設置

0522 弄巧成拙

  當宋澄收到支越與程勁的親兵有來往,那人男扮女裝入城直接去了支越焦樂街的府邸尋他的消息,他并未雷霆大怒,而是淡淡悠悠說一句“知道了”便將人譴離,后若無其事繼續巡視軍營,督促大家必要全心訓練。

  這訓練練的不是某一個人出類拔萃可以一敵十搶立戰功的能力,而是為了讓每個人都能自保不輕易被敵人殺死。

  雖然宋凜那邊沒有他親自送來的戰報,但他們大破顧覃的消息還是傳到了宋澄耳里,又郭寧也在對陣顧武的戰役中占處上風,故而宋澄料定,程振為了鼓舞逐漸低落的士氣,勢必會想方設法贏取勝利,哪怕只是小捷一場,也會再次發兵攻城。

  所以他片刻也不敢放松警惕,時時刻刻督促各營各軍的將官加緊訓練。

  另民丁的抽取征集也在如火如荼地進行,尤其之前與程著交戰,死傷萬數有余,必要及時補充。

  宋澄來回于各個營地之間,還親自到四城府衙巡查征兵籌糧現狀,更是不分晝夜安排人或著親自到四大城門督促城防。

  左相王衡不忍他日夜奔忙,希望他多些時間休息,便讓他就在他自己離軍營較近的相府處理公務,去城門巡防也多些便利。

  宋澄自然不會推遲,而今的皇宮朝堂已經形同虛設,宋禎駕崩,眾臣議事都不再到朝堂,都到各自的領頭上司府中聚首小議。

  王衡宋澄的澄王一派,商議的自然是如何抗敵,如何早日取得勝利安穩四平天下這類事情,而張國遠同宋致的致國一派,雖然不上陣廝殺,沒有抗戰的壓力,卻也時常聚在一起,或議論當前的戰況,或評判宋澄一眾連日來的各種應敵策略,然后就更合適正確有效的方案發表一通通見解。

  張國遠坐在上首左位聽眾臣你一言我一語,顯得有些心不在焉,只不時點點頭以做回應,沉著臉似乎在考慮更緊要更能扭轉戰局安定天下的大計,又似乎腦中空無一物,只在單純地出神冥想。

  宋致雖然是致國一派的根骨,但他之前從不參與議事,無論有何樣的主張決定,都是張國遠派人或親自到他跟前傳達。

  用他自己同鮑文卿講的話來說,張國遠身為右相,已是侍奉過三位皇帝的朝中元老,更先帝宋禎久不朝政,治國之任都落在他與左相王衡的頭上。

  雖然這些時日以來,并無太大建樹,沒能使國家四平八穩,昌盛繁榮,但也算將四平打理得井井有條,比他這空有名號的皇子穩重理智有見地謀略,一切事物交由他處理,必然無慮無憂。

  另外,張國遠乃他生母張宣儀的血親胞弟,他們一家人,一榮俱榮,他相信張國遠會全心全意為他考慮謀略,不會設計害他背叛他,所以有他這樣以為重臣在自己身邊“輔佐”,他即便什么都不用做,也可以心安理得地玩樂下去。

  然而,程振兵變,皇帝崩逝,淑妃張宣儀被人殺害,一重又一重的打擊襲來之后,饒是宋致,也再沒了玩樂的心情,一切都脫離掌控,讓他不得不開始憂心,自己究竟能否順利登基。

  張國遠畢竟年過半百,又張宣儀的事也讓他備受震動,似乎一夜之間變得老態龍鐘心力難支,所以現在,他也坐在了議事大廳里聽眾臣七嘴八舌,不停說那些已經發生過再無可能更改的事情。

  但比起調查張宣儀被害的真相,宋致其實更關心皇帝駕崩后,挑選新帝繼任之事。

  “舅相!各位大人!本宮覺得,退敵平叛,非朝夕可爭,然而國不可一日無君,當務之急,應該將本宮順利扶上帝位,只有如此,天下才會心安,兵民才能同心協力御敵,否則百姓連自己該守護的君主是誰都不知道,又如何奮不顧身殺敵舍命?”

