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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八章 紙包裝藥

  蠻子瘋了——帕拉圖人確信這點。

  特爾敦部已經不分主攻還是佯攻,三面圍住橋頭堡硬打。

  二十多個千夫隊輪番上陣,蠻酋親自帶領衛隊督戰。

  潰逃的赫德人跑不出幾步,便被亂箭射殺。

  往前上是死,往后退同樣是死,蠻子也紅了眼。

  前邊的拒馬樁還沒清光,后面的人抬出粗制濫造的木梯就要硬沖堡墻。

  最初他們還試圖囊土填溝,但那樣實在太慢。

  于是蠻子干脆把人尸、馬尸直接推進塹壕,木梯綁上盾牌就是橋。

  說到底這只是一座臨時堡壘,墻高、壕深都不足。

  靠疊尸戰術,赫德人迅速填出“道路”,緊接著云梯便搭上堡墻。

  三面受敵,帕拉圖軍的壓力頓時猛增。

  全靠四名百夫長輪流帶兵出堡反擊:殺傷墻下之敵、冒著箭雨清理塹壕內的尸骸砂土,赫德大軍才沒能登城。

  成果顯著,代價也同樣巨大,因為赫德人絕不肯放過同帕拉圖人近距離搏殺的機會。

  每次出擊,都有超過五分之一的人無法再回來,還有同樣多的人負傷。

  四名百夫長里,溫特斯和巴德接連掛彩。若不是身披重甲,他們真不知道已經死過多少次。

  薩努少尉——溫特斯的海藍同鄉——被當頭一記頁錘打得昏死,他的人拼了命才把失去意識的少尉搶回來,但薩努已喪失作戰能力。

  奧蒂巴中尉左腋下鎖甲被一箭貫穿,還沒等送到卡曼神父處救治,中尉便已身亡。

  堡壘內的尉官五去其二,只有炮兵軍官梅森留在最安全的地方,被小心翼翼地保護著。

  此刻,梅森是這座土壘內最寶貴的人力資源。

  四角棱堡和門前三角堡上,槍炮聲一刻都不曾停歇。

  火槍兵的臉和手被熏得滿是黑灰,仿佛剛從煤堆里爬出來。

  提前準備的發射藥已經用盡,往槍管里倒多少火藥現在全憑火槍兵的手感。

  如此一來,事故便在所難免。

  戰斗中接連有火槍炸膛,不幸的火槍手被迸裂的槍管碎片直接打死。

  僥幸活命的人,臉和手也被炸得血肉模糊。

  士兵們對于火槍愈發恐懼。

  戰友的慘叫還在耳畔回響,令他們不敢仔細瞄準,越來越多的火槍手胡亂把槍方響就算完事。

  溫特斯心一橫,干脆撤下二十名最熟練的火槍手,讓他們專門負責給其他人準備發射藥。

  因為鉛彈也早早被打光,于是戰場上出現這樣一番奇景:前面槍炮響個不停,后面的人則在忙著熔鉛鑄彈、分裝火藥。

  以至于鉛子交給火槍兵時還帶著溫度。

  而又因為缺少木筒,火藥匆匆拿草紙胡亂一包便送上堡墻。

  有一名火槍手為圖省事,不顧重復利用紙包的命令——因為紙張有限——用牙在紙包上撕開小口子,倒火藥進槍管。

  按射擊流程,接下來應當用麻布片包裹鉛彈送入槍膛。

  可還是圖省事,這名火槍手急中生智,直接用紙包住鉛彈,拿通條往槍管里硬捅。

  如此一來,又省出裁布的時間。

  兩項小小的改進,火槍裝填速度得到顯著提升。

  見這樣又快又省事,那名火槍手的同帳袍澤也有學有樣。

  隨后,越來越多的火槍手開始效仿。

  后方發現包火藥的紙越來越少,趕緊向蒙塔涅少尉匯報。

  得知有人故意毀壞紙包,正在縫傷口的溫特斯勃然大怒,抓起馬刀,大步流星直奔壘墻。

  縫傷口的針線還在他腿上掛著,來回晃蕩。

  “針!大人!別踩到針!”軍醫驚慌失措地在后面追,可怎么也追不上百夫長。

  暴怒的蒙塔涅少尉只想看看是哪個王八蛋膽敢毀壞“軍械”,然后親手收拾他。

  可當溫特斯看到這套[紙包藥]的裝填流程時,他的怒火在一瞬間煙消云散。

  很快,溫特斯便找到最先發明這套流程的火槍手。

  膽戰心驚的火槍手被帶到“血狼”面前——他不知道面前的百夫長究竟叫什么,只知道這個綽號。

  火槍手原本以為自己死定了,運氣再好也躲不掉一頓鞭子,但是氣氛似乎和他想象的不一樣。

  火槍手忐忑不安地低著頭,悄悄用余光打量血狼。

  血狼坐在空火藥桶上,左腿架在另一個火藥桶上,理發匠在給他縫合腿上的箭傷。

  “請問你叫什么?”對方開口。

  比起火槍手聽過的種種傳聞,血狼的聲音倒是意外溫和。

  但火槍手還是不由自主打了個冷顫:“涅米。”

  “你不是狼鎮人,對吧?”血狼倒吸一口涼氣,縫針顯然很疼:“狼鎮人我都能叫出名字。”

  “不是。”

  “你也不在我的百人隊,對吧?我的人,我差不多也能叫全。”

  “不在。”涅米感覺自己的命應該是撿回來了:“我在奧蒂巴長官的百人隊。”

  “哦。”血狼神情有些黯然,他又問:“撕紙包、拿紙包當彈托,是你最先開始的?”

