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幕之下,躁動不安的因子升溫到了極致。
像是一場暴風的低語,為接下來的舞臺拉開序幕。
黑暗的宅邸里,一首咿呀咿呀的老民謠從庭院的一角里鉆了出來,聲音中還帶著醉醺醺的慵懶之意。
“現在是沐浴時間,妖魔,退散”星彩的聲音一起一伏,像是登上了無人劇場的舞臺,聚光燈下只有自己一人在獨舞。
伏特加的烈性讓她昏昏沉沉,但某個強烈的念頭也正在她的意識中灼燒,讓她的一切行動都有了方向。
撲通一聲!
星彩的整個身子都沉入了這座幽深的寒池中,一圈波紋從湖面上泛起。
而后是一聲舒爽的浸泡聲。
“溫度,剛剛好”
灼燒的熾烈感與寒泉的溫度相互抵消著,最終達到了一個完美的均和值。
渾身的疲憊何疲憊,在一絲絲散去。
“忽然想起來這個冬天,都沒泡過溫泉呢”
泡溫泉其實是她家里的傳統過冬項目,一家人會聚在溫泉旅店里,一邊煨在暖爐里,一邊看著電視上的相聲節目,紅白歌會戰等等,還有必不可少的橘子。
“就當是彌補這個冬天吧”她閉上了眼睛,將頭靠在了一旁的青石上,全身心投入到“溫泉”的享受中。
與溫泉融合成功的進度條,正在緩慢增加。
夜雨剛停歇沒多久,就又下了起來,在露天的池水上點開了波痕。
宅邸門口的青石臺階上,科執光和石泉正處于漫長的等候狀態。
“呀,下雨了,科先生,你不進來躲雨嗎?”石泉退到了屋檐之下。
“不用了,這種程度的雨剛好,淋起來很有感覺。”科執光就這么立在了臺階上,扶著下顎思考著些什么。
“是想問我的身份嗎?都說了,我是石心的座下大弟子,受師傅之命,特來幫助你擊敗越川龍己。”石泉比出了一個阿彌陀佛的手勢。
“報告,你對我的稱呼已經從施主換成了先生了,你對你自己的稱呼也從小僧變為我了了。”科執光面無表情地戳穿。
“啊這好吧,其實我只是在棋藝上師從于他,在佛道上我只是恰好沒有頭發而已。”石泉像小熊表情包一樣嘿嘿的摸了摸后腦勺。
“你昨天正要和我下棋的時候,突然跑掉了,是因為看到了我身后的量子力運勢吧?”
科執光的直白讓石泉愣了愣。
“是的,看得非常清楚,那是非常特別的存在。”石泉也直白回應,這種不帶謎語人性質的對話,讓科執光意外舒適。
“能告訴我它的具體外貌嗎?”科執光問。
石泉微笑著搖了搖頭:“這個我也辦不到。”
“天機不可泄露?”科執光對這個橋段并不陌生,這就好比許多作品中都會有的“現在告訴你還太早了”之類的臺詞。
“這倒不至于。”石泉依舊微笑著,“只是如果我一旦開口了,有些東西就會失去作用,以你現在至今為止的見聞,或多或少也能理解這句話的含義吧?”
這還真能理解。
量子力學第一定律,不被觀測,不被說出來。
用本地神話來解釋的話,就是在黃泉之國,伊邪那岐本不該回頭望那一眼,就那么一眼回頭,他的妻子伊邪那美就變成了丑陋的模樣。
用本地作品來解釋,就是《千與千尋》的最末尾,千尋被告知走出隧道時,千萬不要回頭。
唔量子力學的適用性真廣泛。
“運勢就是這樣,它存在于形而上學的領域之中,暗中依附于圍棋,也更依附在棋手身上我們的棋運,說不定就要拜托科先生你了。”石泉平靜地開口,眼神里倒映著夜空,以及未來。
像是在做一個重大的囑托。
“明白。”
其實也不太明白,但先答應下來準沒錯。
至于量子力學之神的真身,就讓它親自展露出來吧。
“別討論這么沉重的話題了,還是來討論一下星彩小姐接下來到底能不能贏下自身完美狀態吧?”石泉一笑將話題帶過。
“我說能,你呢?”
