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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23章/瓦斯科夫

  “叛國賊?”

  林懷恩在第一時間沒有反應過來。

  直到他看到塔妮婭的目光也有些茫然,才突然掙扎了起來:“你們是不是搞錯了什么?!”

  然而高個男人只是將手中的文件,抵到林懷恩的面前:“這是你們筱部長的親筆信。”

  林懷恩感覺自己一瞬間有些暈眩。

  他強忍著心中的不適,仔細閱讀了面前的文件。

  海關通行證明上有筱部長的簽名,根據書寫習慣反推,林懷恩大致能判斷出文件上,到底是不是筱部長的字跡。

  文件上的開頭第一句話,就是致歉。

  大意是對于將塔妮婭的真實情況,向林懷恩隱瞞一事,感到抱歉,但根據莫斯科協會的要求,常營分會這邊,對塔妮婭的問題也很困擾。

  在萊昂納多將塔妮婭解救上來之后,協會的醫師對塔妮婭做過精神鑒定,確認少女確實已經失憶。

  但根據莫斯科協會那邊的說法,塔妮婭在離開西伯利亞之前的半個月里,至少射殺了超過九十名獵人、探險者與一般村民。

  被僥幸未死的探險者目擊到和阿拉斯卡的探險者共同行動,在他們的指揮下,攻擊其他獵人與探險者。

  就連她最親近的叔叔,亞歷山大·帕夫里琴科,都死在了她的槍下。

  因此,莫斯科協會那邊,在得知塔妮婭的下落之后,立即提出了引渡申請。

  但是本著對所有人負責的緣故,筱部長仔細復查莫斯科協會那邊提供的各種物證與人證,提出了許多疑問,一直將引渡申請扣在了手里。

  但她沒想到,在她想清楚該如何處理塔妮婭之前,居然由白日竊賊小隊,主動向她提出了返回西伯利亞的申請。

  “所以順水推舟…讓我過來,幫忙調查塔妮婭的謀殺與叛國罪的真相嗎…”

  “對。”看到林懷恩已經看完全部內容,高個青年也將文件收了起來:“按照筱部長的意思,你也可以選擇不幫忙,這樣我們莫斯科內務部就會直接接手塔妮婭·帕夫里琴科的叛國案,我可以向你保證,我們會公證地對待塔妮婭小姐。”

  林懷恩注視著青年充滿倨傲與玩味的目光,忍不住扯了扯嘴角:“筱部長已經在信件里說了,你們內務部的調查已經接近尾聲,如果按照現在的情況發展下去,除非出現決定性的證據,否則情況對塔妮婭非常不利。”

  青年點了點頭,又搖了搖頭:“然而我們認為,這對塔妮婭小姐而言,也是件好事,畢竟她現在處于失憶狀態,可以以精神治療的名義,送她進精神病院療養,只要記憶不恢復,她就不會真正被送上電椅。”

  “但那樣,她也會和真正的囚犯無異…而事件的真相,也就無人知曉了。”

  林懷恩扯了扯嘴,然后深吸了一口氣。

  整個過程中,他和內務部的青年,使用的都是漢語,而塔妮婭不懂漢語,所以他們所有的對話,塔妮婭都聽不懂。

  所以,如果只是想要脫身,他完全可以和內務部青年編個謊言,抽身離去。

  而筱部長也知道這點,她特意提到了,林懷恩的義務只有引渡,完成這點后,他就可以離開了。

  甚至她還為林懷恩準備好了報酬,作為向他隱瞞真相的補償。

  但是…她之所以要向林懷恩隱藏真相,就是不希望他在把塔妮婭送到莫斯科協會后,就抽身離去。

  我雖然動用自己的權力,拖延了引渡,但隨著冬季過去,莫斯科協會仍舊會騰出手來,把塔妮婭抓回去。

  那時候,冬季結束,冰原上的所有人證物證,都隨著冰雪融化而煙消云散,塔妮婭的謀殺與叛國罪,就會成為死案。

  所以,我向你隱瞞了引渡,希望你能用自己的目光去判斷塔妮婭,思考她到底有沒有可能,是個殺人犯與叛國者。

  如果你覺得有可能,那么將塔妮婭交給內務部的瓦斯科夫大尉,就可以直接返回。

  如果你覺得有一定的不可能,那么我會讓瓦斯科夫大尉,將‘上都市觀察員’的身份證明交給你,你們可以一起合作,幫塔妮婭一把。

  瓦斯科夫大尉是我的老朋友,也是莫斯科協會所有經手塔妮婭一案的內務部憲兵中,唯一一位覺得可疑的人。他還是一位六語通,漢俄法德英日,都能流利讀寫。他幫我在莫斯科協會內部運作,讓塔妮婭一案有了轉機。只要你答應成為觀察員,他就可以暫時扣住塔妮婭,讓她進入協同偵查程序。

