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立的計劃,是先由阿巖大明先領一支小隊混進叛軍軍中趁機放火,待他們驚慌失措,再由顧覃蕭遠領著余下所有的兵馬迎沖上去,殺他們個措手不及,最后由宋凜出馬生擒先鋒顧武,將他與他的余部招降,并勸降其余所有叛兵叛將,只要肯降,則過往不究,且若能取下程振父子的項上人頭,則必重賞加官。
定好計劃,便逐一開始實施,然而當火放起來,敵軍陣營大亂,顧覃蕭遠領兵竭力沖殺之際,劉升石魚卻手持太皇太后懿旨來了山腳之下,一要宋凜交出手中兵權,二要他刻不容緩,立即回京伏法受刑,若不然,以國賊論處,當場格殺。
石魚因為宋澄死于非命,一直難以接受,見宋凜大有取代宋澄成為主將之意,便對他懷恨在心,覺得宋澄的死說不定就是宋凜策劃的一場奸計,為了不受人詬病懷疑才將罪名推在那甚么顧十庚頭上。
要知道,宋澄身邊,當時可有功夫蓋世的支越在場,區區三百名叛軍,怎么可能越過支越傷到宋澄,若非有同支越功夫不相上下的宋凜從旁牽制,普通兵士哪有機會得逞殺人…
所以不論別人怎么傳怎么說,哪怕支越自己出面證實當時所遇確是幾百散兵,石魚也全然不信,甚至認為支越是被宋凜以女人財富收買,才會幫他說話。
劉升雖然不像石魚那般不講道理,但對于宋凜,他亦是沒甚好感,尤其現在,京城的大街小巷,漸漸生出了為他辯解正名的聲音,說他親民愛民,從不嗜殺逐利好大喜功,如此廢舊立新的緊要關頭,他怎么能讓這人威脅到二皇子宋致!
因此前徐煌以宋致的名義將他們四大守將召進止央看過宋致那一出苦肉大戲之后,劉升便對其可嘆可憐的遭遇信以為真,覺得他一直都被宋澄欺辱壓迫著,現在好容易宋澄死了,雖然他身為四平的將領子民,不該有如斯大逆不道的想法,但正因為他一心為國,胸懷天下,才更加覺得國政大全不該落在宋澄那等假公濟私黨同伐異的人手上。
宋澄不行,為他賣命多年,渾身沾滿老百姓鮮血的宋凜,自然更不行。
然而讓劉升與石魚始料未及的是,即便他們手上有太皇太后懿旨,即便他們說不聽命行事則要格殺勿論,宋凜也沒有絲毫要領旨回京的意思,還讓手下的人將他兩個直接抓起來銬上,再若干預戰事動搖軍心,便以軍法處置。
石魚劉升被壓出中軍營帳之時,只一句“將在外,君命有所不受”由耳后傳來。
后半月之余,當宋凜蕭立蕭遠顧覃,終于在顧武支越的幫助下,四大高手合力斬下程振的頭顱準備班師回京之時,僥幸逃脫的程振之子程勁、顧武之子顧十庚,卻率千人不到的小隊不管不顧地攔在宋凜大軍之前。
他們沒有要再同宋凜抗擊的意思,卻讓歸還亡父程振的人頭,說是厚葬不行,至少讓他死后有個全尸,不至淪為無頭冤魂,以略盡孝道。
面對程勁無理的要求,宋凜沒有回聲同意,立在馬上,不動聲色地打量程勁以及他身后稀散散狼狽不堪的千余叛兵,蕭立與他并驅,待要下令直接將這一千來人包圍,降則不殺,反之滅盡之時,無論怎樣,在程振手下跟了幾十年,雖然齟齬不斷,最后也因為各有所求臨陣倒戈合力將人斬殺而心有愧怍的顧武顧覃便一齊為程勁求情,讓三皇子開恩,全了那可憐的孩子略盡孝道之心。
有他二人開口,確也覺得程勁拿了人頭也翻不起風浪,宋凜蕭立終于答應。
可當顧武顧覃捧著程振裹在油布里面的腦袋走到程勁跟前,他二人都來不及反應,便被程勁以及他手下站在最前排的十余名殘兵用抹了劇毒的劍戟大力揮砍劈中。
不只顧武顧覃沒有料到程勁藏著這招,就連他身邊的顧十庚都沒有想到,他確實忠于程勁,但他可從來沒有要趁人不備殺死自己親生父親的想法,程勁同他說的,也不過要回程振的頭顱安葬…
所以當看到程勁的刀刃嵌進顧武的脖子,顧十庚第一反應不是殺程勁,而是擋在顧武跟前,奈何程勁鐵了心要斬殺叛徒為程振報仇,哪管擋在跟前的是敵是友,一律揮刀亂砍。
