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玉金菊原本是打算在酒水飯菜里都下上蒙汗藥,但同李馬說了自己的計劃之后,李馬堅決不同意,說顧覃武藝高強,行走闖蕩馳騁疆場這許多年,區區蒙汗藥,一聞就能知道,極易被察覺,若他不吃,或者強行逼她們先吃,便會偷雞不成蝕把米,他絕不能不會讓她們冒那般險。
商議來商議去,最后還是城主酋引的假兒子酋化提議,用他們沈家秘制的迷魂炮仗,只要事先將里面的迷香取出,點在顧覃臥房的香爐里,便能神不知鬼不覺使其心神迷亂,分不清南北。
一旦他開始說胡話,便可尋到機會將人打暈…
按照酋化所說,計劃果然成功,她們主仆二人因早有準備,來尋顧覃之前就聞過解藥,所以未被一同迷暈心智。
“金菊,快,放信號!”
沈玉在顧覃身上、房內翻找一陣,終于在顧覃脫掉擺在床底下的筒靴里找到那張刻有“振”字的令牌,她擰著眉毛一臉嫌棄地將東西提出來,堵著鼻子,強忍住惡心沖金菊喊。
金菊訥訥哦了聲,又愣幾息才反應過來沖到門邊將腰間掛的香囊里面藏的小型信號筒拔開,對仍舊下著滂沱大雨的天空放出去。
然而雨勢太大,信號煙花還未入空便被淋濕熄滅,金菊趕緊跑回房:“小姐,不行啊,放不了!”沈玉別過腦袋捏著鼻子捏著令牌正要出來,聽到金菊的話,也不再管那么多,直接將令牌揣進自己的腰間,“不等他們了,我們,直接去地牢!”
蕭遠將整個麓湖城府衙都找光了問遍了都沒人看到知府伍仁、師爺周弗和副將趙拓的身影,正好奇納悶,捕頭廖谷匆匆回來將府衙里的差役全部都調了出去,蕭遠戴上斗笠瘸著腿跟在后面。
一出衙門,便見城中的百姓或撐傘或戴蓑笠或直接淋著雨,紛紛都往一個方向跑,急匆匆忙慌慌,還有婦人拖拉著孩童,更有老婦拄著拐杖邁著細碎而快速的步子朝著人流奔涌的方向去。
但老婦畢竟年邁,再如何也比不得別人年輕壯漢婦儒,不一會兒就被甩在了人潮的尾端。
蕭遠看那老婦心急得想要邁大步子追趕,奈何體衰力竭,稍微大走兩步就得整個人撐在拐杖上停下來歇息,便一瘸一拐地過去攙扶。
“阿婆,您當心些!”
老婦被扶住胳膊,蓑笠蓑衣下,抬起一張驚慌的臉看蕭遠,看他面容俊逸,身著鎧甲,卻染血破爛,又敬又怕,“謝謝軍爺。”
“阿婆,人潮洶涌,您可要當心些,莫被他們沖撞傷了身體!”
老婦佝僂著腰,望一眼前前后后的人,有心想要繼續往前,卻力不從心,只能漸漸放慢腳步,嘆口氣,無可奈何道:“唉,我老婆子沒用啦,連路都走不穩了,今日郭老爺府上開倉放糧,城中每個人都能領上一升米呢…可惜我這老婦…”
老婦人一邊說一邊嘆息,有免費的米糧,她都領不到,照她這腿腳,待走到郭府,只怕糧都放完了…
蕭遠也抬眼望了望被雨簾漸漸模糊身影的人潮,略有疑惑道:“阿婆,不然您先去府衙里坐下歇一陣,我去幫您領那一升米如何?”
老婦臉上閃過驚喜,但又立馬恢復原樣,“謝謝官爺了,只是那郭老太爺說,只散糧與貧民百姓,您愿代老婦前往,老婦心中自然萬分感激,可您便就去了,怕也領不到糧啊!”
蕭遠垂下目光落到自己的甲衣之上,理解了老婦的擔憂,于是就地將兵甲解下,繼續攙扶老婦,“阿婆您就安心在衙門等著,我一定幫您拿回米糧來!”
