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年三十的這一天,終于還是來了,起了一個大早,李承乾將籌辦年宴的事情交給了回京的李治,自己則是出宮,在一片喜慶的氛圍中,悄悄的進了慈恩寺。
佛道的爭端結束以后,不管是慈恩寺還是老君觀,都恢復了以前的模樣。作為大唐無可爭議的第一佛寺,慈恩寺現在占地面積擴張了五倍不止,香火鼎盛。哪怕是大年三十,依舊有不少的信眾進寺祈福,而僧眾也會拿出一些所謂“開過光”的小禮物,回饋給信徒。
才進慈恩寺,就見到了慈恩寺的主持——慧悟。
慧明已經圓寂了,老和尚死之前最欣慰的一件事,或許就是佛教不再被皇權消磨,轉而獲得了皇權的支持。
草原上,州府修建的同時,也開始了佛寺的建筑,以佛道化解草原牧民天生的兇性,就是太上皇李世民的意思。同時,對于新羅、百濟、高麗、于闐、龜茲等,不管是現在還在茍延殘喘,還是已經被攻略,佛寺都被批準在這些地方立廟。或許,太上皇寧可看到將來的胡子,剃著禿瓢跟他講佛法,也不愿意再看到他們騎著馬只認彎刀的樣子。
見到黑色斗篷下稍稍露出的一張臉,慧悟當即行禮,低聲道:“貧僧慧悟,拜見陛下。”
李承乾點點頭,看了一眼人潮人海的大雄寶殿廣場,道:“慈恩寺的香火真是鼎盛啊,卻不知今年佛門在善事上,盡了多大的力?”
慧悟立刻回答說:“回稟陛下,佛門于遼東建立善堂,共計救助貧困戶三千余人,不僅如此,在荊州周邊,只要是窮困的地方,都有佛門中人濟貧的身影。陛下放心,佛門做善事,單單記錄在案的,就有地方官員作證,歸檔于戶部,至于沒有記錄在案的,也不勝枚舉。現在的佛門,不敢說全部,但是大部分的僧人還是一心向善的。”
李承乾笑道:“別緊張,朕就隨口一問而已,沒必要說的這么全吧,前面帶路。”
慧悟微笑回禮,但是帽子下的禿瓢已經開始冒虛汗了。伴君如伴虎啊!雖然現在佛門一片繁榮,跟皇家互利互贏,但是誰知道什么時候會翻臉?小心,沒大錯啊!而且就他所知,如今這位皇帝,對佛門和道門都是好感欠奉。
慧悟在前面引路,沒過多久就走到了一處大殿前。
讓竄天猴等侍衛留在外面,李承乾獨自一人推開門,進入了大殿。
才進大殿,就能看到一張小桌子上擺放著的餐盤。大殿內清冷,桌子上面的飯菜已經凍成了一坨。看樣子,應當是今天的晚飯才是。
朝著張赟示意了一下后,李承乾才大跨步的走進大殿內。
這是一處老舊的大殿,供奉的卻是如來正身。這處大殿事實上比那個金碧輝煌的大殿更有名,因為,這里是玄奘法師修禪之地。換李泰這個親王過來,都未必能直接進來。
佛像前,玄奘正在對著一本古老的經書做功課,一身素袍,卻難以掩蓋一代高僧大德的氣息。事實上,在李承乾看來,什么所謂的高僧大德的氣息,都是伴隨著真正的修行自然而然的產生的,不可否認,一些真正的修行之人,確實有別于尋常人。
“南無、喝羅怛那、哆羅夜耶。南無、阿唎耶。婆盧羯帝、爍缽羅耶。菩提薩埵婆耶,摩訶薩埵婆耶....”
聽了一會兒,直到玄奘的功課做完,李承乾才開口道:“寧心咒啊,玄奘,聽你沙啞的嗓音、看你干裂的嘴唇,就知道你念這篇經文已經很長時間了,你可曾平靜下來?”
