赫德人還在攻城,將軍突然駕到,杰士卡明顯有些慌張:“您…您怎么來了?”
“我?”塞克勒一拳敲在中校的左胸上,咬牙切齒道:“老子來給你.頒.嘉.獎!”
將軍的手挪開,眾人才看到杰士卡胸膛上多出一塊金燦燦的勛章。
“先生們!”安德烈看準時機,揚起頭盔大喊:“為杰士卡中校歡呼三次!”
“萬歲!”
“萬歲!”
“萬歲!”
指揮部內其他士兵紛紛摘帽喝彩、齊聲歡呼。
唯獨杰士卡本人的笑容十分勉強——因為勛章后面的針扎進肉里很疼。
梅森和溫特斯也被緊急召到隊部,塞克勒倒是沒向百夫長發火,和顏悅色給兩位尉官授勛。
溫特斯雙耳被大炮震得嗡嗡響,他根本就沒聽清塞克勒在說什么。
接過綁著紅繩的嘉獎令、低頭讓將軍把勛章掛在脖頸,他又匆匆趕回堡墻。
象征[英勇無畏]的三枚利劍勛章——兩銀一金——由塞克勒親自頒發,表彰杰士卡部對于特爾敦大營的英勇突襲。
無論金銀勛章都用青色絲帶系著,背后有卡針,可以別在衣服上。
雖然杰士卡平日從不刻意親近下屬,但是從實際行動來看,他還是很愛護手下的百夫長。
中校向總部匯報時筆下留情,沒有寫“理查德·梅森中尉迷路”如何。
只說是回撤路上為甩掉追兵,大隊向北繞行,誤打誤撞發現敵人大營。
可是故事講的有一點瑕疵:依照赫德人的習慣,他們會在距戰場十里處披甲、換馬、給弓上弦,所以營地至少也設在十里之外。
繞路?如何能繞到十里外?
按溫特斯的想法,就說是“撞見赫德偵騎回營,一路尾隨其后”,至少邏輯上合情合理。
不過羽毛筆在杰士卡手里,中校不想過多吹噓。
在報告里,中校也壓根沒提祭天金人這碼事——因為金人還埋在坑里。
只說是繳獲一些祭器和旗幟,并給總部送去幾件做證明。
祭器、旗幟都是虛的,實打實也是最重要的戰利品是那幾千匹赫德馬。
特爾敦部的馬群被溫特斯用一發威力加強版[驚駭野獸]嚇得四散奔逃,大部分都消失在夜色中,只有少部分被收攏起來。
俘獲的馬匹被帶到匯流河南岸,千百成群,做不得假。
不過巴德檢查馬匹之后,給出的評價是“不堪用”。
首先,最好的戰馬都已被赫德騎兵牽走,留在大營的戰馬品相本就較差;
其次,赫德馬體型不夠高大,按照帕拉圖騎兵的標準,這些馬哪怕是給輕騎兵用也有點矮;
最后,也是最重要的問題:季節不對。
背后有龐大的農耕社會做支撐,帕拉圖戰馬可以吃料,而生活在荒原上的赫德馬主要靠吃草。
赫德馬在冬天覓食本就困難,要靠打的草料和秋天攢下的膘過冬——這也是帕拉圖專挑冬季、早春開戰的原因之一。
冬季馬匹持續掉膘,春季母馬臨近產駒,正是赫德諸部最虛弱的時候。
[注:因為馬的懷孕周期有11個月,赫德諸部又缺少暖房馬廄,所以秋冬季降生的馬駒難以成活,他們會盡量讓母馬在溫暖的春夏交配]
特爾敦部在這個季節集結出征,雖然打帕拉圖一個措手不及,但他們也絕不會好受。
從這些赫德馬身上就能看出端倪:俘獲的赫德馬腹部癟癟的,肋骨一條一條凸著,下鍋都嫌瘦。
“這些馬,要么找好地方養著,以待來年。”巴德在這件事上擁有絕對發言權,他在會議上向中校建議:“要么趁早吃掉,越往后膘越少。總之不堪用,甚至不能喂料催肥。”
“為啥不能喂料催肥?”溫特斯不解。
為長期圍城,帕拉圖軍從本土轉運來大批糧秣,要不然溫特斯現在也不會在這里。
“赫德馬從小吃草,直接吃料腸胃容易出問題。”巴德解釋道:“想要這些馬不死,一天至少一半的時間要讓它們自由覓食。”
不管堪不堪用,能奪取數千馬匹就是大功一件,當肉吃也被給赫德人留著強。
一枚勛章加起來差不多100克,里面至少有80克是那些赫德馬換來的。
還得感謝杰士卡中校把大部分功勞推給下屬,否則也輪不到兩個小小的百夫長拿[騎士利劍大十字勛章]。
溫特斯一出門就把勛章扯掉,拿綬帶胡亂一卷,塞進褲袋。
如果他仔細看,會發現勛章上刻著一圈銘文[ProPatria],意為[為了祖國]…
戰場之上,一切從宜。
簡單的授勛儀式結束之后,塞克勒留下杰士卡中校單獨面談。
被趕出隊部的安德烈三步并兩步跑到壘墻上,在西北棱堡,他找到了溫特斯。
又一輪攻城被擊退,墻外到處都是尸體,赫德人正在兩百米外重整——他們現在知道守軍實心彈已經打光,所以肆無忌憚。
巴德帶領一些士兵悄悄進入塹壕,正把尸體往河邊拖。
溫特斯則在敦促火槍兵趁這個機會清理槍膛。
火槍手們累到連一根手指也不想抬,即便有百夫長督促,動作依然慢吞吞的。
“勛章呢?”看到溫特斯頸下什么也沒有,安德烈吃驚地問。
溫特斯面露苦笑,他敲了敲頭上的鐵盔:“城外大把的神箭手,戴那樣顯眼的東西不是找死?我連軍官頭盔都換掉了。”
“給我看看。”
溫特斯從口袋里掏出銀章,扔給安德烈。
“嚯!還是大十字章!”安德烈簡直愛不釋手,他的語氣萬分遺憾:“我怎么就沒跟著去呢?”