“我也覺得可以,那科先生你如此認為的理由呢?”石泉反問。
“接受完女帝池考驗井上,也能達到完美狀態,在如今的貼目時代下,下成和棋的途徑只能是三劫循環這種棋手的實力或許可以完全一樣,或許能夠在十盤棋中打成五比五,但在同一局中,勝負注定會被決出。”科執光說,這是他早就準備好的臺詞。
“即便是神與自己對局,也會分出勝負,對嗎?”石泉補問了一句。
“好吧,其實主要是現在情緒已經渲染到位了,實在想不出失敗后的畫面。”科執光老實而答。
石泉聽后哈哈笑了兩聲:“是嗎,我也是這樣認為的,有的時候就是應該暫時擱置理性,將一切籌碼賭在自己所堅信的事物上,在這點上,你和我是同一種類型。”
雨夜就這樣漫長幽深地持續著,繁華的港區邊界,安靜而破敗的宅邸前,兩個年紀表面相仿的少年聊得分外投機。
“好了,我也差不多該走了,再不回家的話,我可愛的入室弟子,可能就要對我發脾氣了。”石泉起身就要離開,“星彩小姐接下來的路,就麻煩由你全程陪完了。”
“可愛的入室弟子?”科執光眉毛一挑。
實不相瞞,著名牢飯番《龍王的工作》的原版小說中,男主就經常以第一人稱的視角稱呼自家的小學三年級幼女為“可愛的入室弟子”。
這莫非 “你的弟子多少歲了?”科執光警惕一問。
“五十呸呸,也就比我小快一半的年齡吧,也老大不小了,哈哈。”石泉趕緊笑哈哈的改口。
——這可是千真萬確的回答哦。
科執光更加了然地點頭了。
雖然此人套了層皮,但一番對話下來,感覺對方的年齡應該和自己差不多。
想一想啊,今年自己已經十八歲了,再除以二犯罪!這絕壁是犯罪!
科執光第一反應是摸手機報警,但奈何時代受限。
科執光決定了,如果對方真的是什么石心弟子的話,那就趕緊給石心寫個信,讓他抽空清理門戶。
“今后再見了,科先生,直到你登上龍船之前,我都會一直幫助你的。”石泉揮動著手臂,走進了雨幕的深處。
科執光也在他身后象征性擺了擺手。
莫名其妙地交了一個莫名其妙的朋友。
那么,接下來就是正片上映了。
科執光隨即抬頭望向了漆黑的雨夜。
老規矩,當不知道該如何轉場時,把鏡頭切向天空準沒錯。
港區,鋼鐵巨獸匍匐在港口,如同密不透風的堡壘。
豪華的船艙內,一張臺球桌面前,西千彰正調試著擊球的動作。
調試完畢,球桿刺出,一發入洞。
“bgo!該你了,越女小姐。”西千彰恭敬地將球桿遞了過去。
“我對這種運動不感興趣,此舉就免了吧,道策先生。”淵上靜流冷漠地品著紅茶,看著一本厚實的文學類書籍。
她也同樣用頭銜來稱呼對方,不過語氣和對方截然相反。
坐在一旁沙發上的玄玉智上不耐煩地說:“我們一群棋手,聚在一起,就只在玩這種無聊的游戲嗎?越川龍己呢?他把我們聚集在一起,就為了干這種事?”
西千彰輕松而道:“安了,玄玉君,別總那么將神經繃緊,偶爾也要學會放松。”
“可是我們都已經這樣干混了一個多星期了,我們在休息的時候,其他隊伍正在日夜不停的備戰。”玄玉智上說。
“找準努力的方向和方法,可遠遠比投入努力量重要得多,這也就是為什么那些天才們能夠在短時間內做成普通人需要花一生才能辦到的事。”西千彰心平氣和地說。
這么一句話就把玄玉智上接下來的抱怨堵住了,這種時候再抱怨,多多少少有些承認自己不是天才的意思。
眼見對方多少還有些憋屈之意,西千彰繼續解釋:“放心好了,我們的老大已經把計劃都制定好了,等到開賽前兩個月再正式集訓,這是最理想的時間點,保證我們在賽場上的競技狀態。”
“兩個月?這是他摸索出來的時間截點?”
