營養不良導致的饑瘦,讓小女孩舉起那柄鐵劍都顫抖不已。
她甚至不是超凡者。
她仿佛承受了整個世界的殘酷。
雷恩終于看清了少女的模樣,臟臟的,有著一雙清澈的大眼。看著她那飽含淚光和期待的笑意,不知道為何覺得心頭掠過了一抹酸楚。
女兒拿了錢來給你賭,你總歸要給個好臉色吧?
可讓所有人沒想到的是,她那個賭鬼父親居然沒有半點的和顏悅色的表情,冷冷道:“好了,錢放這里,你出去吧。別待在這里!”
瞧著那嫌棄的樣子,像是怕她的霉運讓自己輸錢。
而至始至終,他眼里都只有錢袋,沒有看那柄劍一眼。
小女孩看蓋伊沒有接過那柄鐵劍,眼中的期待瞬間化作了失望。她眼里看僅存的一絲光芒立刻就暗淡下去了,又變成了空洞無神行尸走肉的樣子。
交出了錢袋,像是完成了什么重要任務,小女孩如釋重負。
然后她默默地轉身,朝著賭檔的樓梯走了過去,踉踉蹌蹌。
至始至終,她都沒說一句話。
雷恩看著眉頭微微一皺,心中呢喃了一句:“還真是奇怪的父女...難道是因為那‘咒族’血脈的原因?”
他猜到了什么,但無論如何...這賭鬼父親,看上去都是個混蛋啊!
蓋伊拿起了錢袋,轉身就上了賭桌。
“嘩啦”一聲劇烈響動,他把錢袋子重重地砸在了桌上,吆喝著就要繼續賭,“喂,吉姆隊長,這是欠你的錢。我先還你五十金幣,剩下的等我玩幾局,翻本了再給你...”
開口就是爛賭鬼的老用語了。
“呼...”
看著那小姑娘終于踏上了樓梯,屋子里聽到齊齊的松氣聲。
荷官們又開始了吆喝,“來來來...下注下注...”
然后,賭檔里的氣氛剛要重新熱鬧起來,突然就聽著“叮叮咚咚”的墜落聲,像是一個西瓜從鐵樓梯上滾了下來。
這詭異的聲音瞬間就讓整個賭場變得寂靜無聲。
眾人獎影帝轉臉看去,那個你走上臺階的赤足小女孩居然昏迷摔倒了,然后一路又重新摔了下來。
大概是因為磕到了哪里,她腦袋后流出了一灘猩紅血液。
看到流血,整個屋子數百上千賭客,一個個露出了避之不及的驚恐,連連后退。轉瞬間,那小女孩躺著附近,就露出了一大塊“隔離地帶”。
沒人敢上去扶她,也沒人敢提供任何醫療幫助。
那賭檔管事懊悔極了,早就打招呼說過了,不要讓這瘟神來賭檔,可偏偏沒人敢攔。
現在好了,出事了,真要人死在這里,這酒館鐵定關門!
他哭喪著臉,說道:“喂...蓋伊,今天你輸的錢算我的!你可不能讓她倒在這里,趕緊把她弄走吧,不然老板會殺了我的!”
蓋伊看著倒在血泊中小女孩,臉上對賭博的狂熱終于消散,眉頭微微一皺,嘆息了一聲,“哎...”
他也沒指望任何人能幫忙,自己顫顫巍巍地站了起來。然后看著小女孩流血實在很多的樣子,又朝著偌大的賭廳問了一句:“有人能賣我一直療傷藥劑么?”
寂靜無聲。
沒有任何人回應,這種獵荒者幾乎人手常備的藥劑,沒人愿意拿出來。
蓋伊表情如常,也沒什么失望,只有習以為常的麻木。
只要有娜蕾塔在,便沒人敢賣給食物,提供住所,醫療,衣服,和任何一切...
這一站,雷恩這才看到了他那雙竹竿一樣的腿,雙眼微微一瞇:“果然是中毒!曼陀鈴血肉麻痹毒素!”
