蕭進后面的話,沒有再往下說,不用他說大家也都明白了過來,如果有人趁著低價囤糧,將來再趁著戰亂以十倍甚至五十倍的高價賣出…
若如此,那事情確實不太好辦,老百姓們暫時停止了質問叫囂憤怒,看看師爺又看看知府,再看看各自身邊的人,臉上顯露出驚慌無奈和害怕。
就在大家都心神動搖的時候,有仆從因見形勢不對,便偷偷跑進府里將郭茂麟請了出來。
宣德宣威以及郭府上下幾位老爺孫少爺都緊隨其后。
“你們少在郭老太爺門前危言聳聽,伍仁!別以為你是知府,就可以為所欲為了!你這是造謠,是污蔑!危及城池民生,朝庭命官又如何,本守尉一樣將你法辦!”
宣德氣勢洶洶指著伍仁的鼻子罵,他身為城守尉,沒人敢反駁他拿他怎么樣,伍仁扶著頭上搖搖欲墜的烏紗帽沒有應聲,宣德再想喝罵,卻被人群中突然沖將過來、一身著便衣頭戴斗笠的男人以劍架住了脖子,一時間沒敢再吭聲。
昨日蕭遠入城,宣德未來迎接,所以不認識他,待反應過來,口中大膽刁民幾字還未說出,便被宣威小聲制止:“爹,這人是孩兒跟您說過的那個左翼軍統領蕭遠…”
統領啊…那就不是刁民了,宣德面上顯出惶恐,訥訥喚一聲“統…統領大人,有…有話好說…”
蕭遠不理他,同蕭進微微頷首。
蕭進會意,立馬命捕頭廖谷同府衙里的其他差役將那些個打算干預他們的老爺少爺全都推擋到一旁,不讓靠近。
就因為料到會出現此種局面,蕭進趙拓才命廖谷事先將衙門里的人全部都調過來,維持秩序。
郭茂麟一眾見城守尉都蔫了態度,自然不敢再反抗阻撓,只能憋著想罵爹喊娘的怒氣乖乖聽趙拓接下蕭進先前的話,繼續往后面講別的后果:
“沒有糧,沒有買糧的錢,屆時這麓湖城便會餓殍遍地,這還只是其中一個方面!這些奸商們的目的必然遠不止這點!”
趙拓用折扇指著郭茂麟,大張撻伐:“他,他們,不僅想趁著亂世賺錢,還想要長長久久安安全全地活著賺更多的錢!
這些富戶豪商,為了活命為了自身的利益,甚么事情做不出來?
只要糧食被他們握著,糧道被他們壟斷,那便等同于握住了大家的命脈,不只百姓,官府也必將如此!
命都被拿捏在手上,還不是他們要什么,大家就得給什么?
如此結局,真的是你們想要的嗎?就為了那么一兩升米?
如此小恩小惠,值得把命都搭進去嗎?
還是你們,當真是他們眼中那樣,趨以蠅頭小利,便可奮不顧身的輕賤無知之輩?!
頎長今日,言盡于此,這糧當要不當要,你們自行斟酌考慮!”
趙拓說完,便撐傘搖扇走了,該講的不該講的,他們都已經說了個明白,若不能使這城中的百姓認清現實,那也只能說明天要亡這麓湖城,他們單薄幾許人力,又如何能夠扭轉。
蕭進扶著伍仁,也不再多留,在一眾差役們的前后簇擁下往府衙回走,蕭遠直到他們都走遠才將宣德放開。
宣德捂著被劍刃劃開一道口輕微滲血的脖子,望望蕭遠他們一行遠去的方向,又看看脫離了衙差們的束縛,面色鐵青、怒目鼓腮,氣得發抖卻仍舊清著嗓子理正衣襟,要同大家再行一番解釋勸說不要相信他們惑眾的妖言的郭茂麟,不禁莞爾,后自嘲一聲,便領著宣威也離開了郭府。
當淡出大家的視線,宣威不解地問宣德:“爹,咱們真的就這樣走了嗎?”
雖然,聽完那師爺和趙拓的一席話,宣威也知道,他確實想得太過天真了些,這世上怎么可能有從天而降不用付出任何代價的就能你好我好大家好的事情,但那些世家大族都已經捧到眼前的錢糧,再一文不取地推開,著實太過可惜了些!
