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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53 火燒山寺

  三皇子…為帝?

  雖然蕭立不止一次地想過這個問題,也曾不止一次地問過宋凜的想法,但宋凜從來都很明確地告訴他,自己從無想要稱帝的念頭,即便太皇太后齊郁當著左右兩相以及各大朝臣的面,頒下懿旨廢黜宋禎的皇位立他為新,也沒能改變宋凜的想法,即便知道宋澄并非皇室血脈,宋凜想的仍舊是順著袁夢的意愿繼續為宋澄賣命。

  現在宋澄死了,他不僅沒有想要取而代之,反倒同他說,待平叛結束,要帶著他和袁夢歸隱山林,不問世事…

  只可惜歸隱的事,還沒定好詳細的計劃,宋凜就被齊郁一道懿旨召回,后昭告天下要將他處以斬刑。

  為皇為帝,早就不在蕭立的計劃之內,甚至可說,從未出現在宋凜的腦子里,然而,就是當下這樣一個生死未卜的情況,顧覃居然信誓旦旦說自己有把握救宋凜于危難,還能確保他能一舉登帝,成為全天下最尊貴最具權勢的男人…

  在場的不止蕭立,就連被齊郁命令繼續守城平叛被放回來恰好聽到他這話的宋凜,都驚得愣在當場。

  支越同宋凜一道進入大堂,視線在顧覃臉上掃過,后落向蕭立,看著他,支越的情緒有些復雜,別人不知道宋澄擊退程振之后為何連氣都顧不上喘一口就策馬奔出城外,他身為宋澄的貼身侍衛,即便宋澄沒有同他表明自己的想法,但貼身隨侍幾十年,他不可能連自家主子的這點心事都猜不透。

  蕭立此時也抬眼望見他們,但蕭立的目光沒有在支越身上停留,他看到宋凜,也顧不得自己還很虛弱,便小步向他沖近,甚至當著眾人的面,就緊緊地抱了上去。

  自從蕪云城回來,他二人的感情可謂急劇升溫,雖然二人誰都沒有爭對剜眼一事解釋說些甚么,但在他們彼此的眼里,對方已經是無可替代必要用生命守護的存在。

  當然,以前也是,只是他們都羞于承認,而如今,因為徐煌,讓他們不再畏懼表達,因為喜歡,所以堅定,因為心安,所以坦然。

  不過再不懼蜚語流言,他們也還是會分場合,畢竟在兵將軍士們的眼中,蕭立到底還是個男人,光天化日眾目睽睽之下兩個大男人摟摟抱抱,實在不成體統,尤其顧弈兮還是個“孩子”,未免將人帶壞,他們從不在他面前表露半分。

  不過現在在場的,幾乎都知道蕭立的真實身份。

  蕭遠蕭進自不必說,自家兄弟。

  趙拓,雖然沒有親口同他承認過,但他們重逢第一眼,趙拓就一直在懷疑蕭立,即便不承認,他也沒有打消繼續試探的念頭,所以離真相,隔且僅隔了一張紙。

  倒是顧覃的反應,平靜得讓人出乎意料——即便看到他二人摟抱親昵,也不過最開始的時候,微微有些驚詫,再之后,哪怕無意撞見宋凜與蕭立神情對視后即將慢慢湊近雙唇的畫面他也沒有表現出再多的意外之色,一副早已見怪不怪的模樣。

  為此蕭進還特地旁敲側擊問過原因,然顧覃只是略一莞爾,并不做答,整得蕭進一天到晚懷疑顧覃是不是腦子里的某些筋沒搭對,所思所想完全地異于常人。

  可這些到底次要,眼下主要還是如何解決宋凜被誣陷的問題。

  看到心心念念的人回來,抱在懷中感受對方的溫度心聲,確認自己不是做夢且宋凜比自己預想還要更快脫身,得些心安過后,蕭立意識到一些甚么,趕忙將宋凜松開,后將他上上下下查看了一個遍,發現沒有再添新傷之后,方才完全放松下來。

  他沒有問宋凜為何會被放回來,也沒有問他身后為何會跟了一條尾巴,似乎對他們的出現絲毫不覺意外。

  蕭立乜一眼宋凜身后的支越,微微一頷首,便拉著宋凜回到顧覃蕭進他們幾人身邊。

  宋凜沒有多說甚么,任由蕭立將自己拉著,手心傳來的觸覺,是他這輩子從未體驗過的溫潤柔軟,亦是從未感受過的甜美心安,讓他即便知道自己被人陷害將不久于人世,也能不急不氣更不畏懼,坦然赴死,只是遺憾心疼,不能與面前這個女人白首不分…