老蓋伊中毒的時間也不短,雖然他現在還勉強能站起來,可走路都有些困難了。大概,過不了多久,他就只能一直躺在床上等死了。
這位半死不活的老爹顫顫巍巍地走了過去,想要去扶起他那倒在血泊中的女兒...
他吃力地拉起了倒在地上的小女孩手臂,翻身想背在背上,可萎縮的肌肉支撐不了他做這樣的費力的動作。剛拉起半邊身子,父女倆立刻“轟”地一聲齊齊摔倒在了地板上,看上去狼狽極了...
這一摔,小女孩的腦袋又砸在了地板上,血珠又濺了一地。四周的賭客齊刷刷倒退,沒人敢上前幫忙。
蓋伊爬起來,喘著粗氣,咬咬牙想要再次嘗試...
所有人都冷漠地看著,沒人敢上前幫忙。
仿佛,那父女倆是舞臺上表演悲劇的啞劇演員。
摔了一次,又一次...
遠處的雷恩瞧到這一幕,癟了癟嘴,沒再繼續看下去。
微微一聲嘆息后。
他朝著擋在面前的賭客說,平靜地說道:“請讓一讓,我是醫生。”
“你別...”
那個叫達莎的紅發女郎剛想阻止什么,可雷恩沒管她的拉扯,已經走了出去。
她臉上浮現著了一抹震驚,又覺得不可思議,心中懊悔道:噢,忘了這家伙不認識那個“鬼丫頭”!
在幾百雙呆若木雞的目光注視下,雷恩走了過去。
直到走到父女倆身邊,系統都沒傳來任何提示。
如果是瘟疫詛咒之類的負面狀態,系統會有提示,但現在卻沒有。
她血脈中那個“心術不正,厄運纏身”的BUFF,自己似乎并沒有觸發。
雷恩覺得也應該如此。
他自認算不上什么良人善輩,但也算不得惡人。
出行歷練之前,瑪法大巫祭曾對他說過:遵循本心去做,那才是你的超凡之路。意,便是本心里不可動搖的東西。
雷恩覺得,作為一個醫生,這是他應該做的。
何況,他也對“咒族”很感興趣。
人群中突然走出來了一個幫忙的人,整個賭檔所有人都震驚了。
“哪兒來的愣頭醫生,鬼丫頭的事情也感插手...”
“呵呵...等著吧,過不了多久,他一定會為自己多管閑事懊悔的。”
“流了這么多血還敢靠近,這家伙死定了...”
旁人指指點點,有惋惜,也有尖酸刻薄。
蓋伊顯然也很震驚,他看著雷恩,“醫生先生,你...如果你想幫忙,給我一只療傷藥劑就好了。”
雷恩搖搖頭:“療傷藥劑解決不了她的問題。我是醫生,讓我看看吧。”
既然知道這小女孩的血液對自己沒有傷害,他還是覺得幫人幫到底。這小女孩身體很糟糕,絕對不是一支藥劑能解決的。
說著,他沒顧著旁人的眼神,取出了一雙手術手套戴在了手上,然后開始檢查起小女孩的傷勢來。
后腦有磕碰的外傷,傷勢并不算重。暈厥的原因是長期營養不良和那些化膿傷口的感染,大概還有一些失血的因素。
雷恩簡單檢查了一下,道:“要治好需要必要的一些簡單的外科手術,否則她今天熬過去了,也活不了多久...”
蓋伊仔細打量了雷恩一眼,詫異道:“你...你愿意救她?你不認識娜蕾塔?”
“娜蕾塔?挺好聽的名字。”
雷恩淡淡地回應了一句,又說道:“我聽說過她的事情。但我是個醫生,我做我該做的。”
聽到這話,蓋伊越發覺得難以置信。他再仔細打量了雷恩一眼,神情掠過了一抹異色,也沒再堅持,“謝謝你。善良的醫生先生。”
這時候,那個賭檔管事看著有人幫忙,也松了一口氣。
他隔得老遠遞出了一個錢袋,遞給了雷恩,說道:“尊敬的醫生先生,治療費用就算我們酒館的...但,能請您把她帶走么?”