  這些話都是徐煌同鮑文卿一字一句教的他,說起來磕磕絆絆,但他所說也乃眾大臣心之所想,只可惜亡帝宋禎尸骨未寒,又太皇太后懿旨立三皇子凜為帝在先,他們先前能說服齊郁暫緩冊立新帝已是不易,而今宋凜的左翼大軍麓湖城外大退敵軍的戰績喜人,現在若再上書請求立帝安民穩固軍心,只怕更會加強那老太婆冊立三皇子的決心。

  所以皇帝駕崩這些天,簡單操辦國喪、舉國同哀之后,無人敢提立新之議。

  致國一派出于此等考慮保持沉默,澄王一派自然也是如此,所以當眾人聽到宋致沉不住氣說出來,都面色復雜,陷入沉默,原本對戰局的事后指點議論,也都變得索然無味。

  眾人互相看看,視線轉向張國遠,二皇子年紀輕,說話不經腦子考慮,還心胸狹隘,他們身為人臣,自然不敢違逆得罪,只好將希望寄托在張國遠身上。

  不過,比起讓張國遠說服宋致稍安勿躁,他們其實更想聽他有何高見,畢竟宋致所說也非全無道理。

  若與程振的戰事持續一年甚至數年都不能平息,那這四平,豈不是要數年都無國君?

  若果真如此,只怕到時,不只程振對皇位虎視眈眈,就連勻秀襄乙,怕也要來分一杯羹,屆時國土四分五裂,即便打贏程振,也必持續不安動蕩…

  眾臣連聲呼喚右相,宋致滿目期待,然張國遠似乎聽而未聞,坐在上首神情木訥。

  “舅相?”“大人?!”

  喚一陣,喊一陣,宋致見他絲毫沒有反應,不安地起身走近晃動他的胳膊,才將他喚醒。

  “哦…行弓…你來了啊?!諸位也都在啊!

  今日到我相府,是皇上有新的政令要宣布嗎?”

  見張國遠口出胡話,似乎忘記了很多事情,宋致及眾臣面面相覷,趕忙都起身來將張國遠圍住,關切地詢問他是否身體不適之類。

  宋致退出來走到立在張國遠身后不遠處的管家身旁,聲音細微地問他:“相爺近來總是如此嗎?”

  管家點點頭,又搖搖頭,“回二皇子,自從聽聞淑妃娘娘被害,老爺便時常這樣發呆失神,還總是胡言亂語,說些過去的話,請太醫看過,卻無大礙,只讓多些調養休息便能恢復。

  而且他也不是一直如此,大多數時間神智都很清醒…”

  宋致了然頷首,默想一刻,讓管家多備些養心安神的藥給他喝后,便讓他將人扶回臥房好生休息,不用再陪著他們操心國朝那些破事。

  管家將張國遠扶出廳堂走遠,宋致落回上首右位安坐,讓眾臣也都坐下,“各位大人,舅相長年操勞不得片刻閑暇,如今重重變故,將他壓垮,神智受損,也是時候讓他放下重擔好好休養一陣了。

  為了讓舅相安心靜養,早早恢復,今后,便直接到本宮的止央議事,何如?”

  宋致這一提議,自然有為張國遠著想不讓他情況加重的意思,但更多的,還是為了讓眾臣有事能夠直接同徐煌商議,徐煌乃他坐上之客,謀多智廣,有任何計劃,他們直接面對面說明白問清楚,比他一知半解轉達不完全不明確要好。

  另外,不在張國遠跟前,不受他制約,他在各位大臣面前說的話,才會更有分量,從前是他疏于政事,讓大家對他這個皇子不甚了解,名義上雖然都屬致國一派,卻全唯張國遠馬首是瞻。

  而今,他既然決定要插手政事,將來還要做一國之君,自然要慢慢接手張國遠所有負責的事情,讓大家逐漸習慣他的存在,并且對他唯命是從。

  眾臣聽出宋致話里話外的意思,皆有猶豫,心中疑惑張國遠這突如其來失心失智的病態莫非是拜二皇子所賜?

  但他們在朝堂摸爬滾打多年,自然不會蠢到直接詢問,不管是不是宋致所為,他們眼下,其實別無選擇。

  坐在宋致側下頭一位的四十出頭的大臣起身,同宋致恭敬行禮道:“吾等本就是慕二皇子之名聚集而成,直接為二皇子出謀效命,乃吾等寤寐所求,如今二皇子有心勤政,臣連晉安,誓死而忠!”