“是啊,我摸索出來的結果是三個月,不過他是老大,就只能他說了算唄。”西千彰攤了攤肩膀。
“那么,老板正在做什么呢?今天一整天,我都沒看到過他的人影。”淵上靜流也問。
整個隊伍里,就她一個人是正兒八經簽了員工合同進來的,因此對越川龍己的稱呼也就是老板了。
西千彰回答:“他的話,現在大概正沿著海岸線散步吧。”
“散步?現在還在下雨呢。”淵上靜流問。
西千彰笑了笑:“就是因為下雨才出去的,用他的話來說,雨和雪是最佳的散步伴侶,切莫用傘將她們拒之身外當然,大雨應該不行,大雪還是可以走一走的。”
“是嗎,挺文雅的,我對老板的評分又上升了,不過我并不喜歡淋雨走路,不管是不是小雨。”淵上靜流扶了扶鼻梁前的眼鏡框。
作為團隊的二把手,西千彰已經基本與越川龍己混熟了,對他的各方習性相當了解。
雖然此刻西千彰對這一淋雨雪的喜好描述的很詼諧,但作為當時在場見證越川龍己這一行為的人,他其實并沒那么詼諧。
那還是在二月份的時候,東京下著大雪。
“這是今年東京的最后一場雪了,陪我出去走走吧,彰。”
他當時說這是最后一場大雪,結果事后證明,它還就真是最后一場。
西千彰也的確跟著走了出去,也一樣沒有撐傘。
那次散步走了很遠,走到西千彰都覺得累了,他問要走多遠,結果越川龍己的回答是走到雪停為止。
最后西千彰只好自己先回來,目送對方的身影沿著海岸線走入雪夜的遠方。
正當他想著對方幾點能回來時,結果越川龍己一夜都沒回來。
那場雪,剛好就持續了整整一夜。
既藝術,又瘋狂的行為,還有那么一點孤身走向遠方的傷感。
有那么一個瞬間,西千彰也在想,這次出海,對方是不是也回不來了。
正當西千彰思緒回憶之際,井上將門忽然從一旁的沙發上起身。
“敝人接下來有些私事要處理,恕不能陪同各位。”井上將門說道,朝各位輕輕一點頭。
雖然他與周圍充滿活力的年輕人不太相襯,但作為團隊一員,他也一直都坐在這間休閑室中,以閉目養神的方式與周圍相處,看著新聞頻道。
他的夫人,真理惠也一直都在這里,微笑著為各位端上茶點和點心,有時還會加入眾人的聊天陣營中。
還有時,能幫著搓搓麻將,多好。
“惠子。”井上將門輕呼了一聲。
“明白。”真理惠點了點頭,隨即便打平衣服上的褶皺,和丈夫一起走了出去。
玄玉不解問道:“這到底是?”
淵上靜流指了指窗外:“大概與他們有關吧。”
順著她指的地方望去,在港口的入口處,一輛出租車停靠在了那里。
科執光一腳邁出車外,而在車的后座,走下來的是另外一個女孩。
“科執光?”玄玉來了警覺,沒想到對方居然主動殺上門來了。
“喂喂喂,這是在搞什么?主戰開始之前的前哨站?主動挑釁上門?”西千彰則表現出了和玄玉智上截然不同的興奮。
“而且還帶著女孩子來,不排除這是他刻意準備的挑釁環節,這到底該給他怎樣的評分才合適呢?”淵上靜流將書本一合而起。
井上真理惠回過頭來,微笑而道:“很不好意思,各位,今夜的主要來客并非是科執光,而是我的二女兒,星彩。”
“那她來找將門先生的目的是?”西千彰問。
真理惠繼續搖頭:“不,是來找我的,當然也許會順便與她爸說點什么。”
西千彰沒聽明白,只知道這是對方的家事。
“我們還是別跟出去湊熱鬧了,雖然挺想和科執光聊兩句就是了。”西千彰安分地坐了下來,隔著窗戶望著外界。
船艙外界,星彩遙遙地與父親對視,雨絲飄散在二人之間。
“家父,我是來咬斷詛咒的。”她如往日一樣,平靜地說。
雖然聲音很小,但對方卻神奇地聽見了,神色動了動。
很復雜的神色,有憤怒的成分,也有許久不見的感動。
相較之下,一旁母親的神色就很好懂了,分外欣慰。
科執光認真研究著當下的局面。
考慮到之前星彩所浸泡的泉池屬性為冰,這眼下的局面越來越阿爾塞斯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