合作是指望不上了,但防御備戰的工事還是要搞好的嘛,沒有了可以宰殺的冤大頭,他們又拿什么守好這座城?
宣德聽他一講,不由樂出聲道:“不用覺得可惜!如今他們的真實目的被揭穿,想借著財力物力屯私兵積糧自保是不可能的了,現在擺在他們面前的,只有兩條路!”
看著宣德比在跟前搖來搖去的手指,宣威懵懵懂懂猜不到,變得著急:“爹,孩兒自知愚笨,您就別賣關子了!”
“這時候知道自己錯了?昨日同趙賢侄爭得臉紅筋爆的底氣去了哪里?不過…”宣德停下挖苦,頓了頓話頭,“不得不說,趙賢侄果真人中龍鳳,小小年紀,卻能將事情看得如此透徹,連你爹我,都自愧不如啊!”
宣威想了想,嘆口氣,“有那么一點點吧,畢竟是禮部侍郎趙恒趙大人的嫡子。
不過爹,孩兒覺得,這一次,也不全是他一個人的見解。”
“此話怎講?”
“那個師爺周弗,才是真人,昨日頎長兄曾同孩兒說,要刻一顆假印以防萬一,若非他的解釋無根無據模棱兩可,孩兒也不會不信他。”
想到周弗,宣威有些恍惚,總覺得那張臉,似乎在哪里見過…
不過比起回憶往昔,宣威更想聽宣德說關于那些世家大族接下來要面臨的事,宣德輕輕一嗯,托起手掌伸到傘外,讓豆大的雨珠落進手心,“他們啊,要么老老實實將錢糧交出來,求得我們庇佑;要么,就滾出城,去求叛賊程振的庇佑!
當然,他們如果選擇后者,那便不是我麓湖城中的百姓,既非我管轄,那他們出不出得了城,是死是活,可就沒人說得準了!”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四午時初一刻,程振端著碗筷方扒拉兩口米飯入嘴,帳外響起急報的聲音,還不等他嚼完,便見傳訊兵匆匆入內,報說武都統那邊偷襲未果,也被郭寧小敗了一場,氣得程振當場將手中的碗砸向訊兵,拍桌罵道:“一個兩個,都他娘的是飯桶!”
雖然還沒接到顧覃那邊親自匯報戰況的來信,但他那邊的景況,全都在程振的掌握之中。
一來顧覃軍中,雖然都是由顧禮民新征的十萬民兵,但讓去傳達命令的使者還留在那里;二來,讓顧覃安排幾萬兵假扮民眾開山墾路去的麓湖城里也有他的眼線兵力,想要摸清戰況,簡直易如反掌。
當聽得顧覃兵敗得一塌糊涂,他氣得當場提刀要沖去蕪云城砍掉顧覃的腦袋,若非手下的人攔住,更那個為他出謀劃策的徐少君好言相勸,只怕顧覃現在已經身首異處。
當然,他也不是真的想殺顧覃,至少,在他即位登基之前,都會且應該留著他的命。
否則誰來幫他打天下?所以他極力地耐住火爆的性子,安安靜靜地坐在營帳里等待,等顧覃自己同他來信說明,好順勢給他一個將功贖過的機會。
借用徐煌勸慰他的那些話來說,勝敗乃兵家常事,只要顧覃還活著,蕪云城還在他手上,便還有轉盤的機會,這一次,是他們低估了那名叫“蕭立”的軍師的本事,但福兮禍所伏,禍兮福所倚,有了這次的教訓,便能在以后,更好更漂亮地贏回來!
最主要,顧覃還把三皇子宋凜抓在了手心,也不是一無所得,宋凜的衛軍沒有了將領,面對他程振壓境的大軍,便只能是一群毫無招架之力的烏合之眾!
他們現在兩敗俱傷,只要他程振趁著這時一聲令下,往麓湖城那邊再派部分人馬,便能和已經安插在城里的人里應外合,一舉攻占麓湖城,屆時再同顧覃兩面夾擊,定能打得那甚么狗屁軍師滿地找牙!
程振承認,他們所有人都小瞧了敵人,顧覃此次大敗,他們也要負一定的責,所以氣歸氣,程振更多的還是想如何扳回一局,若不是有宋澄在此牽制,不敢輕易調兵離開,只怕他早就親自往麓湖城去了!