  有人帶頭,其余幾人也紛紛表態陳衷,宋致笑逐言開,后喜極而泣,同眾人又是握手又是擁抱,嚴明有他們這些元老相助輔佐,將來等他做了皇帝,必能再創盛世輝煌。

  各臣之心大受鼓舞,望著重新坐回上首,不停抹淚、讓他們又怕又不齒更倍感陌生、有望為帝的宋致,久久不能平靜。

  這是他們同張國遠在一起共事時從來沒有過的一種體會。

  張國遠是相國,權謀過人,他們在他面前,更多的是聽命行事作不了大主的跟屁蟲,但今天,在二皇子面前,面對他的無知懵懂,他們卻有了被倚重信賴的無尚滿足!

  是啊,張國遠奉主三朝,已經足夠老了,是時候讓位給他們這些功不可沒卻從來沒有得到過青睞、為了朝綱為了民生天下默默付出的人了!

  又一陣哭哭啼啼互述衷腸過后,宋致擦干流了許久已經流不出來的眼淚,繼續先前的話題,“眾位愛卿!關于推舉新帝一事,可能說說各位的看法?”

  宋致此話一出,尤其是“愛卿”二字出口,不光眾臣,連他自己都被嚇了一跳,按住心口,不讓那顆砰砰亂跳的心順勢跳出喉嚨,他這樣喚他們,似乎他已經登上了皇帝的寶座,現在議事的地方也不是張國遠的相府一隅,而是燦燦閃目讓人神往的金鑾大殿…

  眾臣也是面色一驚,卻不再有先前畏虎怕狼的惶恐,一瞬驚訝過后,立馬眉色飛舞,為了當起他那一句“愛卿”,紛紛坐正要表態。

  連晉安清清嗓子,“殿下,如今大皇子、叛將程振乃至三皇子各都手握重兵,四方勢力并存,我們手上的兵馬,雖然還在郭寧副將手上,但到底是調離了所控范圍。

  即便仍在掌控之下,與他們兵戎相拼,我們也不定能占到便宜,搞不好還要四敗俱傷,最后被襄乙他們坐收漁利。

  所以,微臣之見,您若想順利即位,不可硬拼,只能智取!”

  宋致見他神色鎮靜,說得不疾不徐,似乎已經成竹在胸,聽得兩眼放光,“連愛卿快快說來!如何智取?”

  “蛇打七寸,病治其本,如今四平面臨如此國亂,糾其根本,原因還是出在太皇太后身上!”

  另一個面相橫縱溝壑,無須無髯頭發半白的大臣起身拱手附議:“連大人說得對,若非太皇太后開了讓位與賢的先例,程賊不會這般大膽篡權奪位!

  另外,皇上崩逝,即便要按長幼之序來推舉新帝,二皇子您雖要排在大皇子之后,卻怎么也不會輪到三皇子凜頭上!

  因為她,才讓您平白又多出這兩大強敵!實在是…”

  這位大臣的話沒說完,宋致臉上的神色已經變得難看,這個又字說得,也就是在這大臣的心里,他不僅比不上宋澄,還不是宋凜程振的對手,照他這意思,他宋致想稱帝,純粹是自不量力,在覬覦著根本不可能屬于自己的東西!

  見其臉上欣慰感激的淚痕不再,嘴角的弧度也慢慢降低,大臣的聲音說著說著小下去,最后停下,看著廳內的其余幾人,變得膽怯,甚至無地自容,咽咽口水,窘迫地坐回去。

  連晉安適時地插話轉開,“所以,要解決二殿下您的問題,必須得從太皇太后那處入手,只要將她說服或者…”

  或者,威逼利誘,只要能達到目的,他可以無所不用其極。

  “不過,太皇太后她老人家,看來慈眉善目,卻是個心思極重還手段狠辣的人,萬一不能對她的胃口,只怕,會弄巧成拙啊!”

  “可不是,想之前…”

  方才那位說錯話得罪了宋致的大臣,張張口,原本想說的話又硬生生咽回去,想之前,因為宋致和那梨園戲子的丑聞,她們可是殺了整整一個止央宮,乃至在別處當差不小心知道了他們那些丑事的所有人。

  雖是太后朱秀下的命令,但提議滅口的,卻是齊郁。

  試問尋常婦人,有誰能夠如此輕描淡寫地說出“將知情之人全部殺了”這樣的話…

  不過這件事更是宋致絕對不能再觸、爛到現在還血流不止的傷疤,大臣抬手抹抹額上的冷汗,他毫無疑問,自己這嘴碎的毛病,終有一天,定會要了自己的命!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