雖然程振并不想回去為那所謂的岳母慶壽,但這或許是一個機會,他可借為其慶壽之由大辦宴席,將那些個表態愿效犬馬之勞的人聚集到一起,證明一下他們的真心到底有多真!
衷心這東西,光是口頭上說可不行,得實實在在擺在眼前拿在手里,才可信。
另外,雖然現在沒法調兵去麓湖城收網再撒下一張更大的網,但那姓郭的許諾過的好處,也是時候收回來了。
程勁重新回道帳內,答程振方才的話道:“還有五日,也即三月廿九日,父親您決定回去?那兒子這邊讓人給母親回信!”
不曾想程振會臨時更改主意,程勁臉上露出欣悅,仿佛獨守空閨盼不回丈夫日日悲戚的人是自己。
“先別同你母親說,不過壽宴的事,得要盡快準備,稍后我列一張名單給你,上面的人,都務必發帖請到!”
聽到前一句,程勁以為,程振是要給程葛氏一份驚喜,但當他后面的話出口,程勁立馬明白過來,在他眼里根本沒有自己的母親,他看到的想要的,不過拉幫結派以壯大實力。
訕訕應聲是,再次破滅了希望的程勁更加堅定了要讓程振也飽嘗被心愛之人拋棄甚至眾叛親離之苦的想法。
程勁如何想,程振沒有時間也沒有心情管,對他臉上閃過的憂傷落寞渾不在意,只關注自己想問的事:“勁兒,十庚他近來可有正事在做?”
“他?他除了照看覃叔叔的寶貝兒子能有甚么正事可做?”“那你把他叫來,我有事同他吩咐!”
程勁不解,“父親您找他做甚?”有什么話,直接同他講他再酌情傳達下去不是更簡單,還讓顧十庚特地來一趟東門,如此隱秘,連他都不能告訴?
程振不耐煩,“讓你叫你便叫,哪有恁多問題!老子做什么還得同你一一匯報不成?!”
被程振打著罵著趕出來,程勁憤憤不悅,等在帳外的親兵見他神色難看,也不敢多問,便老老實實跟在他身后回營。
騎馬一邊走,一邊聽程勁抱怨,親兵應也不是,不應也不是,糾結痛苦得很不能找一口棺材躺進去裝死。
當快到得南門之際,程勁忽然停下牢騷,同親兵吩咐,“去,把溫先生找來!”
溫先生,是那個神秘人的自稱,因不便暴露身份,他便讓程勁如此喚他。
“可是…少將軍,我們并不知那溫先生身在何處啊!”
那姓溫的,行蹤隱秘,從來不說自己來歷身份,每次也都是他主動來尋程勁,從頭到腳都包裹得嚴嚴實實不說,更沒有在他們面前開口說過話,一直都以紙筆代言,如此一無所知之人,偌大的京城,人海茫茫,竟要如何去尋!
但程勁似乎沒有這方面的苦惱,聽到親兵的問題,冷笑一聲道:“本少將既讓你去尋,自有可尋的方法去處,你只要將這東西,掛到城西焦樂街的支宅門口,他便會來見本少將了!”
一邊說,程勁一邊取下腰間墜的玉佩頭也不回地遞給親兵。
玉佩是那姓溫的交給他,以便他在情況緊急之時可以尋到他的信物。
當然,掛在支府門口不過為了掩人耳目,如果程勁不怕他的身份暴露影響自己的前程,也可以直接往他的住所去尋。
“城…城西焦樂街?”親兵不可置信驚問,“少將軍您,您的意思,是讓屬下入城里去尋?京城里全是衛軍,屬下,屬下只怕還沒進城,就已經被大卸八塊了吧!”
這哪是尋人,分明是送死!親兵握住馬韁的手一抖,臉色已經鐵青,而且,如果他沒記錯,幾日前將他們這少將軍擄走威脅程將軍退兵的那人,似乎也姓支…
難不成,那個溫先生,同那個侍衛存有關系?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人?
親兵搖搖頭,沒有心情深想,他現在的當務之急,是怎么說服這個想一出是一出的少將軍改變主意。
程振不管他的擔心,聽到親兵說“衛軍”,閃過一抹不悅,他們是衛軍,那就是在說,他們是叛軍?
雖然他們確實是叛軍,可哪有自己承認自己是叛臣賊子的人,“本少將的話,你敢不聽?”
