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0505 心想事砸

  奮盡全力站起身,水花濺了一地,也濺濕了想要致趙拓于死地的兩人,兩人揮手遮擋后退,趙拓氣喘吁吁跨出桶去,抓起屏風上掛的衣服便要逃離,黑衣遮面的兩人對視一眼沖上來又將他摁住。

  摁在地上不能動彈,趙拓雙手被剪在背后,臉貼著冰涼的地面,凌亂滴水的發絲貼著前額,狼狽不堪,兩名黑衣單腿跪壓在他的胳膊上,口中呼哧呼哧,其中一人埋怨:“看著瘦瘦弱弱,不經風雨,沒想到力氣還不小喱!大哥,怎么整?還是抬回浴桶里淹死?”

  被喚大哥的人搖搖頭,“麻煩,直接掐脖子!”

  小弟手有些顫,“這…這不好吧,掐脖子會有掐痕,一看就知道是被人殺的…”“摁在浴桶里淹死就沒痕跡了?你見過誰洗個澡還能洗沒命的?”大哥嫌棄地瞪一眼小弟,“瞎操的哪門子心,正反郭老太爺也沒說讓我們偽裝成自殺,只要不留下不利于郭老太爺的證…”

  大哥突然反應過來,他自己說的話就是證據,趕忙閉了嘴去掐趙拓的脖子。

  小弟拍拍他的手背,“大哥莫慌,被他聽著了又怎樣,他都要死了,難道還能變成鬼魂去知府大人那里告我們的狀不成?”

  “你小子這會兒倒是說了句大實話!那你來!大哥我殺的人多了,不差這一個兩個,你跟在我身后這許久,總要讓你開開葷不是!”

  小弟有些發怵,雖然平時作惡多端,干了不少欺壓良民的事,嘴上自然要說天地不怕,可殺人到底還是頭一次,熊膽再肥,也不想拿自己的性命冒險,嘿嘿干笑兩聲,推說恭維“大哥你殺的人多,手穩…”

  “讓你殺就殺,恁多廢話!”大哥不耐煩,將人扔給小弟就要起身,小弟語帶哭腔,“大哥你別走啊,我一個人壓不住他啊!”

  “那你就坐他身上!看他還怎么掙扎!”

  “可…可我怎么掐他脖子啊!”小弟滿臉哭相掐著趙拓的后頸感覺不得勁,又同大哥求助,大哥抬手撫了撫額頭,懶得再看小弟那副蠢樣。“那你把他掰過來啊!真是笨得可以!”

  小弟又哭又笑,從趙拓身上跨下去,就要掰正他的身體,不曾想趙拓似乎等的就是這一時機,趁他不備,一個翻身就將小弟壓在了自己的身下,兩條腿禁錮他的脖子,讓他“大哥大哥”的聲聲呼喚卡在喉嚨里,隨后再難呼吸,暈厥過去。

  聽到身后的動靜,大哥不以為意,還以為是小弟又在犯蠢,便不想多管,雙手叉腰等他解決,等夠幾息功夫,確認沒了響動他才回身,不曾想入眼卻看到的只有倒地不起的小弟一人…

  “喂!二蛋!你醒醒!”一邊晃動二蛋的肩膀,大哥一邊顫抖雙手去探他的鼻息,待感知到二蛋還有生氣,一瞬放松過后,才想起失去蹤影的趙拓,四下搜望,剛一轉頭,便被哐啷一聲砸倒在地。

  趙拓扔開手中的實木圓凳,彎曲起腰身大口喘氣,但他不敢松懈,萬一這兩人轉醒過來,他可沒有體力再和他們拼命。

  “來人!來人!”

  連滾帶爬沖到門邊,打開一看卻沒有半個聽候差遣的人,唾罵兩句便開始喚“宣卜冊!”一邊喚,一邊回頭望,生怕屋里的兩個蠢貨也在這時候醒來。

  “不行,不能讓他們跑了!”咬咬牙,停下呼喊,趙拓跑到床邊屜柜邊在整個屋子里翻翻找找,以期找出些能夠捆人的繩子,奈何連塊布條的影子都未看著…

  “布條?”視線落到床邊垂在半空的薄毯上,“就它了!”

