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閻羅不用說,自然是轉輪王。
不怪他如此,實在是見了連意,他心里已經翻起了驚濤駭浪。
他怎么可能認不出來。
這位摯友可是在冥界陪了他幾萬年。
他還以為下一次見到她,肯定得是他飛升以后的事兒了,卻沒想到,如今堪堪三百年,他怎么又見到她了。
此時,他除了驚恐,還是驚恐!
連意難不成又死了?
誰干的?!
一瞬間,他腦子里已經把他知道的連意的敵人細數了一遍。
只一瞬間,他已經羅列出前三名最可疑的。
當下,連佛陀靈骨也不想看了,只想回去讓心腹查一查怎么回事。
心中又是一瞬間的慶幸。
只要神魂不滅,就沒事。
大不了連意還想轉世,他幫忙便是。
便是這么安慰自己,他還是有點不能接受,她這么快就死了。
腦中一時紛繁復雜,亂的很。
好在,他轉輪王面色一向冷肅,心中已是翻江倒海個沒完,面上還是端的住的。
面上端住了,他又強制克制,心中便又逐漸平復了些。
這一下,他終于發現了不對勁。
這不對啊,連意曾說過,她能夠神魂不滅,來了冥界,是她千求萬算的結果。
是她一生最大的機緣。
既是如此,那就是一錘子的買賣。
再次投胎,若是不幸身死,那便是神魂隕滅!
他記得當時,為著這事,他死活攔著不讓她投胎。
他覺得憑借著連意對修為的造詣,便是只有神魂又如何。
便是如此,她也能踏破虛空,順利飛升。
何苦從頭開始,吃那沒必要的苦。
但連意就是這么一個人,她心中打定了主意的事,便是用騙的,她也要達成。
她居然用千年靈酒灌醉了他,自個兒偷偷跑了,還打暈了孟婆…
她可真是上趕著去投胎啊!
他酒醒后,一氣之下,把第十殿所有她留下的那些樹啊、草啊、藤啊全砍了。
可是,時間日久,氣也消了,他又是擔心她的。
他們相伴幾萬年,她既是他的知己又是幕僚。
他的事,連意都知道。
連意的事,他也清楚。
連她有哪些仇人,他都能細數出名字和長相。
只可惜,那藤妖忒是狠心,就這么拋棄了他。
只剩下他一個人留在這暗無天日的冥界,日復一日的擔心她的安全。
他既想見到她,又怕再也見不到她。
這會子,她猛然出現,和他見面不識,打的他措手不及之際,又把他氣的半死。
緩了半晌,他終于找回了那么一丁點理智。
他瞇著眼睛從她身上微不可查的掃過,頓時發現了端倪。
那綠藤實在是過于鮮艷欲滴了點兒,上面是附著著鬼氣,可是那鬼氣過于刻意了些。
于別人來看,可能看不出什么差別的,可是轉輪王什么人,那是跟連意在一起呆了幾萬年的人。
這點子微妙的差別,已經足夠了。
他又看向那張臉,也不知道是易容了還是做了什么掩飾,難怪他第一眼沒認出來。
不過眉眼間的靈動和狡黠,他非常熟悉。
他心中一頓,緊接著便松懈下來,是連意,而且是個生魂,不知用了什么法子偷渡到了冥界來罷了。
又看見他們旁邊不遠處站著一個小子,連意就是他領過來的。
轉輪王瞇了瞇眼,這小子他認識,好像是秦廣王的手下什么人。
再結合剛剛的事,連意分明是秦廣王請來的陣師。
轉輪王委屈極了,怎么會這樣?
明明之前連意跟他是一伙兒的,對于秦廣王是同仇敵愾的,秦廣王從來沒在她這里占到過便宜。
如今秦廣王居然招攬了連意去,他…他被背叛了。
理智告訴轉輪王,連意投胎轉世了,已經沒了之前做鬼魂的記憶,再說她一個生魂,肯定是來冥界辦事的。
可是情感上,他接受不了。
連意來辦事,找誰不好,便是忘記了,那也可以找其他八殿的閻羅啊,怎么偏偏和秦廣王攪合在了一起。
想到這兒,轉輪王突然陰陰的抬頭,狠狠瞪了秦廣王一眼。
舍不得怪連意,轉輪王毫不猶豫的把賬記在秦廣王身上了。
哼,搶他第一殿長官之位,搶他摯友,他轉輪王和秦廣王不共戴天!