  名義上,她是為了幫助憲兵部隊,追殺與她一起襲擊邊境村落的阿拉斯卡傭兵。實際上,你們通過抓捕俘虜與收集物證,將有機會弄清楚事情真相,幫塔妮婭洗脫冤名。

  “瓦斯科夫大尉?”

  林懷恩看著眼前的青年,有些游移不定,畢竟,這個男人看起來太年輕了。

  “我34了。”

  男人笑了笑,說出一個讓林懷恩大吃一驚的年齡:“我從23歲開始,在第35層待了9年。”

  “地下城偷走了我的時間與衰老。”

  在林懷恩接受“觀察員”身份之后,瓦斯科夫就幫他松了綁。

  “我該怎么和塔妮婭說我現在的身份…”

  看著仍舊跪在地上的白發少女,林懷恩心情復雜。

  他沒想到,僅僅一個晚上,獵人少女就從他的隊友變成了階下囚。

  而瓦斯科夫微笑著搖了搖頭:“放心好了,我會告訴她,這是她自己的問題,而考慮到她現在失憶的事,你決定留下來幫她弄清楚真相。”

  “也就是說,不告訴她,我‘觀察員’的身份?”

  林懷恩立即明白了瓦斯科夫的意思。

  瓦斯科夫點了點頭:“我和其他人都是官方人員,塔妮婭有可能在恢復記憶后,繼續隱瞞事實,所以你就繼續當她的隊友就好,唱黑臉的事情我來,這個我很擅長。”

  “你就不擔心我幫著她欺騙你們…”

  林懷恩下意識地嘀咕了一句。

  而瓦斯科夫不太在意地說道:“我看過你的探險檔案,如果你甘愿成為一名死鬼探險者,大可以與蛇蝎美人為伍。”

  瓦斯科夫的說法,既是威脅,也是警告。

  他在和林懷恩確定完情況之后,就將塔妮婭帶到一旁,說了些什么。

  林懷恩很清楚,瓦斯科夫肯定隱瞞了些什么,至少他沒準備按照之前和林懷恩那些說法,如實地和塔妮婭進行溝通。

  不然他也沒必要將塔妮婭拉離林懷恩的身邊了。

  但這種小心謹慎,卻也表現出了他的堂而皇之。

  他擔心林懷恩能夠聽懂他和塔妮婭的對話,卻又不介意林懷恩知道,他對林懷恩有所隱瞞。

  這種多重人際構建起來的東西,林懷恩很熟悉——

  猜疑鏈。

  “果然是內務部的憲兵…即便認可我作為合作者,也不希望我和塔妮婭之間,建立起信任關系…他甚至不希望‘自己’和我們建立起信任關系。”

  但林懷恩也知道,瓦斯科夫的做法才是對的。

  因為塔妮婭是個失憶者,換句話說,無論現在的她多么真誠,林懷恩與瓦斯科夫,都可以認為她“正戴著面具”。

  一旦恢復記憶,隨時都可能翻臉不認人。

  而對著這樣子的塔妮婭展露真心,建立起信任關系,未免有些太過恐怖。

  另一方面,瓦斯科夫身上也有“面具”,也就是“雙語能力”——作為現場唯一掌握著話語解釋權的翻譯者,塔妮婭與林懷恩都會考慮,瓦斯科夫是否在用不同的說辭,應對兩人。

  而林懷恩就不用說了,他是真正的“戴面具者”,上都市協會的“觀察員”與“塔妮婭的隊友”,就是他的兩重身份。

  讓塔妮婭對林懷恩有所警惕,這樣林懷恩在欺騙對方時,也就不會有愧疚感了。

  總而言之,瓦斯科夫用一系列的操作,將林懷恩與塔妮婭,本能地將自己與對方,擺到了正確的位置上。

  “所有人的關系從零開始,既要對抗,又要合作…在弄清楚塔妮婭失去的記憶之前,我們中的任何人,都不能掉以輕心。”