思來想去,好容易睡一夜心情得些平靜,待午飯過后還要再找徐煌商量破敵之計來著,正吃著飯,顧武那邊又傳來戰敗的消息,“他娘的,氣煞本將軍也!飯桶飯桶!”
一邊摔砸東西,程振一邊破口大罵,好容易忍下去的對顧覃的怒火騰地一下全部冒出來,還越燃越猛,幾乎要將人燒焦烤熟。
傳訊兵跪在地上顫顫發抖,不停地想要起身逃開,可他已經被程振無邊無盡的怒火給嚇軟了腿,哪怕來兩個三個人將他扶著抬著,都不一定能把他弄走。
傳訊兵正咕咚咕咚地咽著口水,一直在帳外等的,等他稟報完消息,等程振的火也發得差不多之后才撩開帳門的程勁喚著“父親”走進來。
程勁看著程振怒發沖冠氣的緋紅的臉孔不以為意笑道:“父親,為他兩個何必這般大動肝火!我們的主戰地,在京城,只要我們不敗,并一舉奪下京城,他們打贏了打輸了,又有什么關系?
您當初將他們派出去,不就是做好了孤軍奮戰的準備?
只要那宋老三和郭寧不在京城,咱們便有極大的幾率獲勝!
要兒子說,他們打輸了才更好,那樣宋老大聽到消息,才會得意忘形放松警惕,他們若不露出縫隙破綻,咱們又哪兒來的可趁之機?”
程振聽他說得有那么幾分道理,臉色稍有緩和坐下來,嘴上卻不依不饒:“你從哪里聽來的歪談亂道,這么快就忘了自己被擄被關的恥辱了?你覃叔叔的前車之鑒就在眼前,不以為教訓,還敢這般輕敵?!”
“父親,兒子可不是輕敵,是他宋澄,就只有這么點斤兩!況且,咱們有徐少君相助,您究竟有甚可擔心的!”
程勁心中的話沒有說完,他們不只有徐煌相助,其實還有另一人在暗中幫他。
不過,那人幫的,只有他,可不是他們整個程家。
他答應過那人,在達成雙方的目的之前,他絕不會將他的身份泄漏半分,即便是自己的父親,也不例外。
程振不滿程勁把話說得那么輕松,怒聲怒氣:“你知道個屁!你以為那姓徐的當真那么好心?幫是在幫,但你也不想想,事成之后,你爹我要付出多少代價!”
“哎呀父親,您還真是,有句話說得好,舍不得孩子,套不著狼,而且…”
而且,同那徐煌有交易往來的是您不是我,您放心,兒子一定不會把您,把我們的心血拱手讓人!
“而且什么?”程振等了半天沒有等到后文,也忘了自己正在生氣的事,程勁搖搖頭打個馬虎眼兒,轉口問道:“父親,皇帝已經死了好幾日了,國不可一日無君,我們應該盡快攻下京城,您也好盡快即帝登基!”
“攻城的事急不得,還得從長計議!待今日同徐少君商議過后再說,對了,你不好好地在南門那邊守著,來這兒做甚?”
折了劉升之后,程振行事越來越膽小謹慎,當初若不是他失察輕信易怒,劉升也不會死得那么冤,折他一個已經夠了,程振不想再折更多的人。
否則,不等他真的攻下京城,身邊的得力助手便會所剩無幾,所以他再要做任何決定之前,都會先聽聽別人比如徐煌的意見。
雖然對徐煌他也不能完全信任,但他相信他們之間的利益關系,只要徐煌還想靠著他完成自己的目標,那么他就可以對他加以利用。
聽程振問,程勁也才想起自己來的目的,“哦,是這樣父親,再過幾日,便是外祖母的八十壽誕,母親差了人來問,您可能回府一趟!”
程振已經許久不曾歸家,程勁之母程葛氏從不敢多問一句多管一點,但自家岳母慶八十大壽,他這個做女婿的不出現,未免有些說不過去。
程葛氏不想程振因為自己的家人被人詬病,惹他更不高興,這才大著膽子差人來問。
程振聞言煩從心起,想都不想便惡聲拒絕。
程振會拒絕,乃程勁意料之中的事,所以他得了答案沒有再多說,直接出帳要回南門,剛走幾步,程振的聲音傳來:“等等!再過幾日,是哪一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