聽到聲音,玄奘僵硬的回過頭,見是皇帝,連忙起身。
可是坐的時間太長,哪怕是和尚,也會腿麻,試了三次,玄奘都沒能爬起來。
搬來一個蒲團,笑著坐到玄奘的面前,李承乾笑道:“朕今天并非是作為皇帝來看你的,所以不必拘禮。玄奘啊,你說你絕食念經,能改變事實嗎?能讓自己的心平靜下來嗎?說到底,你的佛祖,沒有辦法帶走你的喜怒悲懼。”
玄奘苦笑道:“陛下說笑了,何來佛陀?只要持有慈悲心,任何人皆可是佛陀,成就佛陀,也未必就一定要舍棄七情六欲,否則也不會有怒目金剛的說法了。只是不知陛下今日來貧僧這里,可是來問罪的?”
李承乾搖了搖頭:“不是,只是單純作為一個舊相識來看看你。孫道長來看過你,進宮給太上皇看病的時候,跟朕說過,你現在的情況很危險,用你們佛道的說法就是,快要走火入魔了。
老道士想要幫幫你,奈何那一天你精力旺盛,一直念經都沒停下來,有意避開孫道長的勸說。孫道長無奈,只能拜托朕來看看你,怎么說咱們三個,都是一起犯了佛門五戒的關系,是不?
跟孫道長相比,朕就現實的多,專門等了兩天,估摸著你快把自己玩死了,才來看你,怎么樣,朕是不是很狠毒?”
玄奘苦笑道:“陛下肯來,說明還是擔心貧僧的,這是貧僧的榮幸。只是陛下,這等事情,您要貧僧如何接受?雖然信眾以外的普通百姓,對貧僧都是百般包庇,但是,辯機做了錯事,卻是不爭的事實啊。”
“還是那句話,你在這念經折磨自己,就能改變事實了?要朕說,這件事受到損傷最大的,其實是朕,作為皇帝,皇族中卻出現了此等丑事,指不定朕被百姓怎么編排呢。你作為辯機的師父,還被百姓偏袒包庇,你可不知道朕有多么羨慕你。”
玄奘嘆了一口氣,腿稍微有了知覺,干脆從跌坐變成跪地,豎掌于胸前道:“陛下說的對,不管怎么說,錯事都發生了,還請陛下懲處貧僧。”
李承乾無語道:“怎么你好好一個譯經和尚,玩起了苦行僧那一套?非得朕處罰你,你才解脫嗎?也罷,朕就罰你抄靜心咒千遍,如何?”
玄奘苦笑道:“陛下這處置,對貧僧而言,太輕了吧。”
“那你還要怎樣?雖然你是辯機的師父,但是,有句話說,師傅領進門,修行看個人。辯機舍棄你翻譯的、適用大唐的經書而不鉆研,專門看那些經書原本,學天竺人那惡心的一套,怪不到你的身上啊。
倒是你,玄奘,你現在看到天竺本土佛教那些不干凈的地方了吧,其中好多思想,對大唐而言都是毒害。朕倒不至于下令讓你們把原本徹底銷毀,但是封印起來,只準許合適的人研究,還是可以辦到的吧!”
玄奘行禮道:“貧僧清楚,任憑陛下定奪。”
就在此時,殿門打開,張赟和慧悟捧著兩個陶碗進來,后面的竄天猴還扛了一個小幾。
擺放以后,三人再度退了出去。
端起陶碗聞了一下,李承乾點點頭,用勺子舀起一下,塞到了嘴里。齋飯還得是和尚做的好吃,一碗雜蔬米粥,不是誰都能做出這個味道的。
拿勺子指指玄奘面前的粥碗,李承乾道:“朕命你跟朕一起吃早飯,你沒權利拒絕。”
玄奘嘆了一口氣,只能端起粥碗吃了起來。剛開始的時候,還很斯文,但是到了后面,粥涼了一些以后,就透出了一些狼吞虎咽的意思。到底是餓了三四天了,再餓下去,估計人就要撐不住了。
一頓早餐吃完,玄奘的氣色看上去好了很多。
叫張赟進來收拾碗筷,等案幾被抗走以后,李承乾才說:“辯機的處置,只能是一個,朕對你和慈恩寺,還有一個要求,那就是斷掉跟辯機之間的聯系,解除師徒關系、開出僧籍。”
玄奘點點頭說:“貧僧明白了。”
站起身,李承乾也不多留,準備返回皇宮。
玄奘的心結解開,就不會有事了,反倒是他,今晚,注定沒法過一個好年了。
百騎司自從和暗衛合并以后,規模更大了。李承乾很清楚,官面上的一些東西,階層越是往上,就越是會被蒙蔽。越是上位者,越是容易生活在下屬編織的另一個世界里面。“何不食肉糜”這句話,也不一定非要怪晉惠帝本人。
而全面鋪展開來的百騎司,對大唐的監控可以說是到了一個極致。可就算如此,有些事情依然沒辦法防患于未然。
原本,沒有在玄奘的身邊發現這個名叫“辯機”的和尚,李承乾都快把這個人物給忘了。但是,誰能想到,高陽避開了這個深坑,而這個深坑沒有等待下一個跳下的,而是主動去找了下一個人。
千金公主!