  涅米的心臟瞬間縮緊,他吞下一口唾液,支支吾吾地說:“稟長官,我…我也不知道…”

  看到對方手足無措的模樣,溫特斯估計自己沒找錯人。

  “你做得很好,把你叫來是要嘉獎你。”說是要嘉獎,可溫特斯把全身上下摸遍也沒找到錢。

  然而話已經說出口,他實在不好意思說“我今天沒帶錢,以后再給你”云云。

  環顧四周,溫特斯靈機一動,抓起馬刀遞給涅米。

  看到血狼伸手摸刀,涅米嚇得一抖,隨后他發現血狼是要把馬刀交給他。

  “不不不。”涅米連連后退,拼命擺手。

  “有什么不能要?”溫特斯解釋道:“這刀鞘上有鑲金,刀本身也是好刀。我今天沒帶錢,先拿這柄馬刀押給你。等這仗打完,你拿著它來找我。要是我死了,你就把這刀留下。總歸不讓你吃虧,你看怎么樣?”

  “不行,不敢要!這個不敢要。”

  “欠債要給抵押,天經地義,拿著。”溫特斯把馬刀塞給涅米:“帶著你的同帳戰友,去教其他火槍手,把他們都教會。我去給你們再弄點紙來。”

  “你要干嘛?”卡曼神父抱著對開本,警惕地看著溫特斯,步步后退:“你別過來。”

  “暫時征用。”溫特斯步步緊逼,信誓旦旦地承諾:“等回帕拉圖,我再買一本還你。”

  “我這可是對開本!”卡曼大怒——年輕的司鐸還是首次朝溫特斯發火。

  [注:對開本即把整張紙對裁后裝訂成書,相當于我們所謂的四開。通常都是最重要的文卷]

  “對開本好!紙多,質量又好。”

  “你瘋了?這是經書!你的兵敢把經書書頁塞進槍管里?”

  “沒關系。”溫特斯認真地回答:“他們不識字。”

  “你別拿這本,這本是手抄卷。”卡曼退到帳篷角落,已是無路可走,他哀求道:“我給你找別的書,全都給你,這個對開本給我留下。”

  “經書也給我?”

  “經書也給你。”

  溫特斯考慮片刻,點點頭:“可以…不過如果有需要,我還是會再來拿的。”

  正當溫特斯再瘋狂搜羅紙張時,壘墻上的梅森發現一個嚴重的問題。

  在此之前,梅森最害怕的是大炮炸膛。

  火槍炸膛不過死一兩個人,大炮炸膛能把三角堡上的人全部清空。

  所以梅森嚴格控制大炮的射擊頻率,親自監督冷卻過程,并且所有的發射藥都由他親自稱量。

  但是現在比起炸膛,更大的問題是火藥。

  火藥的消耗速度比梅森預計的還要快,儲備的火藥幾乎在以肉眼可見的速度減少。

  炮彈也不夠,實心彈早就打光,而且來不及回收。

  現在都是拿鉛子當霰彈用,不僅浪費,還會掛鉛。

  照這個速度下去,不等天黑,橋頭堡的火藥就會耗光。

  沒有火藥,赫德人就是靠數量堆,也能把帕拉圖人堆死。

  仗打到這個份上,已經近似一種私人恩怨。沒有人在意最初的原因,雙方只想著一件事:把對方徹底殺死。

  杰士卡部這座小小堡壘就像磁石,牢牢將成千上萬赫德騎兵吸住。

  特爾敦部的意志也驚人堅韌,他們一波接一波攻向橋頭堡。

  拒馬被拔除、壕溝被填平、胸墻盡數失守、云梯已經能架上堡墻。

  而梅森毫不懷疑他們能把這種攻勢維持到日落。

  還有行動能力的幾名軍官緊急開會,得出的結論只有一個:“計劃必須要改變。”

  橋頭堡后門悄悄開啟,一名杜薩克輕騎疾馳而出,直奔北匯流河南岸。

  當輕騎返回時,隨他回來的還有安德烈亞·切利尼帶著的騎兵隊,每名騎兵的馬背上都馱著兩桶火藥。

  近百名騎兵中,有一位身著普通士兵盔甲,但兩鬢已花白的老兵。

  老兵一進堡壘,徑直走向位于堡壘南墻的大隊指揮部。

  邁入大隊指揮部時,老兵憤怒大吼:“杰士卡!你好大的本事!”

  獨眼的中校從椅子上條件反射般彈起。

  塞克勒將軍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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