幾番廝殺掙扎,原本還以勝利之姿憐憫殘軍敗將的顧武顧覃,終究抵不過蔓延全身驟然發作的毒性,成了程勁的刀下亡魂。
而程勁見顧武顧覃已死,心愿已了,未免被宋凜他們殺得片甲不留,遂讓眾人就此扔盔棄甲不再反抗,只他自己,因為深知罪無可恕,即便投降,也沒有活路,所以拔刀自刎死在了陣前。
須臾幾瞬,該死的人死了,不該死的,也沒了生氣,宋凜蕭立蕭遠看到滿嘴白沫渾身浴血仰躺在地的顧覃,皆面色沉重,明知無力回天仍舊跳下馬背奔近查看,好一陣都沒有從失落絕望的情緒中緩過神來。
宋凜蕭立大軍剿清叛賊,沒有立即回京,顧覃死了,能夠為他洗清嫌疑的人沒有了,回去即要面臨牢獄之災,所以借清理戰場清點人數之由,盡可能地拖延了一些時日。
大軍轉至麓湖,蕭立宋凜蕭進蕭遠趙拓幾人聚在一處商討對策,發現眼下除了讓流寇毛彬出面作證,已經別無他法。
可空口無憑,即便能說服毛彬,怕也堵不上攸攸之口,尤其,宋致擺明了要置宋凜于死地,在看到他被斬首之前,豈肯輕易罷休…
“惹不起,咱躲還不行嗎?”蕭遠看著焦頭爛額的幾人,一拍桌子站起身。
蕭立沒有看他,仍舊低垂著眼眸:“躲?躲到哪里去?普天之下,莫非王土,而且,果若躲了,豈不等于坐實了三爺的罪名?”
趙拓附議:“的確,師父現在平叛有功,說不定就此回京還能將功抵過…”
“明明沒有做,何來過錯需要拿功勞來抵?!趙頎長,你到底會不會說話!”
雖然已經共事過不短的時間,也確定了趙拓不會再耍詭計陷害他們,蕭遠對趙拓仍舊不抱好感,聽他說話,更加地氣不打一處來。
蕭進沉默著聽他們吵,待他們吵累了方才緩緩開口:“只有我們相信三皇子無辜清白沒有任何意義,最主要還是解決二皇子他們手中握有的人證物證問題,如何推翻那些不可撼動的鐵證才是關鍵!”
蕭立點頭,“周師爺說得在理,我們首先得弄明白,那姓連的大人,究竟從何處找到的那塊已經失竊數月誰都沒有再見過的信物?
按照毛彬之前所說,他將信物遺落在了蕪云城的某家青樓里,可他連那信物長甚模樣都不記得,怎會知道自己將它落在了哪處?
換言之,如果是我們自己,東西掉了,何時以何種形式掉于何地,應該難以給出某個準確的范圍才對,可他卻說得那般肯定,試想,他既然不能記得掉在了哪處,說明他去的樓子不只一家,那些花柳之地,又不是毗連成街,他怎么就能肯定自己是將東西落在了樓里而不是路邊街上?”
“你的意思,那流寇毛彬所說落在了青樓,其實并非事實?而是有人故意唆教?”趙拓收攏折扇在自己手心拍了拍,恍然大悟般說道。
“不無可能,若按這一線路來想,或許那塊信物,從始至終都在真兇手里,所以連晉安才能那般輕而易舉地拿出來污蔑三爺!”
宋凜聽他們你一言我一語,沒有插話搭腔,倒不是他對此漠不關心,實則不便參與其中,尤其在他身后,僅半步之外,筆直僵硬地站著仍舊把他當犯人看管監視的支越。
所以為免讓人覺得他在自我狡辯,欺瞞誤導旁人,只能坐在一邊靜聽,但讓宋凜以及在場其余人都倍感驚詫的是,在眾人莫衷一是商量不出對策的時候,自跟隨宋凜來到麓湖城,幾乎一句話都沒開口說過的支越,忽然抱劍在懷站了出來。
本以為他是要為大家提些什么可用之見,卻只催宋凜立即回京,天網恢恢,疏而不漏,他們再如何絞盡腦汁,鐵證如山,也休想僥幸脫罪。
不管他們是想為宋凜洗清嫌疑也好,由此一機揪出幕后兇手也罷,凡事都講求證據,以無對有,他們已經輸了,那就該老老實實認命。
含冤而死又如何,這世上,蒙受不白之冤死去的人還少嗎?他那主子宋澄不也死得不明不白窩囊委屈?憑什么他宋凜就該飽受蒼天眷顧?想脫罪想活著想稱帝想妻妾成群兒孫滿堂,可有問過死去的人答不答應,活著的人愿不愿意?!