秦廣王原本正聚精會神的盯著連意。
雖然連意說了此陣可解,但他又不認識此女,再說這件事可關系到他顏面問題,能不盯著么?
莫名的,一陣惡寒猛然襲上心頭,他竟然渾身的毫毛都被激的豎了起來。
他眼神一厲,頓時往周圍掃了掃,卻又有些困惑,這種時候,十大閻羅都在,誰敢這么大膽子,敢在這里對他虎視眈眈?
只是看了一圈,啥也沒發現。
秦廣王撓撓頭,不明就里,怎么回事?莫非是最近操心太過,身子虛了?
連意壓根察覺不到場中的暗流涌動。
她此時心神完全沉在那陣法中,一門心思將之破解。
綠藤仿佛一個有靈性的活物,在那陣中穿梭,自在舒展,自在生長。
外人看來,只覺得面前這位女鬼修神奇的不行,不僅是不懂陣法的旁人,更包含那十位陣師。
那十位陣師起先只覺得連意大言不慚。
這會子卻眼睛都移不開,貪婪的盯著這一切。
他們都是陣師,還是冥界頂尖陣師,即便不可能如連意一般,擁有陣君的稱號,但作為某個領域的佼佼者,最不缺的就是眼界。
此時,他們哪里不知道,這是碰到陣道大佬了。
這位女鬼修,不,這位女大佬的陣法造詣,絕對甩他們十條街都不止。
那句話怎么說來著,大佬就是大佬,跟他們都不在一個層次上。
他們看不懂,連意技法之嫻熟,他們只是用眼睛看,都跟不上她的手速。
但是,那行云流水的動作和特立獨行的解陣手法,卻讓他們陷入一種謎一般的癡迷之中。
移不開眼,又不愿移開眼。
他們想,終其一生,哪怕參悟不了一星半點,但都不會忘記今日。
連意并不知道,今日之后,待得那些陣師回過神來,瘋狂的到處打聽她,想要拜訪她。
只是她在冥界留的時間太短,最終,人不在,冥界江湖中卻重燃起了關于她的傳說。
不過,這都是后話了,暫按不表。
別看她手中動作舉重若輕,旁人看來,有一種美之享受。
實則,她額頭上那一滴一滴往下落的汗水說明了她此時是多么的艱難。
修士冰肌玉骨,加上此處還是冥界,天生陰冷,連意全身卻跟水洗過一般。
小綠藤在陣中鉆來鉆去,連意腦中卻在飛快的計算著。
越往深處算,連意才發現這七星鎖陣有多玄妙,這位布下此陣的佛修定是一方大修。
憑著對七星鎖的熟悉和對陣道的深入理解,連意小心操縱著小綠藤。
學無止境,便是陣君又如何。
在陣面前,是最公平的,它可不會因為你是什么大能人物,就對你另眼相看。
惹怒了它,照樣讓你死無葬身之地。
小綠藤的每一次展葉,甚至開花,都是有用意的,是在貼合那陣中的生路。
它就是連意手上的鑰匙,而這個過程,便是連意雕琢鑰匙,找準鎖孔的過程。
外人只看見,那細長的小綠藤一頭扎進那陣法之中,和陣法隱沒在一處。
隨著面前女鬼修手中動作不斷,雖看不出個名堂,但也能覺出那陣法之中的變化。
不知道小綠藤在其中的情況不打緊,但縹緲玄妙,看一眼便頭昏的陣法之中,原本只是佛光盎然,卻不知不覺中多了其他的氣息。
再一細看,那青翠欲滴的生氣居然和那佛光交雜在一處,一點違和感都沒有。
再等等,發現陣法之中,宛若春芽新發,滋生的生機之感越發濃烈。
眾人起先還屏住呼吸,沒察覺什么,只覺得緊張。
逐漸的,隨著生發之氣越發濃郁,眾人驚奇之余,生生的吸氣。
這…感覺非常玄妙,仿佛置身在千樹萬藤的叢林之中,毛孔舒張,身心都浸沒在綠意的海洋之中,心田滋潤,前所未有的寧靜之感涌上心間。
木,生機也。
平日里,連意解陣倒是也會有木靈氣外泄,她原本就是個藤妖,木靈旺盛對于她們這些植物類妖修只道尋常。
她自己行走在外多年,實則她并不知曉,便是沒有在施陣、解陣,她也沒有斂息的情況下,她那滿溢的木靈之氣就挺讓人側目的。
只是,畢竟是在“陽世”,陌生修士遇見連意,倒也猜不出她的身份,只當她是木靈根極優越罷了。
何況,她的身份未大白于天下之時,她更讓人議論紛紛又頗具盛名的從來不是木靈跟,而是她一手雷術,已經添加了雷電之力的融合陣。
于是,那些年行走江湖,連意不暴露身份,別人倒也沒覺得她是雷刀仙子!
