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車?鍛爐?”
來回的掃視了一眼這些物件,老胡先是點了點頭的,然后又是搖起了頭來。
“你說是鍛爐我信,這東西一眼看上去就像是個燒火的。但光憑這么些木頭,你怎么判斷出這是個水車的?”
“我說我猜的,你信不?”
搓爛了手里的木頭,又是把腳下的泥土給撲楞開來,盧修看著泥土里埋著的一截仿佛是帶著個錘頭的原木就這么說道。
“假使這東西是個熔爐的話,那么冶鐵肯定是還需要鍛錘才對的吧。而人力自然是比不過水力,所以借由水力在這里搭建起一個水車,用來幫助鍛造,這有什么不好猜的嗎?”
“你別說,還真有!”
嘿了一聲,老胡也是來勁一般的說道。
“你作為一個現代人,想到水車很正常。可問題是,這玩意可是兩千多年前的老秦人留下來的,你覺得那些古人有這個技術和頭腦,知道用水力幫助鍛造這么先進的技術?”
“嘿,你這話說的是看不起誰呢?聽過莊子沒?”
“聽過,老莊嗎!寫逍遙游的那個。他不是個職業神仙嗎,這關他什么事啊?”
老胡臉上是一片納悶,心里面也是暗暗叫糟起來。一般來說,但凡是提起這樣的名人基本就是一個引經據典的結果。而真要是碰到這么個情況,那恐怕他又要被打臉了。
在這一點上,老胡的預感并沒有錯。盧修的確是打算引經據典,而老胡也算是一頭撞到了槍口上。
“莊子外篇天地里有一個子貢南游于楚,見老農灌溉乏力,給他出主意的一個故事。里面有一句話是‘鑿木為機,后重前輕,挈水若抽,數如佚湯,其名為槔。’這個叫做槔的東西,就應該是水車的原形。而盡管說,它距離后世真正的水車可能還有一定的差距,但這東西在戰國就有了的事實,你沒法否認吧。”
“不是,這種神仙說的故事你也信?魯班還說自己能造飛機呢!”
“為什么不信,這么簡單的結構連我都能做得出來,你覺得能難得了靠這吃飯的手藝人?”
似乎是為了增加自己的說服力,盧修幾步就走到一塊大墩子面前的,指著它就說道。
“假使我腳邊的這根木頭是水力驅動的鍛錘的話,那么眼下這個墩子就應該是鐵氈才對。雖然不確定這東西的材質到底是金屬的還是石頭的,畢竟那個時候的冶鐵技術應該還沒有到那么高的水平。但最起碼的,上面千錘百煉留下來的痕跡應該還是在的。”
順手抽出了一根長矛,用力的敲打了幾下面前的這個大墩子。在一層不知道是什么的朽爛玩意撲啦啦抖落下來之后,里面當即就是傳來了清脆的金鐵之聲。
這讓老胡臉色當即一垮,但他仍舊是有些不信邪的在上面狠狠的刮了一下。在如同刮膩子一般的直接刮掉了一層銹漬之后,他也是立刻看到了一層翻著銅綠的金屬光澤來。
金屬表面平整非常,肉眼可見的就有許多敲打磨平的痕跡。上面甚至說已經有了一層仿佛漣漪式的花紋,也不知道是不是無數次的捶打所造就出來的結果。
看到這里,老胡就已經是知道,自己怕是又輸了一陣。但他仍是有些不太甘心,只感覺這只是一個巧合。而也是有些著急于翻盤的,他走到一處堆積著層層雜物,甚至都已經是被野草菌苔覆蓋的所在,就開始噼里啪啦的翻騰了起來。
“事實都已經是擺在面前了,你還在瞎搞鼓什么呢?”
“還是那句話,我不信。既然你說這是個冶鐵的作坊,這又是鐵砧,又是鍛錘的,那么怎么著這里面也應該有一點成品吧。光是一個鐵坨坨的,你可說服不了我。”
“你傻了吧,兩千多年前的玩意,估計什么東西也銹成一坨爛泥了。就你這個找法,你就是找出來估計也認不出來啊。要我說,你不如老老實實的認輸算了。不就是一個小賭嗎,我連五毛錢都贏不了,你在乎這個又是何必呢?”