雷恩看了看那錢袋,面無表情地接了過去。
然后他用紗布簡單地包裹了一下女孩頭部的傷口,清理了地上的血液,也沒嫌棄她一身臟臟的衣物,將她背了起來,走上了鐵樓梯。
然后,聽著身后又傳來齊刷刷地沉重舒氣聲。
終于,瘟神走了。
“你們住哪兒?”
“西區的城墻腳下。”
“沒有旅店會給我們提供住宿的,所以...”
“知道了。”
三人走出了賭檔,走出了酒館。
雷恩給背上的小女孩罩了一件斗篷,怕引來麻煩。
蓋伊也怕被人認出來,隔得老遠跟著。
他們離開了機械城,走到了地面的棚戶區,然后沿著墻角找到了父女倆自己搭建的棚戶。
除了清凈,一無是處,臟的像是一個狗窩。這骯臟的住處,讓人想起了那家伙在賭桌上揮金如土的樣子,讓人更覺疑惑了。
雷恩在地上鋪了一塊干燥的墊子,然后把小女孩放了下來。
他開始處理傷口,沒回頭,淡淡地說道:“我會救她,但我覺得你需要給我一些解釋。”
蓋伊看著雷恩,目光有些復雜。
他知道對方想要自己解釋什么。
沉吟了片刻,他便直接說道:“娜蕾塔的血脈有問題。她身體內有股無法控制的‘詛咒之力’。只要對她過的越好,那股詛咒力量就越強,然后就會給她身邊的人帶來厄運。只有在磨難痛楚中,她反而還會活的更堅韌。即便你不救她,她也不會死的,只是...只是會很痛苦...”
話語中讓人聽出了無奈,似乎他不愿,卻不得不如此。
雷恩聽著眉頭一皺,難怪這男人會如此對她,原來是因為這個?
“咒族”的血脈能力很奇怪,居然過的越好,就詛咒能力就越強...確實挺邪門。
看到雷恩神色異色,那個蓋伊又說道:“不過,醫生先生你不用擔心。你身上有正氣,那詛咒的力量對你沒用。”
聽到這話,雷恩略顯意外:“哦?你能看到‘正氣’?那是什么東西?”
他當然知道那詛咒之力對自己沒什么影響,可也好奇這個家伙如何看出來的。
這蓋伊,居然還懂“望氣”?
蓋伊解釋道:“兩年前我在一處尸骨堆里發現了她。經過我的長時間觀察,‘心術不正’的人靠近她會遇到麻煩。特別是近距離接觸到她的血液,越是窮兇惡極之輩,越會厄運纏身。”
這家伙描述的很準確,和地精的煉金古籍里的介紹一模一樣。
雷恩聽到這話表情沒什么波動,只淡淡地說道:“在我眼里,閣下不像是有‘正氣’的人。”
可讓他想到的是,蓋伊聽到這明顯是冷嘲的話,臉上沒有半點尷尬,只是沉默。
片刻后,他也跟著自嘲了一句,“是啊...我確實是個罪大惡極的人。”
此話一出,兩人都沒在說話。
小女孩不是超凡者,這些感染化龍的傷勢,換做普通人大概已經死了。
可她偏偏活得好好的(外在不好,生命力卻很頑強)。
雷恩也越發好奇這個“咒族”血脈的來源。
顯然,這父女倆背后肯定有故事。
手術并不太麻煩,雷恩處理得得心應手,他隨口問了一句:“你中毒了?”
蓋伊淡淡地說道:“我知道。”
雷恩沒回頭,切除了小女孩身上的一些壞死的組織,開始了縫合,又隨口問道:“怎么中毒的?”
蓋伊:“你想聽?”
雷恩也就當閑著也是閑著:“說來聽聽。”
不說別的,這家伙之前講故事的水平跟游吟詩人一樣,聽得人很有興趣。
“也罷...”
蓋伊苦澀一笑,換做了一臉鄭重的表情:“我叫‘蓋伊·維利亞斯’,來自希德‘阿賈克斯省’。”
這個世界名字重名的幾率很高,但加上地名,這概率就不大了。
雷恩一聽到這話,“智腦”就自動對比搜索出了幾個在各種資料中有記載的,叫這個名字的人。
然后,他隨口讀出了第一個:“正義之劍蓋伊·維利亞斯?”
