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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十七章 可疑

  蘇大為說話的同時,雙腳微微一分,重心略沉。

  同一時間,一股先天元氣,從丹田而發。

  這種氣,常人看不見,只有同為修煉有成的異人,才能感覺到。

  李辟玄眸中精芒閃動,臉上略有驚容。

  從他的視線,看到蘇大為身上,仿佛有無邊無岸的潮水,層疊起伏。

  猶如洞庭湖水,浩浩淼淼。

  一滴汗水,悄然自李辟玄的額角滲出。

  弄岔了。

  這蘇大為的境界,似乎還在他之上。

  但他當著這么多人面,容不得有半分退縮。

  他的身份和驕傲,也絕不允許對天子以外的人示弱。

  手中黃藤仗再用力一頓。

  從李辟玄背后,隱隱現出一尊道君像。

  如同海市蜃樓。

  仔細看這道君眉眼,正如李辟玄自己。

  而李辟玄自己的臉龐上,在劇烈元氣的沖刷下,面上的皺紋舒展,神乎其神的開始變得越來越年輕。

  站在他身后的宗室子弟,被無形的氣場逼得不斷后退,隱隱發出驚呼聲。

  高臺上,原本正揮舞著桃木劍的道人郭行真,停下了手里的科儀,向著爭斗的兩人看去。

  他瘦長的面上,一雙漆黑如墨的眸子里,隱隱閃過一簇鬼火般的亮芒。

  “好,好個李辟玄,居然有如此神通,全力出手,連面容都恢復到年輕的狀態,這是某種秘法激發,確實有點本事。”

  郭行真的目光再落到蘇大為身上,心中又是一動:“鯨吞之術?”

  蘇大為身上綻放出的元氣巨浪,猶如汪洋大海。

  李辟玄暗運神通,將無形巨力向他壓來。

  卻被蘇大為不動聲色化去。

  鯨吸!

  所有的力,一到蘇大為身邊,便如泥牛入海,消失得無影無蹤。

  而蘇大為身后,隱現一頭巨鯨的朦朧虛影。

  李辟玄臉色再變。

  “李公,我此來,全是一片公心,為的是替高陽公主找出真兇,討一個公道,若有得罪處,還請李寺卿海涵。”

  蘇大為說著,雙手交疊在胸前,向李辟玄行了一個叉手禮。

  這是主動示弱。

  給李辟玄一個臺階下。

  兩人暗中較量神通,蘇大為游刃有余,還能開口說話。

  而李辟玄雖然變得年輕,但整個人猶如雕像般立在原處,僵直著身體,一動不動。

  高下立判。

  “李寺卿,我們并沒有任何矛盾,若有做得不對的,我稍后向您陪罪,何如?”

  蘇大為一邊說著,一邊緩緩散去壓力。

  李辟玄微微漲紫的臉龐,這才逐漸恢復了正常。

  他感覺壓在胸前的一股巨力,漸漸柔和,如潮水般飛快退去。

  不由長長吐了口氣。

  背心,全被汗水濕透。

  雙手用力拄著黃藤杖,李辟玄看向蘇大為的目光,猶如看一個怪物。

  事前,誰能想到,比神通,李辟玄做為太宗時的宗室異人,一身修為通玄,但在蘇大為面前,居然毫無還手之力。

  這還是蘇大為暗中留手。

  若真是生死相搏。

  蘇大為的神通,足以將李辟玄活活壓死,血肉成泥。

  李辟玄的目光,略帶陰霾的盯在蘇大為身上,久久方才道:“你…誰教的你?”

  “之前承蒙丹陽郡公不棄,引我入門。”

  “李客師。”

  李辟玄臉頰微微抽動了一下:“原來是他的路數,倒是好手段,李客師也算是撿到寶了。”

  蘇大為低頭表示謙遜。

  李辟玄目光從蘇大為的頭,打量到腳。

  仿佛從他進來開始,直到現在,才看清這個人。

  視線落到蘇大為腳下時,李辟玄愣了一下。

  他看到,蘇大為腳下的青磚,不知何時,綻開裂紋,猶如精美瓷器上的開片,細密如蛛網。

  原來剛才蘇大為將李辟玄所施之力,先以鯨吸給吞下,再通過雙腳導入地下。

  這就有點像是傳說中吸星大法或者北冥神功一類的路數。

  不過武俠里的《北冥神功》取自莊子的逍遙游:北冥有魚,其名為鯤。

  所謂鯤,也就是海中大魚,巨鯨。

  根子上,與蘇大為的鯨息系出同源。

  所以有類似的效果,不足為奇。

  李辟玄這時才知道,蘇大為方才對自己一再留手。

  若是剛才這股力反彈向回來,只怕他這把老骨頭,現在早就交代了。

  一時又是尷尬,又是懊惱,又有些擱不下臉。

  站在當場,不知該說什么好。

  蘇大為的禮數倒是周道。

  可剛才他那樣剛烈的表現,現在一動手,馬上態度放軟,這讓他以后如何見人。

  如何在這些宗室小輩面前抬頭做人?