“別提了!梅森領錯路,差點把我們帶進赫德人老窩里。幸虧特爾敦部突然傾巢而出,否則我們能不能全身而退都另說。”
“你都拿兩塊了吧?”安德烈的心思完全不在溫特斯的話上。
溫特斯莫名其妙:“哪來的兩塊?”
“赤硫島上那塊勝利章。”安德烈補充道:“雖然現在是我替你保管。”
溫特斯輕哼一聲,沒接這話茬。
“真不錯!”安德烈戀戀不舍地將利劍章還給溫特斯:“好看!”
“你要是想要,我回去找我小叔給你打一百個!我有事要問你。”溫特斯拉著安德烈走到墻角僻靜處:“塞克勒到底在搞什么?援軍呢?!”
溫特斯質問安德烈的時候,杰士卡中校也在承受將軍的狂風暴雨。
看到獨眼中校面無表情的模樣,塞克勒簡直氣不打一處來。
帕拉圖軍對于赫德諸部的戰爭策略只有殺傷、殺傷和更多殺傷。
前日深夜,帕拉圖軍采用坑道爆破戰術,強攻邊黎。邊黎守軍縱火焚城。
昨日清晨,北岸營寨遭襲,攻城叫停,杰士卡大隊駐防北橋堡壘。
當塞克勒和阿爾帕德得知赫德援軍在攻打北寨時,他們并不驚慌。
赫德諸部最令人頭疼的地方從來不是硬碰硬。他們想拿人命填溝壑,兩位將軍求之不得。
北寨的位置封鎖邊黎城北面的進出,赫德人如果想解圍,就必須攻克它。
所以塞克勒以六個大隊的兵力支援北寨,意圖以北寨為餌,釣住赫德援軍再一舉殲滅。
結果塞克勒部行至半路遇伏——意料之外、情理之中,赫德人同樣在釣魚。
他們以北寨為餌,引誘帕拉圖主力出擊,圍點打援。
計劃有變,但對于塞克勒而言局勢依然可控,只是需要技術性調整。
無論是以北寨為餌,還是以他的六個大隊為餌,只要戰略目的達到,就沒有區別。
通過審訊俘虜,塞克勒已大致得知面前的赫德援軍實際上由兩部分組成。
正在圍攻北寨的赫德大軍由赤河部酋長亞辛的舅舅和弟弟率領,可以視為赤河部的外圍勢力。
而打援的赫德大軍正是特爾敦部,由首領烤火者親自率領。
在過去每逢征戰,赫德諸部間不僅見死不救,沒受兵災的部落還會興高采烈地吞并被帕拉圖人擊破的部落。
沒人知道亞辛用什么辦法說服特爾敦部出兵,但是看起來烤火者鐵了心要和帕拉圖人打一仗。
不過沒關系,憑帕拉圖軍的戰力還應付的過來。
與勇猛、性情如火、永遠激情澎湃的阿爾帕德將軍不同,塞克勒是一位策略大師,他冷靜、謹慎,更偏愛依靠縝密的事前謀劃取得勝利。
可計劃永遠沒有變化快,誰能想到就在昨天夜里,棋盤上一顆不起眼的小卒突然走到一個出乎所有人意料的位置。
如今特爾敦部發狂般猛攻杰士卡部,反倒把塞克勒的六個大隊晾在一邊。
赫德人的兵力因此被分散,赤河部的人馬在佯攻北寨,特爾敦部在猛打橋頭堡。
敵人分兵,難道不是好事?
壞就壞在帕拉圖軍的兵力同樣分散。
橋頭堡——塞克勒部——北寨,這三處營地分布在北岸,形似一條長蛇。
其中橋頭堡的兵力最少,只有杰士卡大隊外加兩個百人隊。
北寨有兩個大隊,塞克勒部有六個大隊。
塞克勒原想引誘赫德人攻擊蛇頭或蛇腰,可蛇尾卻自作主張,突然朝著烤火者胯下狠狠抽了一記。
現在赫德援軍伸出兩個拳頭,一拳打頭,一拳打尾。
橋頭堡到北寨,直線距離大約十七公里,步兵要走五到六個小時。
但是對于擁有大量馬匹的赫德人而言,只是半個小時的極限行軍。
騎兵對于步兵短途機動的優勢,在十七公里的距離上體現的淋漓盡致。
只有戰爭操縱人類,沒有人能操縱戰爭。局勢正在失控,對于雙方而言都是如此。
這盤棋當下是赫德人占據主動,他們的兩支部隊能夠迅速合兵一處,反倒是帕拉圖軍彼此不能相顧。
“不必多解釋。”杰士卡中校摘下利劍勛章,拿在手心上:“您有什么請直說。”
塞克勒稍微愣了下,但很快穩住心神。
“你這里沒有援兵。”將軍告知。
“大營的十個大隊?”杰士卡問。
“六個大隊在攻城戰折損嚴重,他們負責圍城。另外四個大隊我有他用。”塞克勒盯著杰士卡:“我要攥成一個拳頭去打赤河部,絕不分兵。特爾敦部也許會被引走,也許不會。”
杰士卡沉默半晌,看著手上的勛章說:“這東西…果然不好拿。”
“就當提前發給你的吧。”
“把輔兵調給我。”獨眼的中校故作輕松:“或許能守一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