“狗屁,輸的又不是你,你當然好意思說這種風涼話。”
老胡白眼一翻,連搭理他的心思都沒有的,就跟刨窩一樣的把面前的一大堆東西都給扒拉了出來。
他早就覺得這個地方有點問題。因為看起來很有點工作臺的意思。
一塊依稀能看出點案幾模樣的木頭再加上邊上一個大瓦罐。木頭上面還有一堆亂七八糟的東西。如果真要是有什么冶鐵制品或者工具的話,那么也就應該是在這附近才對。
而如果沒有,那么多少也可以反駁一下盧修的猜測,給他稍微的挽回一點面子。
他現在只想掙回這么一點面子。但可惜的是,殘酷的事實可不會那么輕易的向他進行妥協。
嗆啷一聲脆響,一根銅綠色的玩意掉落在了地上,并且和地上的石頭碰撞發出了足夠清脆的響聲。而聽到這個響聲,老胡老大不情愿的低下了頭,磨磨蹭蹭的就把它給撿了起來。
“一個銅條子,說明不了什么。也許這玩意是準備融了給船上那個地方鍍膜的呢?”
“扯淡。人家大秦將軍做的好好的,又不是去當海賊王,整什么船只鍍膜啊。”
翻著眼的反駁了一句,盧修的眼睛就已經是死死的盯在了老胡手里的那根銅綠條子上。
他越看這玩意就越是感覺熟悉,就好像是在哪里看到過一樣。而一看老胡對這玩意漠不關心,大有隨手一扔的意思。他也是徑直的就伸出了手來。
“別亂扔啊,我警告你啊。這東西我看著眼熟,你要是給扔壞了,到時候真要找你算賬你可別別怪我沒提醒你。”
“還來這招,你以為同樣的招數對我這樣的圣斗士能起作用兩次嗎?”
“別瞎叨叨,先拿過來我過過眼再說!”
眼看著盧修的態度越發強硬,老胡到底也沒法繼續跟他別什么苗頭。把手里的條子一遞,盧修這邊一接,就順手從身上撕了塊布的開始在這條子上仔細擦拭了起來。
而這根銅綠色的條子雖然看起來厚實,但實際上大都是外面附著的層層污漬而已。
稍微使了點力氣,上面的層層斑駁便已經是一塊塊的脫落了下來。而邊緣處也是隨即變得輕薄、鋒銳。
輕輕的拇指上一刮,已經能感受到那種鋒芒略過皮膚的感覺。而也是再稍微一使勁的,條子正面就已經是被脫出了一個平整的菱形表面來。
斑斑銅綠,卻依然是不能掩其鋒芒。哪怕說是過了兩千年之久,這件銅器也依然是一副完整且鋒銳的模樣。
它看起來有些像是一柄短劍。
劍尖線條銳利。劍刃約有三十多公分長,三四公分寬,整體呈六面菱形。兩側鋒刃如新,顯出一種略微泛白的清亮色。而當中兩側內凹,凸顯出一條脊線的部分則是顯出一種有些晦澀的暗銅色澤。
整體來說,這東西也算是不輕。少說有個兩斤的手感,用來作短劍也是夠分量了。但盧修覺得這應該不是一柄短劍那么簡單,因為在他的印象里,秦朝似乎已經是完成了青銅冶鐵技術上的突破,軍士已經開始配備制式的長劍了。
這一寸長一寸強的,誰也沒有理由在有選擇的情況下造一把短劍來充數吧。而就算是用來當護身的短兵,這東西似乎也略長了一些。
這到底是個什么玩意?既視感越來越強烈的盧修開始絞盡腦汁,而也是突然間腦中靈光一閃的,他當即就開始用力的擦拭起中間劍脊的部分來。
劍脊中間還有一些斑駁的痕跡,在摩擦的作用下也開始脫落下來。這個時候,已經隱約可以看見上面有古舊的文字,如同扭曲的蠶蟲一樣,細細的刻印在了劍脊的兩邊。
雖然依舊是秦朝的小篆,但字跡好歹不算是復雜,盧修勉強也能辨識出那么幾個。而“四十三年匠烈工”、“鈹十七”這幾個字,也終于是讓盧修回憶起了自己到底是在哪見過這個玩意。
“原來是一把青銅鈹啊,我說我怎么覺得眼熟呢?”