在外也就是如此了,回了宗門,回了家族,家里那些連家族人,個頂個的木靈根,每個人站在那兒,跟棵自動散發木靈氣的樹沒什么區別。
她自己若也是一棵樹,還生長在樹林之中,哪里就能感覺到自己的特別之處?
于是,連意生生的就忽略了這一點。
豈料,這一次的情況也不大一樣。
首先是那陣法之中,佛陀靈骨佛光四溢,她靈氣進了那陣,上面附著的鬼氣和陰氣就被佛陀靈骨的佛光自動消蝕了。
原本就是偽裝,這一下,便露餡了。
這是冥界,常年陰氣縱橫,鬼氣森森,除了當年,連意在的時候,有那么幾棵樹,這冥界再也找不到一絲綠色。
而人死之后,便是神魂強大,帶著生前法術,來了這冥界,也自帶鬼氣。
木靈根又如何,帶上了鬼氣和陰氣,便會被沾染腐蝕。
生機?不存在的。
用起木之靈氣,只有那濃郁的化不開的腐朽之感。
時間日久,若是有木靈根卓越的神魂下了這冥界來,逐漸的,他們也會棄了自己原本修習的木之功法。
實在是那腐朽之感,別人如何也就罷了,自己使來,聞著那破敗的樹木凋零的味道,實在糟心。
逐漸的,十殿之中,竟然見不著一個用木靈氣之鬼。
眾人原本沉浸在其中,沒空想這些,只覺得無比舒服。
可是,這破陣時間太長太長了。
一個時辰,三個時辰,八個時辰…
時間漸漸過去,已經十二個時辰了。
便是那木靈之氣在如何清新脫俗,有些厲害的鬼修也回過味兒來了。
不對,這女鬼修不對。
別看她出手看起來毫無問題,鬼氣、陰氣都不缺。
可是那逐漸被綠意占滿,之前灰金相間的陣法,如今已經變成一片盎然的綠意,這是騙不了人的。
這女鬼修是何來路,為何在鬼氣和陰氣沾染之后,那木之靈氣還能保存的如此完整?
還是說,她根本不是鬼。
有那機敏的,不僅心中想著,還跟周圍的人傳音交換了心得。
臉色有好奇、凝重、興奮、沉思…不一而足。
人生百態,心思各異。
此時,終于敢來的黑白無常,一眼就看到了連意。
白無常簡直不能相信自己的眼睛,他不停拍打著黑無常的胳膊,好半晌都驚的說不出話來。
黑無常嫌棄的推了他一把,然后看著連意,便是蹙眉苦思,不知道他心中在想什么。
那一身生人勿近的氣勢,特別明顯。
白無常也不懼怕,他沒臉沒皮慣了,跟黑無常當同僚和搭檔都上千年了,哪里有怕的。
他像一塊狗皮膏藥一般,又黏了過來,驚問:“怎么會這樣,這不是那個女鬼么?她究竟什么來路,怎么和我們轉輪王站在一處去了?”
黑無常懶得理會白無常的白癡問題,他沉默不言,眼睛卻死死盯著站在陣前的連意。
她的一舉一動,皆落在他的眼中。
每一個動作,明明第一次見,可是怎么看,黑無常都覺得有一絲似有若無的熟悉。
隨著面前女修的動作越多,熟悉之感越深。
慢慢的,連意的動作在黑無常的眼中逐漸淡化,且逐漸和他印象之中的某一個已經有些久遠的身影重合在了一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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