支越情緒越說越激動,咬牙切齒憤恨不已。
他會出手幫忙圍攻程振,不是因為他受宋凜收買討好感念其種種恩德,所以要以德報怨,哪怕他家主子是因為來尋宋凜而死,不過完成宋澄未了之愿,不想看到四平的天下最終還是落在外姓之人手里罷了。
而現在,叛亂已平,國法家規在上,有罪之人,自然不能姑息。
不待支越說完自己心中的“道理”,蕭遠早已按捺不住同他爭執起來,趙拓也聽不慣支越這些歪詞亂調,待要力爭,卻被蕭立揚手阻止。
“轉燭兄,雖然,你所言所想,無機不敢茍同,不過還是要多虧你一語點醒夢中人,凡是的確應該講求證據,他們有三爺犯案行兇的證據,我們沒有,但誰規定,我們不可以給他們來個‘無中生有’?!”
四平二十八年,五月初三,距離宋凜蕭立以無中生有之計逼連晉安宋致他們自露馬腳,夜中來盜那根本不存在的“可以證明是有人故意陷害宋凜”的證據、后又在順儀袁夢、流寇毛彬以及本已經潛回勻秀的庚年的指認下,終于成功將宋致定罪下獄秋斬一事,已經又過去了十多日。
其間,袁夢因自認下毒與二皇子一同謀害皇帝之罪,被太皇太后齊郁賜了三尺白綾,上吊在霜澤宮內,袁夢的老宮婢云娘本欲以身殉主,被宋凜蕭立攔下,后從其所愿離宮歸居故里了此殘生。
支越因不愿留在京城這等傷心之地,也辭了侍衛一職,帶著楊柳遠走他鄉。
宋致連晉安等人被削職奪位關進天牢之后不久,鮑文卿便在右相張國遠的逼迫下服毒自盡。
廢皇帝被以皇帝之禮重新厚葬。
洗刷了冤屈,血統純正平叛功高“心系萬民”的宋凜自然而然被推舉為皇帝,擬于五月初十召開登基大典。
所有參與此次平叛的兵士將領皆論功行賞,陣亡之士不僅由朝廷出錢出力安頓他們的妻兒老小,每年仍舊按祿發奉之外,還為所有死在戰場上的烈士們設立英雄冢,寄千家情,受萬世火,使他們的英名永垂不朽。
四平二十八年,五月初四,準皇帝宋凜二十五歲誕辰之際,出兵平叛有功還損失了一員大將的親王白書回京,帶著女兒入宮求見太皇太后,請旨為宋凜白水完婚。
雖然皇帝崩逝,又母嬪被賜死,宋凜理應守孝三年,但因近來國事動蕩,天下不安,所以要借其婚事沖喜,便破格免了他的服喪之禮。
婚期定于五月初九,號天下百姓同慶。
四平二十八年,五月初九,宋凜被迫與白水在行水宮完婚。
蕭立邀蕭遠蕭進趙拓宮外買醉,無一人參席。
拜堂行禮畢,筵賓祝酒歸,宋凜屏退眾人,任白水如何哀求挽留威逼利誘,仍舊脫去喜服潛出宮去。
眾人見宋凜撇下新娘來尋,都自覺退走。
蕭立心中悲憤,酒飲十壇,見宋凜出現,感動又迷亂,竟不顧身份摒棄矜持,直接捧上宋凜的頭深深啃吻其唇,是夜春光無限,一瀉千里。
四平二十八年,五月初十,宋凜登基,改國號為旻,年號立民。
封原左翼軍統領蕭遠為鎮遠大將軍,原副將后右翼將軍郭寧為白虎將軍,五旗參領周虎彪為朱雀將軍,禮部侍郎之子趙拓為不世出的第一位文人將軍——玄武大將。
張國遠王衡仍舊為相,一右一左。
三皇子妃白水冊封為后。
追敕先皇宋禎為永安帝,順儀袁夢為憶安太后。
封左翼軍師蕭立為國師,著麓湖城師爺周弗為別駕從事。
然蕭立周弗數召不出,從者告,留書遁世,辭京而走。
立民元年八月,立民帝苦苦追尋蕭立數月不得,下詔全面“通緝”,由鎮遠將軍親自帶兵執行。
若不肯回,則以竊取國之根本之罪追而殺之,不留余地。
立民元年十月,鎮遠將軍奉旨與平安公主完婚,翌年府中二子“問世”,一子名為蕭印澤;二子名為蕭凜之。
(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