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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九章 衛生 (三)

  思緒被理順之后,離便馬不停蹄地召集眾人,開始給墨者們統一宣講今日下午的活動。

  墨者們雖然也跟離一樣,很不能夠理解這樣做的原因,但他們倒還算是敬業的,而且有著墨家義理的教育,他們可以說是對待底層人比較和善的知識分子了,教授工人們十幾個字而已,不是難事。

  鞠子洲換了衣服,躲在一邊看著墨者們對著木板教授工人們識字。

  而底下工人則大多以一種頗為奇特,混合憧憬與驚異、不敢置信的眼神打量墨者,打量木板上那濃墨寫就的字。

  秦國識字的人很多,但識字的底層人非常非常少。

  其中許多人識字,也只是認識日書上那些詞句。

  但日書是什么?

  如果說,易是貴族的占卜解卦辭,而禮是貴族的日常行為規范,那么日書,便是中、低、底層人們公用的劣化版易加禮。

  對于書寫下來的東西,窮困的底層人們往往特別信奉——知識的儲存,在沒有見識的底層人的眼里,就是如神跡一般的東西!

  那種超越時間限制,跨越空間滯礙,而將他人的思想和言行留存世上,給別人見到、令自己聽到的那種栩栩如生,就仿佛那思想的闡發者就站在你面前,與你對話,那種讓人不可思議,難以理解的運作形式,令他們每每想到,都只覺仿佛神靈之能。

  他們憧憬知識,他們敬畏知識,他們迷信知識。

  字面上的,就一定是對的!

  而現在,他們要學習這種東西了!

  工人們雖然經常暗地里辱罵墨者們,但是實際上,他們是頗為敬畏墨者以及與墨者們一樣的識字者、有資格在人前書寫的人的。

  現在,他們有機會變成那樣的人了!

  情感變化之復雜,難以言明,單從表情之上,鞠子洲便能窺見一斑。

  這種純然的好事情,也就只有人群之中極個別的幾個原本識字的人在反對,而他們能夠拿得出手的反對理由,也無非就是那么幾條,墨者們只是聽來當個笑話,付之一笑,便不再理會。

  集體的力量將無視任何唯自身利益計而敢于螳臂當車的個人而碾壓過去,如洪流滾滾,似大河滔滔,一往無前,不可悖逆。

  鞠子洲看著墨者們教授那十幾個字,看了半天,微微嘆了一口氣,轉身離開。

  銅鐵爐這邊,非常的順利,一切的進行都順利得令人不可思議,根本沒有任何人來做阻撓或者給予阻力。

  鞠子洲心中清楚這其中的原因。

  ——銅鐵爐是秦王異人為他自己的切身利益而支持鞠子洲建造的。短期來看,雖然鞠子洲可以在其中以權謀私地為自己迅速地以秦王異人所提供的豐厚物質資源而培育出一些以此為生并且因之富強起來的“冶鐵工人”和一些相關的產業,但在鐵器未能大量出售之前,銅鐵爐的唯一經濟支柱,仍是秦王異人。

  這也就決定了,如果秦王不愿意,那么銅鐵爐就會瞬間陷入財政危機之中,進而土崩瓦解。

  而銅鐵爐對于秦王異人的意義便在于——廉價實用的鐵器。

  鐵,無論是作為農具販賣,還是作為武器出售,都要比銅器與石器、木器更具性價比。

  而現在,銅鐵爐中冶煉出的鐵,作為武器使用之時,性能上已經不弱于銅器多少了!

  這是秦王異人的意外之喜,也是他愿意對銅鐵爐加大投入的唯一原因。

  這更是,這些日子以來鞠子洲這邊發展得如此順利的原因。

  他拿出了成績,做出了對秦王異人有利、對秦國有利的實事,所以他的一切發展都很順利。

  還是那句話,只有有用的人,才能在秦國得到重視。

  可是鞠子洲清楚,順利,只會是一時的事情。

  現在有多順暢,以后就會有多難過!

  因為銅鐵爐并不是為了秦王的利益而設立的。

  這一點,包括秦王異人自己,都是清楚的。

  所以再過一段時間,銅鐵爐被他人接管,鞠子洲的一切成績被秦王的親信摘桃子一樣摘走,也是可以預期的。

  他有所準備,而且,不需要難過太久不是嗎?

  嬴政的老爹,秦王異人,這位歷史上的第一位太上皇陛下,他也活不了多久了。

  等待嬴政上臺,由于所需求的事物的不同,秦國的施政方針必定會發生變動…

  鞠子洲慢慢離開銅鐵爐,回家拿了一份備用的宣傳工作摘要,前往秦宮。

  是該去一趟了,以嬴政的性格,雖然他可能早就已經背著自己,派人進到自己家里,把這些卷軸偷偷地抄錄了一遍,但他自己拿的,和鞠子洲主動給出去的,畢竟不一樣。

  如今鞠子洲把這宣傳手段教給了別人,那么嬴政聽聞消息,無論如何,他是要學的。

  “別人有的,我也要有!別人沒有的,我還是要有!”嬴政如此說道。

  鞠子洲面無表情地點點頭:“好的,我知道了,你先安靜下來,我慢慢與你講就是了。”

  嬴政聞言,并不安心的坐下,而是繼續站在鞠子洲面前,俯視鞠子洲:“還有一件事。”

  “什么?”鞠子洲抬頭看著小小一只的嬴政。

  “這些東西,在教給別人之前,你要先告訴我,要先教我!”嬴政說道。

  鞠子洲皺皺眉:“有些東西,不適合就此教給你,而且世界是運動著的,是變化的,誰人也無法詳盡地把握住一切事物的變化,我們本門的學問義理,是要根據事物地發展演化而做出調整、改變、進化的,我沒可能如同一個全知全能的神靈,在事情發生之前就把一切針對性的東西率先教授給你,而后再去教授義理給別人,從而處理事情。”

  嬴政眼瞼微微低垂,思考片刻,他點了點頭,安靜地跽坐在鞠子洲面前:“那好吧,但是以后這樣的東西,你教給別人的同時,也一定要第一時間里就過來教給我!”

  果然那些書簡之上的東西都只是細枝末節,真正最有價值的東西,只藏在師兄的腦袋里!

  嬴政這般想著,微微躬身:“請師兄教我。”

  “教!”鞠子洲開口。

  “請…”嬴政說道。

  正說著,耳邊聽得門外有聲音傳來。

  “拜見太子殿下,呂不韋受友人所托,要交付一件寶物,奉給鞠先生,不知道,太子殿下,可能夠將鞠先生借給臣下片刻?”

  嬴政小臉頓時黑了下來,靜靜看著鞠子洲,眸冷如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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