  二人一前一后走近顧覃,不待蕭立詢問顧覃究竟如何證明,他又知道些甚么不為人知的秘密,宋凜緊了緊與自己相扣的纖細中帶些粗糙的小手,毅然又堅定地開口道:

  “便,應汝所求。”

  四平二十八年,四月廿日。

  自宋凜答應下顧覃的那些條件,當時在場的眾人都明白,宋凜不僅要借顧覃之手,為自己正名,還要以此為階,順勢登上皇帝的寶座。

  他們不懷疑只要顧覃同太皇太后以及朝中的各位大臣,尤其是連晉安等人說明當初那件滅門慘案的最終真相,會讓天下所有人都認清楚看明白那為穩居于宮,雖無重大建樹,卻也沒有大紕漏的當朝二皇子,究竟干了多少傷天害理的事。

  如果宋致失盡民心,甚至被眼里容不得丁點沙子的齊郁處決,那么沒了任何競爭對手的宋凜要登上皇位,便就順理成章自然而然。

  可好幾日下來,當日在場,知道談話內容的人里邊,除了蕭遠顧覃,沒有一個人真心為宋凜覺得高興。

  先是趙拓,被徐煌捅破自己和趙恒身份的秘密又被蕭立他們揭穿之后,雖然同屬不同陣營,但畢竟都在全心全意平叛抗敵,所以宋凜蕭立沒有殺他更沒有攆他。

  趙拓也知道自己的目的敗露,對他們再也起不到任何威脅作用,相反,如果此時收拾包袱走人,才真的會得不償失,完不成任務,扳不倒敵人,不僅沒有功勞,還會被宋致當成飯桶,日后想要出頭,只會難上加難,還不如順勢投靠了宋凜,正反太皇太后有意立他為帝,將來說不定,能念在他幡然悔悟及時上岸的份兒上,打賞個“三瓜兩棗”,加封個一官半職,怎么也比在宋致手下永遠做個廢物強。

  可一切終于又如自己的意,重新踏上了正道,宋凜卻被宋致誣告,雖然暫無生命危險,又顧覃說可以為其洗盡冤屈,但他卻高興不起來了,因為他覺得,如果爭來爭去,最后,居然是宋凜——這個從來不被人看好、連自己生母都不喜歡的三皇子——做了皇帝,不是更加顯得他和他的父親,不僅無能,還沒有看人的眼光嗎?

  連帶給了他們兩父子特權的廢皇帝宋禎,也成了識人不明的昏君,而他們又借著他“昏君”的勢力在朝中耀武揚威好多年,不就跟得志的小人沒甚兩樣?

  這可不是一件值得拿出來說道夸耀的事情!

  其次是支越,他本就是宋澄的貼身侍衛,也曾覺得同樣為宋澄奔走賣命的三皇子,名義上雖是皇族,卻與自己這等低級侍衛沒甚兩樣,他若做了皇帝,豈不是將他這許多年來賴以生存的自信撕爛扯碎毫不留情就踩進了爛泥里?雖然他早該擺正心態,但已經養成的心性習慣,卻不是說改就能改那么容易。

  最主要,他家主子,尸骨未寒,宋凜明明還是戴罪之身,怎么就好意思覺得自己能夠當皇帝?

  所以于公于私,支越都沒有理由為宋凜覺得高興。

  而蕭進,在宋凜和蕭立尚未走到一起時,就為宋凜乃皇室之人深感憂戚,不愿蕭立同他走得太近。

  可蕭立到底是女子,清白都已經毀了,還險些搭上性命,他不同意,又能如何。

  可宋凜若只是個皇子,將來被分封做王爺,遠離朝堂紛爭,說不定也是不錯的選擇,可以一生相愛相守。

  而如今,宋凜居然答應做皇帝,雖然不明白他為何會答應,但一國之君,要日理萬機,沒有閑工夫與蕭立如現在這般耳鬢廝磨互相陪伴還是次要,卻看哪個皇帝不是三宮六院妻妾成群?

  不往遠了說,單就那個被先帝賜了婚的親王白書之女白水,也足夠讓蕭立飽受折磨。

  他能護的了蕭立一時,待將來,三千佳麗迎進宮門,哪怕每日只往一處去,再要回到蕭立身邊,也得好幾年之后…

  當然,他也有弱水三千只取一瓢的可能,可蕭立的出身畢竟低微,又先前已經許給了陳笙,雖是逃了,可說出去總歸不好聽,還有欺君之嫌,宋凜對蕭立越好,就越會為他招來妒忌,讓他的處境更加艱難…

  無論怎么想,蕭立的前途都是一片暗淡,朱門高墻金瓦琉璃,說來光鮮亮麗,但背后的凄苦辛酸,又有誰能知道?