曾經,作為一個屌海從中過的老手,她還試圖著將高陽給拉下水,被李承乾發現以后,貶回了封地。
但是,誰能想到,辯機因為研究天竺本土的經文,誤入魔道,也被玄奘貶出了京城。當倆人無巧不巧的碰到一起以后....
嘖嘖。
不只是千金公主,房陵公主(原永嘉公主)也摻和了進來,居然在自己的封地深山中秘密修建了一座佛寺,作為所謂道場,實則是帶人跟辯機幽會的地方。
至于辯機那段惡心死人的理論,也差點讓李承乾吐出來、
“吾乃超脫凡塵,與人結緣之人。身如菩提樹,不可染塵埃。眾生若想成佛,得大解脫,需洗凈身上的罪孽。昔日地藏王菩薩發誓,言:地獄不空,誓不成佛。今貧僧亦發下弘愿,萬千罪孽歸于我身,使我一人永墜九幽,助眾生得大自在。”
這段話聽起來,竟然還意外的正經,可是,倆人之間的罪孽過度,竟然是以啪啪啪為過程,就特么讓人笑話了。男人還好些,千金她們確定自己有罪孽轉嫁到辯機身上去了?莫不是有億萬罪孽到她們身上了。搞不好,還會誕生一個大罪孽,真要是那樣,皇家才是真的顏面盡失。
百騎司的奏折送到李承乾案頭的時候,千金房陵早已經抵達了長安,想到自己按照父親的要求,把房陵公主封為了大長公主,李承乾就頭疼萬分。
大長公主封的輕巧,但是她這蠢事兒暴露出來以后,他這個皇帝是最先被質疑的。
一路緊鎖著眉頭回到了東宮,哪怕兒子的小手抓了上去,都沒能舒展開。
蘇媛見狀,嘆息一聲,把孩子接過來交給奶娘,自己坐到了夫君的身邊,拉著他的手說:“夫君,您常說做了錯事,就要勇于承擔責任,雖然大長公主的冊封牽扯到父皇,但是,您只要秉公處理,依然能挽回皇家的聲譽的。更何況,辯機等一眾妖僧不是已經被捉起來,寺廟也被搗毀了嗎?”
李承乾嘆息道:“朕不是因為這個事兒擔憂,而是為大唐的以后擔憂。這只是第一次發生這樣的事情,今后會不會再發生。宗教的混亂,在佛道爭端的時候,被朕策劃著變成了佛道占據大唐,兩者爭鋒的狀態。但是伴隨著舉世攻唐的結束,大唐現在儼然是世界范圍內的樂土。
你可知道,戶部接到的外域商人,入戶籍的申請有多少?數萬!這些人都夢想著能進入大唐,過上真正的安穩日子。還有商路的流通,商業交流的結果就是文化必然也會跟著交流起來。外域文化中,不可否認的是有精華存在的,但是,更多的卻是糟粕。看樣子,朕得準備立法了!”
拉著蘇媛的手親了一口,看了看外面明亮的太陽,李承乾立刻下令宣長孫無忌等一眾三省六部的主官,進宮議事。
發生了錯事、壞事,只想著遮掩是愚蠢的。真正正確的做法就是就著這一次的錯誤,分析出現錯誤的原因,保證以后不會再出現。當這種事情上升到國體的時候,更是如此。
想想后世的七夕被二一四取代,過個年不如過圣誕節熱鬧,李承乾覺得自己有必要現在就把這些節日扼殺在搖籃里面。大唐的節日,才應當成為世界的潮流。而現在的大唐,有資格將自己的文化,肆無忌憚的輸入到外面。而外邦人,沒有拒絕的權力,或者說,他們只有歡笑著接受的選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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