“咋地,你又認識了。”
眼看著自己剛剛還棄之如敝履的銅條到了盧修的手里,幾下一盤楞的就大變樣的成了一把上古的兵器。老胡的心里頓時就跟恰了檸檬一樣泛起了酸來。
這個時候唱反調,已經成為了他宣泄的一種途徑。而也就像是捧哏一樣的,他當即就嗆出了聲來。
“那是。你知道這幾個字是什么意思嗎?”
“什么意思?”
“意思是秦始皇四十三年,一個叫做烈的工匠制作了這把長鈹。而這個鈹則應該是他當年所做的第十七把。”
“春秋時期有一個物勒工名的說法。講的是‘物勒工名,以考其誠。工有不當,必行其罪,以究其情’。而到了呂不韋的時候,秦國則實行了一套嚴密完整的物勒工名制度。也就是以秦法規定了,任何官造的器物、兵刃都要銘刻制作者和管理者的名字,以應對官方的質檢。而一旦有不合格的產品,工匠和管理者都要受到處罰。”
說到這里,盧修彈了彈手中的長鈹。在一聲脆響中,他就這么感慨了起來。
“我曾經在長安博物館見過一把秦朝時期的青銅長兵,名曰青銅鈹。除了刻字不同之外,和眼下這個幾乎就是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
“而鈹嗎,說白了就是重裝的長矛。這東西又叫做鎩。比起一般的長矛要鋒刃更長、重量更大,按理來說刺殺和削砍的能力也應該是更加的突出。只是不知道什么原因,到西漢中后期,這東西開始逐漸被長槊之類的兵器所替代。沒想到,我今天居然還能有幸親手摸到一把。”
不管怎么說,這也是正國古代從戰國到漢初橫行了數百年的古典兵器,算得上是當時時代里的一大兇器。而手捏著這樣的一個兇器,盧修也是忍不住的嘖嘖稱奇了起來。
正常來說,這樣一個掩埋了數千年之久的兵刃即便是重見天日了,也該是銹跡斑斑,不堪一用的才對。但眼下這把長鈹,卻只是讓盧修感覺到了一陣陣逼人的寒氣。
其只是略微顯得有些黯淡的鋒芒,讓盧修絲毫不敢懷疑它的堅硬與銳利。而只是稍微在手上布條上那么一蹭的,厚實的布料當即就被割裂出了一個大口子。
“好家伙。以前還只是聽說,說兵馬俑出土時的長劍鋒銳異常,千年如一。跟那個越王勾踐劍一樣,隨便一劃拉就能割破幾十層宣紙。當時還以為這只是個玩笑,但現在看來,這玩意還真不是吹出來的。難道這真的是秦朝的黑科技,那個什么鍍鉻技術的原因?”
什么鍍鉻不鍍鉻的,老胡弄不明白。他現在只想盡快止損。而也是腆著一張老臉的,他就對著盧修伸出了手來。
“那啥,給俺也瞅瞅,讓俺也見識見識!”
“不給!我的了!想要就自己再找。別想打我手里東西的主意!”
開玩笑。男人對兵器的熱愛是到了骨子里的,這把蒙塵千年的兵刃到了自己手里才再一次的顯現出鋒芒,這在盧修的眼里就叫做緣分。而這樣一個天賜的緣分,你區區一個老胡卻想要橫插一腳進來,怎么,顯得你臉大嗎?
一番話把老胡說的瞬間為之氣結。他想不明白,明明是自己先到手的玩意,怎么到盧修這里,就成了他變成第三者了。
他有心爭辯一下。但盧修現在的眼神已經是變得危險了起來,簡直就像是護犢子的母老虎一般。而考慮到雙方之間最本質的實力差距,他到底還是以一個輸人不輸陣的方式咽下了這口氣來。
“呸!當你胡爺爺稀罕。不就是個破槍頭嗎,看你胡爺爺再給你扒拉兩個出來瞧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