  蕭進自知這些顧慮,都不一定成為現實,他不該瞻前顧后想得太多,可讓他眼睜睜看著自己唯一的小妹往火坑里跳,他實在做不到。

  三月之前,他已經因為自顧不暇,害他走上了一條不歸之路——如果當時駱冰沒有出事,他思維還如常清晰,說不定他們所有人,都不會面臨現在這種無解的窘境…

  就連宋凜自己,本就冷漠疏離不顯山露水的一張臉上,更肉眼可見地不悅焦急。

  他確實答應了顧覃,也想過或許只有自己做了皇帝,才能一生一世都和蕭立在一起,不用憂懼會有人揭穿他的身份,不用擔心有人再同他爭搶這個處處留情,連自己的兄長,都曾深陷其中的女子…

  可他到底沒有做好接管天下的準備,在蕪云城的地牢里思考的那些事情,他雖然近些時日沒有再去深想,只竭盡所能地在做自己應該做的事,可沒有得出的答案,大半個月過去了,仍舊沒能想出一個合乎情理又忠于自己的解釋。

  他也深知,再往后的一段甚至很長一段時間內,他也沒辦法參悟其中的道理。

  現在還在對抗叛軍還好,他還可以借用這些事情麻痹自己,可一旦戰亂平定,自己登上天子之位,一個不知道為何掌權、又能為天下人做甚么如何做的國君,即便獨攬大權,也莫能稱之為百姓之福,或者說于萬民無益,那他做不做皇帝,又有何區別。

  另外,則是因為蕭立。

  被太皇太后召回京到天牢里走這一遭,他比以往任何時候,都更加明白了手握重權的絕對意義,歸隱山林確可享受悠然林間意,花鳥弄清風的怡然自得,不用再被紛擾世俗音弄得筋疲力竭焦頭爛額,卻會淪為任人踩碾的螻蟻,而且貧賤夫妻百事哀,他能粗茶淡飯肩挑背負犁田耕種,蕭立可能忍受一輩子吃糠咽菜凡事都得精打細算的清貧之日?便就能受那分凄苦,他難道當真忍心將他囿在那么一畝三分地里?

  他是翱翔蒼穹不拘樊籠的飛鷹,并非玩泥戲水覓餌尋歡的池魚,相夫教子,并不適合他…

  然而,更讓人頭疼的問題是,他若做皇帝,蕭立就只能是他后宮中的一名妃嬪,這豈不是在他周身安了一只更大的牢籠?那幾多的繁文縟節,陰謀詭計,別說鷙鳥,連普通的人都做不了…

  還有他的生母袁夢,由儉入奢易,由奢入儉難,她雖然一輩子再皇宮里郁郁不歡,可到底不愁衣食,不樂見的人事便可不見,一旦要過那種自力更生事事親為的日子,只怕…

  自答應顧覃以來,宋凜幾乎夜夜難眠,思慮尤甚,心神似乎都漸漸變得有些恍惚,蕭立也郁郁寡歡,每次見他似乎都在強顏歡笑。

  由此,便將回京的事一拖再拖,決議先收拾完程振,班師回朝之際再為自己沉冤昭雪。

  奈何天不遂人愿,他們不犯河水,河水要來犯他們。

  宋致見連晉安都搬出那樣如山的鐵證,也沒能奈何得了宋凜,哪里肯罷休,安排手下的人煽動民亂,揚言不需要賣國之賊來守護四平和天下子民不說,還狗急跳墻似的攛掇朝臣舉眾“逼宮”,若不立即將宋凜召回處置,便要廢了昏庸老邁干朝攝政禍國殃民的太皇太后,讓天道得以施行,讓苦難得以肅清,還讓劉升石魚等眾直接接替宋凜攻打程振。

  彼時宋凜蕭立正領兵駐扎在五邑山麓附近,因為程振的拒不出戰,攻打了好幾次都未能得手。

  因五邑山上有皇陵,叛兵們又地處高勢,所以未敢貿然仰攻,只好駐守在山麓附近思考對策。

  當石魚劉升領一隊人馬到得麓湖城聽得說宋凜不在城中又趕忙往五邑山那邊跑時,宋凜蕭立顧覃蕭遠正要對打罵不出的叛賊們展開新一輪的攻勢——火燒武夷山,逼出顧武程振!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