安祿山端起茶碗將猛灌了一口,把碗底殘存的茶漬都吞咽了下去,將碗拍在了案幾上哼笑一聲道:“他不會去跟圣人告狀的,如果是別人去進言圣人或許還會疑心,但他去圣人斷然不肯相信,如今整個朝中皆知我與他勢成水火,不論他說了什么,圣人都會以為是二人不和相互攻訐。”
“況且,他上午剛與我在花萼樓接受圣人賜宴調解,下去怎么就又聚到了一塊兒,豈不是讓圣人起疑。”
嚴莊也上前勸諫道:“主公向他透露了心跡,這李嗣業必然會針對主公,實在是對主公不利啊。”
“好像不需要我吐露心跡,近兩年我命劉駱谷在長安暗中采買甲胄,發現十節度使中違背律令私買甲胄的就只有我們與河西,對方也都知道,只是雙方心照不宣而已。”
安祿山興致頗高地說道:“我此番將他約到茶堂來,正是為了讓兩位軍師根據言行辨別一下此人,不過我認為他確實有野心,雖然我感覺他的野心與我不同,但肯定是有的。”
高尚雙手持扇叉手說道:“主公說的對,李嗣業確實懷揣野心,不然也不會派人在長安城中暗中采購甲胄,更不會創辦什么西域商會。況且聽他今日所說的話,沒有一句提到忠誠于圣人,一聽就不是什么省油的燈。”
“所以我才想著,是不是找個機會暗示他,如果將來合力起兵,承諾他平分疆土,這樣我們的成功機會要大的多。”
“主公萬萬不可!對于此人切不可輕覷,李嗣業心跡難測,為人詭詐,西域商會一事也足以讓主公警醒,與他透露一絲一毫都無異于是與虎謀皮。”
安祿山瞇著眼睛沉思,無奈地說道:“我們在范陽平盧經營日久,可如今他在隴右逐漸勢大,將來起事他必然是最大的威脅既不能拉攏也無法除之,我的大業何時才能看到一點苗頭?”
嚴莊和高尚相距對視了一眼共同叉手說道:“從眼下來看主公還是要從長計議,耐心等待。”
“等待?”安祿山拍拍自己的腦門說道:“某如今已經是知天命之年身體雖每況愈下,但還算是健朗。這么一年年地等下去何時才能覷得良機。況且如今老皇帝日漸衰老等到他駕崩之后新君登基李亨第一個要清算的就是我們。這不是能眼睜睜看著無能為力嗎?”
兩名軍師站在一旁也想不出什么好的辦法,只是垂眉沉默。
安胖子異想天開地說道:“如果這李嗣業也在心里謀劃著干大事呢,然后由于我們雙方各自忌憚對方而不敢動手,這藩鎮大權最終還是會被朝廷謀奪回去。如果這家伙腦袋發熱起事造反就好了我們便可以作為朝廷的正義之師主導平叛到時候我獲得重造社稷之功,進入朝廷獨攬大權,介時我既可以做霍光伊尹,或許還可以做曹操,司馬氏。”
嚴莊不禁為安祿山豐富的想象力感到汗顏霍光伊尹尚無不可,但曹操司馬懿…如今的時局怎能用東漢末年來死搬硬套?東漢末年那是桓靈二帝耗光了漢王朝的最后一點氣術但唐王朝太宗、高宗賓服四夷,開創自漢以來最大疆域玄宗又開創了開元盛世,雖如今逐漸昏聵但朝野上下民間俱以為如今天下最為昌盛想要借機成事實在是太難了。
高尚腦子突然活泛了起來上前叉手稟道:“主公,我們為何不來個賊喊捉賊…哦,不,應該是禍水東引。”
“哦?”安祿山挑起眉頭:“你倒是說說看,如何個禍水東引?”
“命人在長安城和朝中散布李嗣業欲謀反的消息,正所謂三人成虎,眾口鑠金,等這消息散布出來,不由得陛下不疑心,也不由得李嗣業不害怕。楊國忠正對李嗣業含恨在心,聽聞后也必然要在皇帝面前大肆蠱惑。到時候皇帝生疑,李嗣業騎虎難下,就像剛剛在你二人在茶室內所說的話,即將面臨被捕殺的兔子,它會甘心成為案板上的肉嗎,謀反必然成為他的唯一出路,然后主公你就可以名正言順地平叛了。”
“好!好計策啊!”安祿山興奮地伸手拍擊著案幾大聲道:“你們剛才都聽到我們的談話了,李嗣業絕對不是一個愚忠之人,只要將他逼入到絕境之中,必然會起兵謀反。你們等過了明天,李嗣業離開長安之后,就命劉駱谷派人在城中宣揚李嗣業欲反!”
李嗣業與燕小四沒有回府邸,而是去了位于平康坊的河西進奏院。他剛進入后堂,便吩咐燕小四說道:“趕緊去把曹安定和米查干叫過來,還有,派人騎一匹快馬去會昌華清宮,把主持修建香檀木貴妃湯的岑參也請過來。”
曹安定和米查干率先進入堂中,朝李嗣業行過禮后,便坐到了一旁。
李嗣業仍在閉目等待,兩人只好耐著性子陪坐,等到暮色快要降臨時,燕小四才引著岑參來到堂中。
燕小四將人帶來后,便要退出堂中去后院洗刷馬鬃,他作為李嗣業的押衙官,通常是不參加李嗣業與官員們的議事的。
李嗣業破天荒地喊住他道:“小四也留下來,跟著出個主意。”
眾人神色嚴峻,感覺李嗣業要談事情似乎不小。
但李嗣業開口后的語氣顯得很緩和:“今上午我與安祿山在花萼樓共赴圣人設宴,下午安祿山又請我到安福坊的茶堂去喝茶,兩次會面談話的內容都不一樣。回來的路上我就感覺隱約不對勁,你們給我分析一下怎么回事?”
岑參低頭想了想,叉手問道:“請大夫告知屬下兩次談話的內容。”
李嗣業原原本本把兩人之間的對話全部復述了一遍。
“大夫,安祿山這是有意向你流露了他要謀反的心思,并且有意拉攏大夫你與他合作,但是大夫你扭轉了話題,安祿山才沒有把他的想法和盤托出。只怕這茶屋中可能還別的人躲在暗處偷聽。”
李嗣業點了點頭說:“這個我倒是想到了,只是他們應該找不到什么破綻,我也沒有理由到圣人面前去告狀,因為他們知道圣人不會相信。”
岑參又叉手向他進言道:“大夫,此事何必要讓圣人相信,大夫只需要讓朝中和長安城中人盡皆知即可。”
“我明白了。”李嗣業迅速做出決策,對米查干和曹安定二人說道:“明日你們二人挑選一些人手,在長安城中到處宣揚安祿山欲謀反,不,今天晚上就開始,先從這平康坊的三取妓館開始傳播。”
“喏!”兩人領命而去。
“小四。”李嗣業鄭重吩咐燕小四道:“你帶幾個進奏院的人在長安城外找一塊石碑,在上面刻下“大燕圣武安皇帝”,然后找個附近有磚窯經常動土的地方埋下來。”
燕小四鄭重地叉著手說道:“大夫請放心,此事我絕不會走露半點風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