  林懷恩看著走向自己的大尉與獵人少女,嘆了口氣。

  好不容易才和塔妮婭搞好關系,結果,要重新來過了嗎…

  但,事情并沒有像瓦斯科夫與林懷恩設想的那樣發展。

  “抱歉。”幾乎是在看到林懷恩的一瞬間,塔妮婭就低了下頭。

  雖然沒什么情緒,但她很明白自己與林懷恩現在的處境——

  “我沒想到自己居然是罪犯…”

  弄得瓦斯科夫與林懷恩都有些無奈:“不,你的罪名還沒確定,嚴格意義上來說,只是嫌疑人。”

  瓦斯科夫在用母語的時候,明顯比漢語正經得多,也沒用太多危言聳聽的說法。

  “但是我記憶里的村莊…”

  塔妮婭絞著頭發,看起來有些痛苦:“我確實覺得有些奇怪,我還以為是…燃燒了起來…但是結果卻是別的村子…”

  “而且我記憶中的情緒也不對…我一直很奇怪,看到燃燒的火焰,為什么我感受到的不是驚恐與絕望,而是憤怒與殺意…”

  “如果點燃村莊的人是我,殺掉那么多人的人是我…那么一切就都能說得通了。”

  “…”瓦斯科夫看著低著頭的塔妮婭,突然扭頭看向林懷恩:“行吧,看起來已經結案了。”

  “結個屁。”

  林懷恩很難得地爆了個粗口:“記憶由意義決定,你向塔妮婭灌輸過她是殺人犯的事情,就相當于在一片白紙上畫了個飛機,她自然也會把記憶中的事情,向那個方向聯想。”

  說到這里,林懷恩扭頭看向塔妮婭:“塔妮婭,你再仔細想想,自己的殺意是指向什么的。你也有可能是被卷入了襲擊,在抵抗入侵者的時候,將對入侵者的殺意與憤怒,理解成了對村民們的殺意與憤怒。”

  然而聽到林懷恩的話,塔妮婭顯得更痛苦了,她用力揪著自己的頭發,想要回憶,卻什么都想不起來——

  “我不知道,我真的什么都不知道。”

  “可惡…沒辦法了嗎…”

  瓦斯科夫立即意識到,塔妮婭已經到極限了,他在少女的頸動脈竇上敲了下,突然升高的血壓,讓塔妮婭發生了應激反應,眼前一黑,就失去了意識。

  等她恢復過來,已經是幾十秒之后了。

  “怎么樣,冷靜下來了嗎?”

  塔妮婭看著扶著她靠在樹干上的兩人,深吸了一口氣,點了點頭:“好一點了,謝謝。”

  “總而言之,你認識的村民大多沒事,只不過因為最近針對封鎖區內居民點的襲擊太多了,所以軍方將她們全部遷移了出去。”

  瓦斯科夫單膝跪在地上,安慰她道:“我們要弄清楚的,是你身上到底發生了什么,以及和你一起,襲擊邊境村落的人是誰。我的憲兵小隊,既是調查員,也是行刑者,我們也在追殺那些到處襲擊無辜人的惡魔探險者。”

  注意到林懷恩的目光,他點了點頭:“現在整個西伯利亞,被摧毀的村落已經超過了六個,至少有1200人受害,其中四個村落,都和塔妮婭小姐無關。”

  “哪怕你真的是叛國者,我也需要你。”

  瓦斯科夫低下頭,就像是真情告白一樣,握著塔妮婭的手,深情地說道:“為了殺死惡魔,我會與惡魔簽下契約。”

  雖然瓦斯科夫的說法很中二,但林懷恩其實蠻喜歡他給塔妮婭的這個綽號——

  “‘白發惡魔’…確實蠻酷的。”

  林懷恩看著塔妮婭的背影,忍不住腦補了一副少女端著步槍,從廢墟中緩緩走出來的鏡頭,覆蓋著冰雪的石塊在燃燒著,地面上到處都是尸體,而塔妮婭潛伏在倒塌的城樓里,剛剛射殺了敵人的王牌…

  無論怎么想,他都不認為自己認識的那位白發少女,會將自己槍口對準普通人。

  想到這里,林懷恩不由得下意識地握緊了拳頭——

  “阿拉斯卡的惡魔們…”

  “你們到底對她做了些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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