在婦人的連連感嘆道謝中,脫去了甲衣的蕭遠戴著斗笠再次從府衙出發,雖然瘸了一只腳,但他到底是習武之人,不一會兒就撥開人浪到了郭府門前。
讓他沒想到的是,捕頭廖谷和一群衙差們以及昨日不想讓他們進城的那位富家公子也都在這處。
雖然不知道那富家公子姓甚名誰,但在知府面前還能說上話且知府還不敢太過違逆的人,來頭必然不小,而這城中有那個資格和膽量的,則非守尉宣府的人莫屬。
蕭遠匿身于人群之中,一邊好奇趙拓蕭進他們何在,一邊聽門邊眾人的口中說了些什么。
捕頭廖谷拱著手聽宣威訓斥:“廖捕頭,郭老太爺分發糧食給老百姓,乃仁義善舉,你這帶著衙役們擋著不讓他們領取,是幾個意思?”
伴隨宣威說話的聲音,門口圍聚的百姓也齊齊質問,聲音一浪高過一浪,蕭遠身處其中,也學眾人的模樣,高舉胳膊抗議。
廖谷明顯沒有好的說辭應對,他也是奉命行事,至于為何要如此做,知府和師爺都沒有給他解釋。
“少城守,卑職并非不讓他們領糧…只是…”
廖谷偏頭望府門里邊,“只是知府大人有命,還望少城守不要為難卑職。”
宣威冷笑一聲,身手指雨里聽到是伍仁的意思漸漸安靜下來的民眾,“伍大人身為知府,管我們一城的民生,如今戰事已起,天下都將大亂,郭老太爺體恤大家,事先發放糧食,以應不虞,伍大人自己不發糧助民便算了,還不準別人發,這是打的甚么主意?
可是想眼睜睜看著大家將來無糧可吃,被餓死?”
宣威越說越神氣,揚起下巴看比自己高了半個頭的廖谷,這可不是他蓄意污蔑,敗壞伍仁的威望聲名,是他自己洗干凈了脖子等他屠宰,怨不了旁人。
百姓們抗議的聲音變成七嘴八舌的議論,或為伍仁辯解,或認同宣威所說,莫衷一是,直到有人帶頭沖著廖谷高喊:“我們可以不受郭家的糧,只要廖捕頭你們府衙肯開倉,或者,把伍大人請出來給我們一個說法!”
那人話音一落,立馬有人附和,旋即便有更多的人響應,“是啊是啊,昨日有軍隊入城,我們都已經看到了,叛軍就要打到我們麓湖城來了,現在又不準我們出城耕作…”
“不春種,哪來的秋收啊!難道伍大人真的要眼睜睜看著我們挨餓受饑嗎!”
“叫伍大人出來,我們需要一個解釋!”
蕭遠慢慢地移出人群,移到沒有家丁沒有官兵差役把守的郭府院墻根處,屈膝一躍,躍上高墻,回看仍舊在滂沱大雨中即便心有不滿疑惑,但只要伍仁肯給一個合理的解釋,他們便愿意相信,并遵從他的命令的百姓們,神色變得有些復雜。
昨日他便看了出來,這城中的人,似乎太過崇信伍仁了些,盲目沒有理智,這件事無論如何看,也是知府伍仁不占理,他們居然還愿意相信,連擺在眼前,能保命救人卻不收他們一文錢的米糧都愿意不要…
“說不定,這伍仁,會成為一個大麻煩!”
蕭遠不由自主生出這樣一個想法,但他一轉念,又自我否定,“不會,伍仁身邊有大哥,若他真的要做對不起損害百姓的事,大哥不會不阻止他!
也就是說,有問題的,或許是這郭家的老太爺?”
蕭遠雖然生于麓湖城蕭山鎮,但對于麓湖城里的事不甚了解,郭老太爺的大名倒是聽過,卻也只聽了一個名字,并未親眼見過,更無任何交集,他跳下墻頭,進到郭府,卻不知往何處去尋伍仁他們,便隨手抓了一個仆人問,問完便將人放倒,后悄悄往他們幾人議事的地方去。
走著走著,蕭遠忽然疑惑,他為何要偷偷摸摸地翻墻進來?直接從大門口走,也不會有人敢攔他才對。
不過進都進來了,再出去也麻煩。
聽郭府的仆人所說,他們都在書房,蕭遠到了門邊,見房門敞開,門口有家丁把守,便繞開飛上了房頂偷聽。
內里的聲音混雜,又雨聲嘩嘩,蕭遠根本聽不真切,剛要想辦法是不是潛進屋內,便見幾人陸續走出房來。
伍仁走在最前面,趙拓周弗隨后,毫無交流地邁步進入庭院,穿雨過橋往府門的方向去。
三人走后,廊檐下傳來兩道聲音,“郭老啊,沒想到你不僅開倉放糧提供人力,竟連官府錢糧有限,不夠征兵之用這點都考慮到了,還愿意聯合城中的各大世家出錢親自征集民眾戍城御敵,如此大公無私,宣某深感傾佩啊!”