你若敢不聽,那你就可以去死了,程勁勒住馬韁旋過身望,面色柔和,卻看得親兵差點坐不穩摔下馬背。
“小…屬下豈敢!這便入城…”
“回來!”看人揣好東西行禮催馬便走,程勁沒好氣的將他喚住:“你是豬嗎?就打算穿這一身去?”
他不關心這親兵是死是活,但若不能辦成他交代的事情,那問題可就大了去了!
親兵埋下頭看看自己身上的灰黑色鎧甲,反應過來,道聲是,準備入城之前打劫一套平民的衣服來穿,程勁搖搖頭,“用不著去偷搶,本少將帳中就有!”
那衣服也系姓溫的所備,若非他一切都思慮周全,程勁也不會對他如此信任。
然而當親兵隨同程勁回至帳中,將那身衣物從箱子里拿出來與他看時,兩人都有些傻眼。
親兵結結巴巴小心翼翼問道:“少將軍,您…您確定這…是溫先生為您準備的?”
程勁手摸上那層如蟬翼薄細,如輕紗亮透的布料,不太確定地嗯了聲,“應該是罷!”
他從那姓溫的手里拿到,便直接堆放在了床下,并為打開看過,若知道是這樣一套女人的衣服,他一定當場給那姓溫的砸回去。
先不說扮個女人會丟盡他程勁的臉,單是他那副粗曠的樣貌,也足夠讓人“記憶深刻”“過目不忘”,穿這一身出去,別說避人耳目,不被團團圍住都是好的。
輕咳一聲,程勁將東西收起扔回床下,沒過幾息又撅著屁股趴到床邊將它扒拉出來,“你還是就穿這一套去,姓溫的特意送來,不可能沒有玄機!”
小兵張大的嘴閉上,想反駁又不敢,轉著眼睛想一想,京城現在四大城門都緊閉戒嚴,外面的人進不去,里面的人出不來,他若不穿這身女裝,到了城門邊,即便不被當成叛軍殺死,怕也要被強行充作民壯,再也回不來的。
雖然他本身也不是太想跟在這喜怒無常的兩父子身邊伺候,但路已經走成這樣,再后悔也沒有用,不若踏踏實實盡心盡力辦程勁交代的事,將來,等程勁登上帝位,他可就一飛沖天了!
“屬下…遵命!”
親兵收收整整刮刮剔剔好一番折騰終于穿上女裝、撐著紙傘竭力邁著婀娜多姿卻處處難掩僵硬的步伐來到西城門邊上之后,還沒開口說想了一路入城要往哪里去做什么的說辭,城門便打開了。
親兵狐疑地邁步入內,不時地回頭看越來越遠、絲毫沒有要將他攔下來盤問的守城兵們的身影,“這是甚么情況?!”
他掏出臨走前程勁特地給他找的一面巴掌大的銅鏡看了看,心想,難不成他天生一副女相?穿上女裝便跟真的一樣?可問都不問就將門打開放他進來,似乎有點說不過去。
親兵杵在原地,絞盡腦汁地想,或許那姓溫的,其實是這西城門的守將?!已經吩咐交代過,只要看到穿上他這身衣服的女人便放進城來?
可若果真如此,他又為何要叮囑程勁將玉佩掛在城西焦樂街的支府門前?這豈不是多此一舉?
想不通猜不透,親兵搖著屁股繼續沿著主街往里走,因雨勢滂沱,街上幾乎沒有行人,臨街的商鋪也都大門緊閉,若在平時自然不可能這樣,但現在乃特殊時期,親兵理解又惋惜地四下看幾眼,他其實好久都沒回來京城了。
生于此長于此,卻在應征入了軍營之后,便離開故土,隨將軍程振到了常年駐扎在城外戍邊的開國將軍營。
他沒有妻子兒女,當他還在母親的襁褓里時,便沒了父親;和母親相依為命十幾年,不待他成家立業,母親也因經年之疾沒了性命;
再后來應征入伍被調走之后便沒再回來,今次重新回京,卻早已人物皆非,但他沒有懷念,更沒有惆悵,晃幾眼四周,確定沒有人注意跟蹤,便徑直往焦樂街那邊去。
到得焦樂街,程勁的親兵都沒怎么打聽,隨便問個人便知道了支府所在。
“沿著這條街巷一直走,橫過一座橋,往左再走個百十來步,一眼便能望見…”
親兵順著那人所說,沒多會兒,果有一處門上燈籠上都印有大大的“支”字的宅院映入眼簾。
宅院坐落在河邊,門口無把守,門牌嶄新,門墻上的金漆也屬新刷而成。
府宅四周沒有擾人的鄰居鄉里,河邊路旁,植有一排排已經冒出新芽的柳樹。
放眼而望,那院墻似乎似綿延到天際,沒有盡頭,堂皇富麗,氣派森嚴。
親兵站在門邊,站在雨里,聞著摻雜在風里的泥土和油漆的味道,瞠目結舌,“這就是大皇子的貼身侍衛所能享受到的待遇?”