  顧不得穿好衣物沖到床邊一陣撕咬,轉瞬便撕扯出了十來條長布,系好系牢左三圈右三圈將兩名黑衣從頭到腳捆在一起,半點掙扎不開才坐下來歇口氣。

  “看來,這次回去,當真要讓師父教幾招防身的本事才行了!”說了十幾二十遍,卻從未有過真正的行動,拍拍頭靠頭臉貼臉昏睡得正酣的兩名黑衣,趙拓心下有了別的決定,“不過…”

  蕭立一手拄著致遠劍,一只胳膊托扶蕭遠,累得上氣不接下氣也不敢多一刻耽擱。

  夜色濃黑,難辨東西,下過好幾日的雨,路滑難走,除了營區后方,他又不常在四圍活動,沒走一會兒,蕭立便徹底迷失了方向,環視下來,除了被甩在身后亮著點點星火的營帳,別處的景象幾乎全都不一樣,有一望無際的田野,荒草遍地;有黑黢黢傲然挺立的松林,密不透風;往南邊再走幾里,則有流水不息不腐的涇河…

  “蕭遠!你到底將楊將軍埋在了哪里?”一路上都不見蕭遠開口,不論他如何問,走得有多艱難,蕭遠都是一副失魂落魄的模樣,他能理解他心中的難以置信、難以接受,可事已至此,一味逃避面對,沒有意義,蕭立不禁心急,語氣也變得強硬。

  奈何蕭遠仍舊如一攤爛泥,扶不正喊不醒,蕭立一將他松開,他便癱坐到地,雙目失神,垂頭喪腦,然而手卻緊緊握住宋凜的空桑,似乎一旦將它放開,便會連心中最后那點信任都喪失殆盡…

  無可奈何,等蕭遠恢復神志領他去找是指望不上了,蕭立本想根據蕭遠身上留下的些微線索獨自搜尋,卻連他的面容都看不清楚,即便知道他的指甲縫中殘有泥漬,也無法辨別出自何處,不過,除了泥痕,他的身上似乎還隱隱傳出一股…魚腥之氣?

  湊近細細聞了又聞,蕭立確定沒有聞錯,但蕭遠身上的味道有別于生鮮活魚的血腥惡臭,另有一股淡淡的草香。

  “魚腥草!”蕭立不假思索脫口而出,“魚腥草大都生長在湖邊、河邊、有積水的路旁、野地或山地等的陰濕之處!”

  然而這附近有河有水田野地山丘,僅根據這點味道難以做出最終確認,且這夜色黢黑,即便他一片一片無錯無漏挨個搜尋,費時費力不說,還難有成效…

  打定主意待天光放亮之后再來仔細尋找,為了平衡受力,蕭立轉過身托起蕭遠的另一只胳膊回往營區,“走了蕭遠,回去好好休息!”

  沒有回應蕭立也不介意,復將人架起,又換過手拄著致遠劍前行,可沒走幾步,蕭立便發現,蕭遠這另一只胳膊上原本纏著的綁帶少了一截,截口平整,似被利器所斷…

  四平二十八年三月廿三,天色終于泛白,蕭立盤腿坐在床上一夜未眠,回想夜中將蕭遠送回他自己的帳篷,脫了他的鞋要取走空桑卻被反推不讓靠近的場景,蕭立無論如何都想盡快查清真相,還宋凜清白自然是最主要,但不愿再看到蕭遠那副瘋癲失神的模樣也是事實。

  同蕭遠相識相知近二十載,他還是頭一回見他如此。

  或許真正讓他失魂落魄備受打擊的并非楊思的死于非命,不過接受不了殺害自己兄弟的真兇也是自己的兄弟,他本可以被仇恨蒙蔽頭腦,為楊思報仇血恨,可面對宋凜,面對十倍甚至百倍重要于楊思的主子兼手足,他連絲毫的憤恨都不敢有,什么都不能做,做不得,便只能一遍又一遍地自我厭棄…

  “唉…”

  長長嘆一口氣,蕭立挪動身子要下床,卻手腳麻木,酸軟無力,“來人…”

  最先應“是”最先沖進帳來幫忙的乃是帳守伍娃,看到蕭立動作吃力,忙快跑兩步將他扶住:“軍師,您還好罷?”

  “無礙,你去安排幾隊人馬,到我帳前集合。”

  伍娃忍下心中“什么時候三皇子的主帳成了軍師之帳”的疑惑,將人扶到輿圖前的矮幾旁坐下,“軍師這是要做甚?是要去尋三皇子嗎?”

  小兵懵懵懂懂撓著頭,他明明記得軍師昨夜數次強調吩咐過,不可將三皇子不在營區的消息散出去,否則必將以泄漏軍機之名處以軍法,怎么一覺睡起來,又換了說辭?

