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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百零八章 衛生 (二)

  “把這個掛在最上面,還要往上一點,對,往左偏一些,對對,就這樣…”離指揮著兩個工人到處懸掛寫有大字的宣傳板,那一個四尺見方的木板只寫了一個濃墨的大字的一塊塊木板按照次序擺放、懸掛,一堆工人圍繞著木板稀奇地瞧來瞧去。

  人們簇擁著個別識字的人在最前面,為大家讀取木板上的字:“不…愛…干…凈…就…你…得…病…”

  “什么意思啊?”眾人盡皆摸不著頭腦。

  “好像是說,要防病?”

  “不是啊,是說不干凈的人會得病吧…”

  “好像是,但這個文法…”

  人群之中那個別識字的人很不確定這句話的涵義。

  太直白了。

  與以往所見到的艱深晦澀,缺少主體和承接的字句,和以往將病疫解釋為神靈降罪的說法分歧很大。

  所以盡管只是很簡單,看似很易懂的字句,他們硬是要從斷句,到文法,再到語氣上去找出各種解釋。

  “不愛干,凈就你得病。”

  “不愛,干凈就你,得病。”

  類似的斷句,以及衍生出來的解釋相互競斗,慢慢推出了一個勉強讓眾人都能夠接受的意思——墨者們是在說,不愛干活,那工地之中就只有你會得病。

  “原來是不許偷懶!”一個工人聽了這般解釋,恍然大悟:“是了,我正覺得不適呢,卻原來是因為偷懶,所以得了小病!”

  “是這樣,我也是近來這幾日都在鬧肚子,我還一直以為是吃錯了東西,原來是因為不愛做活,故而得病…”

  “劫,你前天也說你肚痛,如今看來,是你干活偷了懶了吧,你瞧,有好多個與你一樣偷懶的人都在肚痛呢,你還說你用心做活了嗎!”

  吵吵嚷嚷的,聲音錯雜,一邊幾個墨者又是不耐煩,又是深深憎惡這種胡亂解釋的行為。

  “你們,胡亂揣測甚么呢?”墨者濟終于忍不住開口。

  他一開口說話,在場眾人都不敢再說話,而是如同馴服的犬,齊刷刷將目光投向他。

  濟看著眾人這般模樣,一腔怒火也不知再向誰發去,只得悶悶說道:“這句話是“不愛干凈,就你得病”,意思是,叫你們注意自己把自己洗得干凈一些,不干不凈的,容易得病,甚至可能會因而患疫。”

  眾人依舊看著濟。

  濟繼續指著另一側墻上的標語說道:“那邊是“病從口入,禍從口出”,意思是,人身上大部分的病,是因為吃錯了東西而罹患的,只要稍微注意一些,吃飯之前把食物與餐具、自己都洗干凈,就能夠很大程度上避免得病。”

  “食堂前面是…”

  他一條又一條地解釋,但眾人沒有甚么反應,只是如犬只,無知無覺地望著他,大氣都不敢出。

  講了一會兒,濟自己都感覺沒意思,腔子里的怒火“騰”地又燒起來了。

  他不知道為什么,也不知怒向誰發,總之這群人很討厭。

  于是他也就不講了,轉身走人。

  他離開之后,眾人這才仿佛又活了過來,依舊那么嘈雜地說著,然而話題已經改變,先前解釋標語的幾人這時候又興沖沖地開口了:“我說什么來著,果然是這樣吧,墨者貴人們找著了你們得病的根由!還不快去洗浴,去吧自己弄干凈,病就沒了!”

  眾人如此地宣講著,好似洗干凈了,病痛就自然消失了一樣。

  離懸掛完所有的標語,便是臨近中午了。

  今日里,應他的要求,工地停了一天的工,眾人因此都才看著他懸掛各種標語,齊聚起來,說笑,嬉戲。

  他也知道,這樣懸掛標語,必定是會引起關注的,于是他打算等一下,待到中午吃完飯,便將眾人聚集起來,開始宣講自己的主張。

  “輿論發酵…口徑統合…”離想著,又感覺頭疼。

  那些生澀的詞匯,他著實無法理解其中含義,而且…這樣直白簡短的話語,文法甚至不通,真的會有人重視嗎?當真不是在浪費木板嗎?

  他想不太明白,但事情還是要做。

  于是他轉身去往食堂,路上目見的一個個工人都是一派的懶懶散散,不成樣子,大多衣衫破爛,散發餿味。

  “是了,天熱起來了,工地里做活做的多,發汗比較多,又沒人給他們洗衣…”離搖了搖頭,將雜念驅除。

  吃完飯,離又來到鞠子洲的宿舍里找尋鞠子洲。

  有些問題,自己想不通,還是要問一問。

  “鞠先生。”離恭恭敬敬行了一禮:“學生有些問題想要請教。”

  鞠子洲此時正在吃飯,見得離來到,他點了點頭,示意離先坐下。

  “是昨天的文章有不懂的地方嗎?”鞠子洲問道。

  “是的,很多地方都不懂…”離有些疑惑:“口語的詞句用法…如何能夠放在書面上呢?如此宣講,工人如何會敬畏知識?”

  “不需要讓他們敬畏啊!”鞠子洲笑了笑:“我們的目的是把這種觀念塞到他們腦子里去,而不是立在他們頭上,教他們背負著這個,當是背負祖宗靈位一樣。”

  “可…”離還是有些不能接受:“可我輩真知,就如此任彼輩輕賤么?先生當該知道的吧,彼輩工人愛肆謔,喜辱罵,若少了敬畏,便無法管理!”

  “離啊。”鞠子洲笑了笑,將筷子放下:“你服我管你嗎?”

  “學生自然遵從!”離立刻說道。

  “那你怕我么?”鞠子洲問道。

  “這…”當然是不怕的。

  鞠子洲的個人武力,在墨家最強的渠、離、詢的面前,根本不值一提,而且沒有人見過鞠子洲發怒、殺人。

  沒有誰會畏懼一個溫和無害的人。

  “你不怕我,那你為何服我管你?”鞠子洲問道。

  “這…”離好像有些明白了,但又有些不能接受自己想象之中的那個理由。

  “可是先生…”

  “你不敢把他們看成和你一樣的人嗎?”鞠子洲問道。

  只一句,離便再不說話。

  “你覺得有不同,而且確實的有不同,所以你不會覺得他們和你是一樣的!”鞠子洲笑著:“你比他們都優越,我比他們都優越,我比你還優越,我與你,和你與他們,是不是很像?”

  離抿起唇,心里很難受,很屈辱。

  “我和他們也是一樣的!”鞠子洲攤了攤手:“吃飯、喝水、睡覺、看美女,你看,都一樣,連愛好都沒有什么不同!”

  離心中舒暢很多。

  雖然仍舊不舒服,但…好像也不是那么難以接受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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