蓋伊很平靜:“你認識我?”
還真是?
雷恩眼皮一抽,現在還能裝不認識?
他淡淡道:“希德SSS級通緝犯,懸賞二十億的殺人魔頭。你的懸賞上寫著,十五年前,你屠滅了一個城池,殺了數萬平民...”
雷恩淡淡地說到,可心中卻震驚的不輕。
這還真是一個大人物啊。
在“十大傳奇”霜月劍豪卡洛·格雷西橫空出世之前,那家伙就已經是希德第一劍豪了。
曾經賞金獵人工會SSS級賞金獵人。諷刺的是,現在也是SSS級通緝犯,希德賞金最高的家伙之一!
而且這家伙還有一個幾乎家喻戶曉的名頭——“天下第一美男”!
想到這里,雷恩看了看那張像是骷髏一樣的老臉:啊,就這?
蓋伊似乎猜到雷恩再看什么,干笑一聲,說道:“我說過,年輕的時候,確實挺英俊的。”
頓了頓,他看了看雷恩,一臉平靜地問道:“你要取我人頭去換賞金么?如果是那樣的話...我也不會反抗。死在你這樣正義的醫生手里,我也無怨無悔。”
“沒興趣。”
雷恩淡淡地回應。二十億賞金對普通獵荒者來說,確實有很大的吸引力,可對他來說,不如聽一個有趣的故事。
而且無論是系統判定,還是直覺告訴雷恩,這個蓋伊的家伙,對自己沒惡意。
何況,他和這小女孩長期在一起,沒觸發那“心術不正”的BUFF,顯然也不該是個惡人。
索性,也就繼續聊了下去。
他直接跳過了這個話題,又平靜地問道:“介意我取一點娜蕾塔的血液和頭發樣本做研究么?或許能找到她血脈詛咒的問題。”
遇到一個傳說中的上古“咒族”血脈,他自然也很感興趣,取點樣本打算帶給老師伊魯貝克研究。
搞研究?那似乎很高級的醫生才會接觸的領域。
蓋伊聽得略微有些意外,也點了點頭。
得到許可,雷恩又用試管取了一些血痂和頭發,又問道:“我看你是故意要輸錢?”
蓋伊略顯詫異地反問一句:“哦?何出此言?”
雷恩手里的手術沒有停歇,隨口說道:“我和一個賭術很高的家伙打過牌,他提過幾句賭術方面的問題。我看出來了,你賭術很高明,不應該是爛賭之輩...”
蓋伊不置可否,苦笑一聲,道:“我的賭術也是和一個賭術很高的家伙打牌時的學來的。或許你也聽過,他叫‘奧拉圖·K·康德’。”
雷恩聽得眼角一抽。
他當然聽過。
上一任的“十大傳奇”之一,賭徒序列的奧拉圖·K·康德,那個瞇瞇眼梅特涅的老師!
臥槽,頂階超凡的圈子果然好小啊。
雷恩也沒想到,隨便遇到一個人,就是SSS級懸賞的大魔頭。
這家伙說出了自己的名字,要么是要殺人滅口。要么是真如他所說,一心求死。
但事情,顯然不是表面上看起來的那么簡單。
雷恩以為懸賞另有隱情,問道:“懸賞令上說的那些人不是你殺的?又或者,他們不是平民?”
蓋伊卻一口承認了:“不。是我殺的。他們也是平民。所以我才說,我罪該萬死。”
雷恩聽著沉默了,這里面的故事,好像很深。
“蓋伊先生,你來這干嘛?”
“找霜月劍豪卡洛·格雷西拿回一柄劍。”
又聽到一個熟悉的人命,還是敵人,雷恩不由地心生了一抹警覺。
“你和他很熟?”
“不認識。但那柄劍,我必須要取回去。”
“是你的?”
“不。我曾經用過那柄劍。就是它,讓我失去理智,造成了那場屠殺了。”
“一柄黑色,犬牙大劍?”
“你怎么知道?”
“我見他用過。”
“他已經開始用了?”
“嗯。”
“這下糟糕了。”
雷恩突然覺得,事情好像有點小意外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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