親兵艷羨貪婪地看,毫不夸張地想,這一個支府,可比程振的三個將軍府都要大…
怪不得程振不惜一切地要爭奪皇位,雖然他已經是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開國將軍,但將軍和皇帝之間,差的可不止一兩座宅院這么簡單。
將軍再有本事,也只是臣子,是奴才,哪怕這奴才受再多賞,得再多敕封,那也是別人給的,是恩賜也是施舍,又怎能比得上自己坐擁天下…
“不過,這么大座宅院,怎么連個看門的都沒有?”
親兵一邊小聲嘀咕,一邊毫無壓力地將程勁交給他的玉佩往大門邊、綴滿了金柿子紅結繩的燈籠上掛,掛好后不放心,害怕被一眼看出不對勁,便將玉佩藏進了柿子堆里。
走兩步又怕被藏的太隱秘,難以發現,便又退回來重新倒騰。
來來回回折騰好幾趟,方才滿意地含著笑離開。
可他笑著笑著,忽然就笑不出來了,因為迎面走近了一個身段面相雖不出眾,但長得清秀氣質如蘭婉約不動人還有幾分土氣的女子——楊柳。
楊柳手提竹籃,籃子里箍著一只母雞,背上背著印澤,看到親兵立馬停下腳步,撐著傘站在原地一臉防備地將她望著,“姑…姑娘,你是?”
她微微抬高傘面,以便看全眼前之人的臉。
她的神情緊張又疑惑,害怕又堅定。
入住焦樂街,不過近幾日的事情,她很確定不會有人此時來拜訪他們夫婦。
何況她在京城,所識有限,除了蕭立蕭遠,行水宮的個別太監、郡主白水和平安公主宋雯若,便只有自己的相公支越。
能到他們府邸來的,幾乎都是支越的相識,“莫非,這個女人也是來尋相公的?”
楊柳在心中疑問,但她沒有開口,只目不轉睛地將親兵望著,然后視線一寸寸移動,移到門前微有晃動的燈籠上,以及其下雜亂無章的鞋印上。
親兵感受到她的視線,握住傘柄的手微微有些出汗,可惜他這次扮作女子入城,沒能帶兵器,不然,在撞上楊柳的那一刻,他就已經拔刀將她們二人的性命了結。
楊柳不會武功,看不出感受不到他眼中的殺意,卻知道這人來者不善,她身上還背著印澤,絕對不能同他正面沖突…
“姑娘…你可是迷路了?”楊柳緊緊手中的竹籃,故作輕松地問,即便同為女子,單是身型上的差距,也讓她不能掉以輕心。
聽到問話,親兵握緊的拳頭慢慢松開,清清嗓子,尖著聲音掩嘴略帶憂傷地回答:“是呢姐姐,小女子姓耿名玲,頭一回來京城探親,不曾想一入城,兄長便被城里的官差抓了做民丁,說是要上戰場殺叛軍的…
只怨我自己沒記住親戚家住何方,又人生地不熟,只能孤身在這城中隨意漂泊…
因兩日不曾吃過飯,腹中轆轆,看到姐姐門前掛的小金柿子,便倍覺喜愛,所以湊近了些看…
還望姐姐原諒妹妹的無禮冒犯…”
親兵心中得意,這可是他與少將軍程勁以及另幾個親兵合編出來、不過分凄慘夸、最貼合實際讓人信服的說辭,連程勁看著他,都忍不住動容落淚。
先前入城的時候沒用上,正覺遺憾,沒想到這會兒還是派上了用場,也算不枉此行?
只是他不知道,自己裝出來的這副楚楚可憐的模樣,對女子是否一樣奏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