣和陰氣。
她蠢到把自己暴露在了大庭廣眾之下。
這邊,黑無常老胡見連意愿意跟他走,心中對她的果斷和膽識還是高看的,不過,老胡辦事自來妥帖。
路上他們一邊在人群之中擠著,也不忘貼心的給連意解釋情況。
“你剛剛破陣的時候被大家看出是個生魂后,葛志那小子就在你身上下了追魂香。”
“這會子,大家滿腦子是那佛陀靈骨以及其他佛家寶物,沒空顧及你。”
不過下了追魂香的神魂,只要還在冥界,那便跑不掉。
黑無常同情的瞥了連意一眼:“幸虧咱們轉輪王發現是你,我和白無常也發現是你,便迅速制定了此計。”
“事不宜遲,咱們快走,等回去再說。”
連意心下一動,她不是不識好歹之人,黑無常如此幫她,自然不會只是轉輪王的意思。
他和藤仙連意也是有交情的。
她淺淺一笑,緊緊跟著黑無常,道了聲:“多謝!”
這救命之恩她是記下了。
至于追魂香,她倒不擔心,轉輪王和黑無常他們能幫她,就肯定有法子。
她心中一松,藤仙連意知交遍天下,她作為轉世,早就在伊始之時,就處處的享受著她留給自己的福澤。
兩人逃跑之際,依然走的忘川。
忘川湖邊,此時連意已經做了偽裝,一身臭氣熏天襯得她小臉比身上帶有隔絕之效的黑袍還要黑。
黑無常心情卻非常好,真是八百年都見不著藤仙連意吃癟一次,這難得的機會居然被他碰上了,真是爽!
感謝長官對他的厚愛,讓他帶著連意逃跑。
若不是場景不對,時間不多,又怕連意記仇以后借機整他,他定要大笑三聲。
心里的小人已經笑的打滾了,偏偏黑無常面上還要表現出沉痛之色,這么一來,面孔就有點扭曲僵硬,他卻渾然不覺:“實在沒辦法,那追魂香染上身,沒有七天是消散不了的。”
“那追蹤的飛蠅鼻子忒靈不說,速度還奇快,你…若不在糞坑中滾一圈,它們必是要追上的。”
是了,走之前,黑無常先帶連意去糞坑走了一圈。
連意:“…”她臭的不想說話。
還有,別以為她沒看到黑無常那張扭曲的臉。
這回…真是倒霉催的。
連意覺得自生來就沒有這么臭過,事出有因,也只能作罷。
到底沒忍住,她干嘔了好幾聲。
黑無常仿佛沒看到連意的黑臉,繼續道:“走水路是最快的。且弱水對神魂有侵蝕作用,便是被發現,等閑還真沒有不要命的敢在忘川上就打起來。”
一邊說,一邊走到邊上一艘小船旁,那船和連意過來用的輕舟一樣,兩頭尖尖,極為輕巧。
只是除了船夫,一個人都沒有。
那船夫帶著斗笠,朝黑無常無聲的行了一禮,顯然是安排好的。
兩人一上船,竹篙一撐,船便如離弦的劍般,在弱水上急行起來。
竟然比之前連意來時,還要快上三分。
兩人一路無話,連意是臭的說不出話,黑無常心情兀自美妙,又再盤算著,要把連意留在何處,等轉輪王歸來。
他本也和連意無甚可聊,以前的時候他就是沉悶性子,被連意吊打還不夠,這會子,他也深諳老虎的屁股不能隨便亂摸的道理。
心中高興便罷了,若是說話時顯露出來,他沒準得跟著倒霉。
那船夫忙著撐篙,反正也沒搭理他們的意思。
一路無話,便也到了。
下了船又是一路疾馳,連意一身的臭味,又被領到了茅坑邊上。
“你的意思,我必須在這里?”連意說話尚算平靜,不過,表情涼涼的,眼神只是看了黑無常一眼,黑無常渾身的毫毛便不由自主的豎了起來。
他不自覺的就換上了他很久都不用的諂媚臉:
“啊哈哈哈,當然不是,這不是咱們轉輪王沒回來了么?您大人有大量,別為難小的,等轉輪王回來,您再跟他商量哈。”
“您放心,這個茅坑就一個坑,沒那么臟,路上的痕跡都消除了,您都來了,轉輪王會回來的很快的,絕不會耽擱。”
連意“哼”了一聲,又上下打量了他一眼,到底忍住了。
說一千道一萬,她還不是得在這等。
再說,黑無常到底是化神前輩,她一個轉世之身,便是沾了點前世余蔭,道理還是懂的。
自己在這跟黑無常瘋鬧,打不過他是肯定的,打的過又怎樣,化神大修沒那么無聊,弄這種無聊的法子惡整她。
黑無常見連意雖然憋悶,也不胡鬧,只覺得便是轉世,連意不愧是連意。
就特別的識時務,只要她想清楚的事情,爽快的很,從不與人為難。
便是有時候開玩笑,她也能極精準的踩在別人的底線前面,絕不太過火。
這回輪到黑無常不大好意思了,他語氣又和軟了一分:“那您在這等著,我去外面守著哈。”
說完也不待連意回答,忙不迭的出去了。活像后面有惡犬追著似的。
請:m.shuquge