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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五章

  整個大殿落針可聞,就算是方才有些心懷不屑的官員,此時看蘇大為,也慎重了許多。

  因為蘇大為所說的陳碩真,大家都還有些印象。

  只是沒想到郭行真與陳碩真居然有那層關系。

  而郭行真又是懷著對大唐的仇恨,潛伏進來,簡直細思極恐。

  蘇大為向高高在上的李治與武媚娘叉手行禮道:“確實如此,郭行真來長安,確實懷有對大唐的敵意,伺機而動。

  現在請讓臣將整個案情,原原本本的說一遍。”

  “準。”

  御座上,傳出李治低沉的聲音。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斟酌了一下用詞,叉手為禮道:“這個案子,要從數年前說起,陛下與皇后為太子求醫問藥的詔書傳遍大唐,郭行真也得知此事,從那時起,他便籌謀著復仇的計劃。

  于是他花了一年時間,偽造身份,來到長安,又通過在東西市露出異人手段,進入韓國夫人和賀蘭敏之視線。

  又通過這層關系,入得宮中,得到替太子治病的機會。

  替太子治病,只是幌子。

  他真正的目地,是完成陳碩真的事業,想要顛覆大唐。”

  這話剛落,大殿上立時傳來一片嗡嗡議論之聲。

  蘇大為這番話,在許多人看來,未免太過危言聳聽。

  已經有不少朝臣躍躍欲試,想要站出來反對了。

  只不過,珠簾后的李治發出一聲咳嗽:“繼續說。”

  “是。”

  蘇大為定了定神,感受從四面八方投來的目光,還有沉如山岳般的壓力,穩定了一下心緒后,接著道:“要顛覆大唐,最佳的辦法就是從宮中入手,但是宮中守備森嚴,郭行真一直沒找到很好的辦法。”

  從前朝就一直延續下來的太監制度中,不乏異人和精修武道者。

  李治身邊,可以說是穩如泰山。

  昔年曾鬧過幾次異人之亂,包括突厥狼衛事件,都是李治設的局,有其政治利益。

  這些年隨著蘇大為掌握都察寺就越發能體會到,在天可汗身邊有怎樣強大的力量在守衛。

  就連太子李弘身邊若郭行真稍露異樣,也會死無葬身之地。

  這種情況下李弘開始考慮用巫蠱的厭勝之術。

  要做到這一點,有一些必要的條件比如皇室人的貼身衣物頭發等等。

  但這些只能詛咒個人,想要詛咒整個李唐皇室,甚至大唐龍脈,非得另想辦法不可。

  當年大明宮還沒建成還可以入龍首原大明宮尋龍脈詛咒。

  陳碩真當年也是這么做的。

  但現在李治已經搬入大明宮,此法已經不可行。

  在這個過程里,郭行真發現了金寶神枕。

  若用太宗當年所用的寶枕施咒,很有可能直接咒到大唐龍脈。

  他唆使賀蘭敏之向玄奘討要到寶枕,但隨后橫生枝節被李義府得知此事,并將寶枕要去。

  如果李義府將寶枕交還給李治郭行真的圖謀就會落空。

  郭行真再生一計,誘騙李義府說借助金寶神枕上的靈性,可以鍛造身體令身體延年益壽甚至返回青春。

  李義府雖然老奸巨猾但他對自己日漸老邁,依舊十分在意。

  最終被郭行真打動,暫時將金寶神枕留在身邊。

  這就是李義府犯忌用寶枕的由來。

  而望氣之事,原本也只是李義府多疑,向杜姓術士詢問有關事宜。

  結果卻被人誣為望氣謀逆。

  而藏在書房里的兵甲,則是另一個故事了。

  仇恨李義府的人,何止郭行真和蘇大為。

  “在郭行真決定施行巫蠱咒術,詛咒大唐后,他發現了當年殺敗陳碩真崔義玄之子,崔渙就在長安,于是順勢施咒,咒殺崔渙。

  在更早一些的時候,郭行真還向高陽公主施咒,可是很快,他發現高陽公主手中有玄奘法師的《大唐西域記》,據郭行真供述,他想得到這本書,于是親自潛入,用異術將書盜走。

  在這個過程里,一時失手,擊斷公主脖頸。

  但公主當時還未死,直到咒術發作…

  書,昨日已經在郭行真的道觀中找到了,可以證明此事。

  另外,郭行真施術,秘閣郎中李淳風也有些察覺,曾向臣提及此事,讓臣協助一起查找源頭。”

  一口氣說完這些,蘇大為再次向李治行禮道:“陛下,當日臣領此案,與陛下約定十五日破案,如今臣做到了,所有的證詞、口供、證物,都已呈上,愿陛下垂詢。”

  大殿略微一靜,殿角香熏升騰。

  就在李治將要開口時,突然有人從朝臣班列里走出,大聲道:“陛下,臣有本啟奏。”