被喚郭老的人連聲慚愧,“守尉大人哪里的話,這乃是老夫力所能及之事!不足掛齒。
但不論如何,都要多謝大人您肯給我們商戶們這樣一個為國出力的機會!”
“都是為了百姓,為了四平不被叛賊涂炭,郭老別再講甚么機會不機會的話,往常是我宣德目光狹隘,沒有看到各位的真心,只把各位老爺當作唯利是圖的小人,是宣某人的錯,郭老您心有大量,不介意不計較,關鍵時刻還挺身而出…”
蕭遠看不到廊檐下兩人的神態動作,但聽那郭老驚慌而喚的聲音,猜是宣德同他行了大禮賠罪,蕭遠沒有興趣再聽他二人繼續互相恭維,便一個翻身,跳下房頂,從來時的方向躥進雨簾,欲去府外堵截伍仁他們將整件事情問個明白。
回道郭府大門,百姓們仍舊圍聚,卻沒有人再吵鬧嚷嚷,大家都神色肅重地望著從郭府出來,站在臺階上一臉嚴肅地掃視著他們的知府伍仁。
宣威因為幾人的出現已經迫不及待地往內去尋宣德邀功了,與趙拓擦肩而過時,神色復雜地看了他一眼,雖然沒有想要與其對立而行的意思,但事已至此,他也不想再多勸解,正反他們的目的都一樣,不至于真的成為水火難容的敵人。
方法手段路徑不同不愿攜手同行沒甚可惜,反正他們還會再見,有的是冰釋前嫌的機會。
沒想到討好了上官一輩子,今日果真同城守尉宣德撕破臉的伍仁內心難以平靜,沉默良久才開口同大家解釋。
“各位鄉親,各位父老,想必大家都知道,我們麓湖城已經被牽扯進戰局,若不提前做好防備,便有淪陷之險…
但,大家不要因此變得恐慌盲目,不要因為這一兩升米,將自己的身家性命拱手讓給不懷好意之人!”
說到此處,伍仁神情更加憤怒,似乎方才和宣德和那郭老太爺相談的不甚歡愉讓他再次情難自禁,他看一眼蕭進,生氣的聲音顫顫“周老弟,還是你來同大家解釋罷!”
蕭進拱拱手,向前走兩步,并不過多寒暄,“諸位可知,這郭家太老爺為何要開倉發糧給大家?他當真是體恤民生疾苦,想略盡綿力嗎?非也,他這般做,看似為了百姓們著想,其實包藏禍心…”
蕭進的話沒有說完,人群再次哄鬧:“給我么貧苦百姓發糧,怎么就包藏禍心了?他們有私心的糧不讓要,官府沒有私心的糧,肯給我們嗎?”
“伍大人,只要您說,我們都愿意聽您的,可您讓師爺來解釋,還說得這般不清不楚,豈不是擺明了愚弄我們!
“就是就是,您是我們的父母官,我們信您敬您愛您,可您也不能把我們當傻子耍啊…”
眾人你一言我一語,沒有得到合理解釋,怨氣更甚先前,越發地向幾人圍攏過來,捕頭廖谷和一眾衙差趕忙將人潮擋住,才讓他們不至于被人潮吞沒。
受到大家的譴責質問,蕭進并無慌亂緊張,繼續語重心長:“大家稍安勿躁,冷靜下來好好想想,他們現在開了倉放糧,大家手上都有余糧之后,會怎么樣?”
“有余糧大家就不用害怕被餓死,即便叛軍真的打來,也可靠著各自手中的糧食堅持好一段時日,能怎么樣?這無論如何想,不都是好事一樁?!”
蕭進仍舊搖頭,“叛軍什么時候來?這場仗又要打多久?我們誰都不能料到!大家手上的余糧又能堅持多久?數月?還是數年?
先不說能否堅持到兵退天下太平,先說說眼前的事!
大家可曾想過,你們每個人手上都有余糧之后,會面臨什么問題?”
蕭進停一陣,掃視臺階下、不知是因為大雨而被模糊了五官、還是因為憤懣疑惑而扭曲得看不清的一張張臉,等待回答。
好一陣過后,才有一道聲音穿破雨簾,穿進眾人的心。
“沒錯,就是糧價問題!”
蕭進目光移向人群中喊出他想要的答案的那人,認出是蕭遠,臉上閃過一抹笑,旋即斂下繼續說,“大家都有糧草富余,便不會再花錢去買,各大糧商糧鋪堆積的米糧賣不出去,糧食的價格就會降低,如果有人此時趁著低價將所有糧草搜購一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