  還怎么管這宗正寺。

  氣氛正在尷尬,耳聽郭行真大聲道:“蘇郎君,今天是高陽公主祭禮的日子,你這樣闖進來,可有陛下旨意?若沒有,還請蘇郎君自己離開,免得有所沖撞。”

  李辟玄聽了精神一振。

  心里頓時有了主張。

  他輕咳一聲,撫了撫自己的白須,做了一番心理建設。

  剛才一段時間過去,元氣散掉,他的臉龐又重新回到了老邁之相。

  皺紋堆疊下,面色一沉,當真又有了宗室之長,不怒自威的氣勢。

  “郭道長說得不錯,此事,除非陛下親至,否則絕不能沖撞了祭禮,蘇…你請回吧,免得自討沒趣。”

  蘇大為眉頭一皺。

  目光越過李辟玄,落在他后方。

  正大步走來的郭行真身上。

  又是這個賊道士。

  這道士上次見他以詭異煉丹,足見并非什么正道來路,來歷可疑。

  這種道人居然也能混入朝堂,并且深得李治和武媚娘的看中,真是可笑。

  “李寺卿,郭道真,陛下令我查高陽公主的案子,所有的一切,都要為審案讓路,縱然二位身份尊崇,若是一再阻攔,那蘇某也只有得罪了。”

  所謂先禮后兵。

  先頭的禮數已經足夠周全。

  該給的臺階也給了。

  如果郭行真真的有心添堵,李辟玄當真冥頑不靈,那蘇大為也將放棄和平處理的想法,改以雷霆手段。

  查不出高陽的案子,在李治那里是個死。

  沖撞了李辟玄和郭行真,大不了被李治責罵幾句。

  要是有所發現,說不定還有獎勵。

  這個輕重,蘇大為心里自然是拎得清。

  “兩位,我剛發現案情線索,現在必須要再查一下高陽公主的尸身,若不放行,那我只能得罪了。”

  蘇大為抱了拒拳。

  在他身后躲得遠遠的程道之,嚇得心都要跳出來。

  心中叫苦不迭。

  這個蘇大為,當真是吃了豹子膽。

  連宗室的李辟玄也敢得罪,不打聽打聽,李辟玄是什么輩份!

  還有郭行真,如今陛下和武后皆靠他給太子治病,當真是炙手可熱,貴不可言。

  蘇大為居然當面頂撞此二人。

  聽話里的意思,還可能會來硬的,會動手。

  程道之已經恨不得自己暈過去了。

  他后悔,后悔今天不該陪蘇大為來宗正寺。

  早知蘇大為如此大膽,再來一次,他就算被打斷腿,也絕不敢陪蘇大為走這一遭。

  空氣里充滿了火藥味。

  雙眸堅定,顯示絕不后退的蘇大為,與郭行真、李辟玄的目光狠狠碰撞到一起。

  郭行真拈須冷笑:“蘇大為,你得罪貧道事小,但是沖撞了李寺卿,沖撞了高陽公主的靈體,這罪責我怕你擔不起。”

  “擔不擔得起,全憑陛下決斷,我這里只說一遍,讓開!”

  “若貧道不讓呢?”

  雙方的視線,在空中激撞,無形的較量。

  空氣里,仿佛有火星在迸濺。

  眼看一觸即發。

  就在這時,突聽外面有太監傳唱:“陛下駕到。”

  所有人高懸的心,在聽到李治到來時,齊齊落下。

  直到這時,才顧得上喘息。

  方才緊張到,連呼吸都忘記了。

  當真怕這幾人,在這里動手。

  蘇大為目光一掃郭行真,見他的表情頗有些不自在。

  再看一眼李辟玄,見他眉頭微皺,面上看不出喜怒。

  微吸了口氣,轉身向著大門方向。

  一乘明黃色的暖轎被數個太監力士扛著,向這邊走來。

  太監雖然身體殘缺,但體形比之普通人更加高大。

  幾個抬轎的太監,都是身高體胖,面色白凈。

  過了片刻,暖轎到了近前,力士將轎子穩穩放下。

  有太監王伏勝上前,攙扶著李治的胳膊,將他扶起身,走到蘇大為等人面前。

  這次不比平時去紫宸殿朝見,而是近距離看到這位大唐皇帝。

  他長得白白胖胖,皮膚光潔而細膩。

  只是在眼角細微處,已經有了隱隱的皺紋。

  他的鼻頭微紅,呼吸略有些粗重。

  只是走了十幾步路,額頭便隱隱滲出汗水。

  而且好像腿腳有些不方便。

  蘇大為注意到李治一只腳落地時,受力有些不穩。

  而且眉頭微皺,似乎忍受著極大的痛苦。

  李唐家族遺傳的心血管病,還有痛風高血壓之類的毛病,一直折磨著這位帝王。

  “朕,聽說,蘇大為為查案而來,怎么,你們在胡鬧什么?”

  李治喘了喘氣,伸出肥胖的手指,點了點蘇大為:“你說。”

  蘇大為忙向李治施禮:“陛下,臣奉命查高陽公主的案子,今天本來和大理寺的人要去公主府上勘察,但卻意外得知,高陽公主已經被宗正寺接走,要行入葬之禮。

  因此臣急忙趕過來。

  現在這案子剛有一些頭緒,若此時將公主下葬,只怕無法追查線索。”

  蘇大為說完,李治并沒有馬上回應。

  他沉默著。

  空氣充滿了安靜。

  過了片刻,李治才開口道:“高陽的事,宗正寺跟朕說了,是朕準的,高陽的尸身總不能一直放在外面,總要入土為安。”

  “臣知道,臣懇請在此之前,再讓臣驗看一次。”

  郭行真在一旁先向李治行了一禮,然后道:“蘇少卿查案心情可以理解,然而令公主安息,也是合乎情理,再說你是男子,想看公主…恐怕于禮不合。”

  郭行真雖然態度是一片風光霽月,但話里的意思,直把蘇大為往“男女有別”上帶,暗暗影射蘇大為的意圖。

  李治聽了還沒說話,李辟玄的臉已經黑下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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