  蘇大為側臉看去,是一名面生的官員。

  看官服,像是御史臺的人。

  御史臺是東漢至元朝設置的中央監察機構。

  秦漢以御史負責監察事務。

  御史所居官署稱御史府,又稱憲臺。

  南朝梁陳、北魏魏齊時,稱御史臺。

  隋唐五代宋金元歷代沿置。

  是中央行政監察機關,也是中央司法機關之一,負責糾察、彈劾官員、肅正綱紀。

  御史臺中,以御史大夫為主官,御史中丞副之,領侍御史、殿中侍御史、監察御史。

  之前李義府的案子,李治便著令大理寺、刑部和御史臺聯合偵辦。

  其實還要加一個都察寺,不過都察寺是隱在幕后負責收集證據。

  “陛下,之前李義府之案,是由大理寺、刑部與御使臺聯合審理,蘇大為接手才不過數日,又繞開了御史臺和刑部,在大理寺私下提審李義府。

  臣還聽說,蘇大為曾去秘閣,單獨審會郭行真。

  以上種種,臣有理由懷疑,蘇大為有助其串供的嫌疑,其查案,不案規矩,于理不合。”

  這番話說出來,朝世中有不少人點頭表示認同附和。

  蘇大為卻是微微一笑,站在殿中,不卑不亢。

  殿上的李治沉默數息后道:“蘇大為審此案,是朕親口特許,他提供的結果,只要與人證、物證和案情對得上,就可以用。”

  如果換別人像蘇大為這樣查案,李治自然會起疑。

  但蘇大為本身就是都察寺寺卿,這些隱秘之事,正是他的職權所在。

  有許多見不得光,不需要讓人知曉的手段,正是都察寺的日常。

  雖然李治已命蘇大為撤下都察寺卿位置,并有意將都察寺的職權一分為三。

  但很顯然,行政命令到了,具體的內部權力劃分,還需要一定時間。

  以李治的聰明,自然不會去糾結這些細微末結。

  他要的是結果。

  蘇大為呈上來的這份卷宗,說的這個故事,是能將一切邏輯給連上,并說得通的。

  而且也有充足的證物和證據。

  還有郭行真和李義府分別簽字畫押的證詞,可以算得上是鐵案。

  這個時候御史臺再彈劾蘇大為的辦案手段,李治早已無心去追究。

  “方才蘇大為呈上的卷宗,朕已經看了,案情清楚,不用再議,念在李義府過去對朝廷的功勞,削職為民,流放嶺南,其府宅家產充公。”

  李治的聲音從珠簾后傳來,隱隱帶著一絲疲憊。

  這個結果,顯然出乎許多人的意料。

  李義府藏甲、望氣、擅用先帝御用之物,判個斬立決并不為過。

  甚至碰上狠辣一點的帝王,來個誅九族也不稀奇。

  但李治只判了流放,家財充公。

  這比起謀逆之罪,何止高抬貴手,簡直是皇昂浩蕩。

  滿朝文武議論紛紛,都對李治的旨意,感到不可思議。

  只有蘇大為清楚其中的門道。

  李義府找術士,睡先帝的金寶神枕,這些都是確定的。

  但府中藏甲,乃是被人設計陷害。

  李治對李義府已經失望,要放棄這枚棋子。

  但又不忿幕后那些門閥貴族,不想令其太得意,而且念在這些年李義府做他得白手套,背負不少罵名。

  所以才高抬輕放。

  “至于郭行真,此人罪不如赦,著令斬立決,死后由秘閣郎中李淳風,將其尸骨以符印鎮之。”

  李治的話音剛落,朝臣中又有臣子站出,大聲疾呼:“陛下,郭行真的巫蠱案,不可如此草率結束。”

  眾人抬眼看去,只見說話者,乃吏部侍郎周攸之。

  六部皆在尚書省之下,受尚書左右仆射掌握。

  而現在吏部的人卻跳出來,明顯如今的尚書右仆射許敬宗,并不能完全掌握六部。

  或者說,關隴貴族和山東世族,隱隱有聯合起來的跡象。

  不知在珠簾后的李治和武媚娘是如何想,蘇大為在一旁,只覺得倒吸一口涼氣。

  這朝堂上,遠比戰場兇險。

  看似平和之下,有看不見的激流洶涌。

  殺氣四溢。

  “前次郭行真之案,東臺侍郎和西臺侍郎都曾彈劾,郭行真并非一人做案,其人上下打點,有無數人為之配合,不可疏忽,而放跑了真正兇手。”

  周攸之話音剛落,工部侍郎吳孟起站出來道:“陛下,臣不同意周侍郎的看法,郭行真之案,先前大理寺少卿蘇大為已經言明,其人身懷異術,借太子治病的機會,潛入宮中。

  因此,治此人之罪即可,不可無辜誅連,大興牢獄。”

  “吳侍郎此言大謬,想郭行真初入長安,若無人舉薦如何認識韓國夫人,如何得賀蘭氏舉薦入宮,又是何人將他推薦給陛下,又是何人令他給太子治病。

  太子如今身體欠安,究竟何人為此負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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