  “無需多問,照我的吩咐去做便是!”蕭立無暇同這小兵解釋,強硬催促將人攆出了帳。

  “陰濕之地雖然不少,可若按蕭遠昨日離營的時間行程來算,可以排除涇河水邊,那邊有精兵把守山隘,他要穿行不可能不驚動值守的衛兵,若從那邊過,應當早就有人前來匯報了才對,所以…”

  提筆將自己描摹畫的簡略的輿圖上涇河一帶劃去,蕭立的筆尖停在“山丘”和“野地”的上空。

  “野地草多茂盛,夜中霧聚水凝,蕭遠若是將人埋在野地,身上應當不會那般干燥…”

  為蕭遠脫鞋的時候,蕭立仔細看過,他的腳上有泥,還有擦撞到什么東西的青綠痕跡,卻并不潮濕,即是說明,他所去之處,并非雜草叢生的地方。

  再結合昨夜值守在帳外的幾名小兵所言,他們看見蕭遠回營而來的方向…

  搖搖頭,蕭立深覺幾名小兵所言并不可信,雖然他們值守都有固定的站位,一般不會隨心所欲亂站,但昨日他們在帳外的種種閑話議論,他都聽得清楚,雖然未做呵斥阻斷,但他知道,人在歡喜暢聊的時候,容易分心分神記憶紊亂,容易被旁人的問話誤誘引導。

  故而為了保險起見,他不得不多安排一些人馬做更全面的搜尋。

  “只是…”蕭立皺起眉頭,還是先前的那些擔憂,宋凜失蹤已經足夠擾亂一大片軍心了,現在楊思被殺,而且兇手還指向宋凜,他不知道,難以預料,如果被人發現端倪,或者真是宋凜行兇,竟該如何才能收場…

  連連又嘆幾口氣,安排搜尋的人馬不能太多,人多則嘴雜,他不敢保證不會有人多嘴多舌將他叮囑再三的“軍機”泄漏出去;可安排的人少了,則要耗費成倍甚至數倍的時間搜尋,多耽擱一刻,便多一分被發現的可能,宋凜也會多一分危險…

  如此兩難,蕭立實在是頭疼不已,只盼顧覃此時不要來添亂挑釁,否則…

  否則的話還未說完,帳外響起一聲急報,新一波被派往查探蕪云城那邊消息動向的斥候中的一人躥倒倒急匆匆血淋淋沖進帳來:

  “稟將軍!”沒有看到應該坐在矮幾旁閱覽諜報竹簡的三皇子宋凜,斥候兵身手抹去臉上濺染上的敵人的血,“稟軍師…叛都統顧覃將蕪云城的百姓都驅趕出城,讓他們挖濠筑壘,伐木造箭、劈石墾山,要直接開一條通往麓湖城的路!”

  “什么?”

  斥候不回他的瞠目疑問,繼續補充:“城中百姓年老體弱者不堪勞役之苦,已經死傷數百有余…我們打探消息的人馬本欲搭救,無奈力薄,策馬回程的路上,卻被叛軍阻隔,似乎早有預料,特地在半路阻截我們…”

  斥候說及此處不由停頓,回想自己一個個被殺被砍死無全尸的同伴,眼中心中血淚涌涌,卻不肯低頭,將對顧覃的恨,化為無窮的力量,“請求軍師,派人營救無辜百姓!為我們死去的同伴報仇血恨!”

  蕭立還在震驚之中沒有回神,猜不透顧覃開山墾路往麓湖城去的真實目的,聽到斥候兵的聲音恨恨,又見他形容狼狽面目猙獰,知他怒火攻心,沒了神智,便喚人進帳將他扶下去先做休息。

  斥候兵沉浸在啃咬廝殺揮刀亂砍的血腥場面之中,猛然被人從身后架起,一瞬驚慌,反應過來便沖蕭立呼嚎:“我要見將軍,我要見三皇子!三皇子絕對不會置之不理!三皇子!…”

  一聲又一聲的嘶喊縈繞在蕭立耳邊,縈繞在整個營區,雖然亂嚎亂叫的斥候兵已經被蕭立命人打暈帶走安頓休息,但他的聲音似有無窮魔力,穿透了一扇又一扇緊閉的帳門,穿進了一個又一個似乎還沉浸在夢里的士兵民丁的心。

  耳尖的士兵們,或爬起來將腦袋探出營帳、或半撐起身子側耳傾聽,或一臉茫然地環望四周,但他們無一不在疑問:“發生了什么事?三皇子出了什么事?”

  “不是三皇子出事!是有人要見三皇子!”探出了腦袋去瞅去聽的老兵將聽來的具體消息告訴給眾人聽,話畢便有心細的小兵接一句:“三皇子都已經消失了一天一夜,想見他,哪有那么容易!”

大熊貓文學    不聞梅開之立民太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