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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四章 密謀

  鬼室福信陰沉著臉走入室內。

  屋內的光線黯淡,隨著他推門進入,亮了一剎那。

  旋即重新歸入黑暗。

  一種古怪的氣味直沖入鼻,那是一種混合著某種檀香和臭味的味道。

  兩種截然相反的氣息,莽撞的沖入他的鼻腔,令他頭腦微微有些發暈。

  稍微定一定神,他索性封住自己的嗅覺,主動斷覺五識中對氣味的辨別。

  “怎樣?”

  隨著聲音的發出,屋角黑暗中,有一個低沉沙啞的人聲回道:“回臺主,已經剖開驗尸,證實死者為溺斃,他的肺里灌著都是糞水,造成肺腫,看他身體的姿勢,應該拚命掙扎過,不過茅坑里屎尿甚多,從口鼻灌入…”

  鬼室福信聽得眉頭都皺起來。

  他沉默了片刻:“以后,這種跌落茅坑的奇葩死者,若沒有特別之處,就不用描述細節了。”

  “是。”

  負責解剖的人,是夫余臺里最擅長驗尸的杵作行。

  人稱苩鐵手。

  他有一雙巧手。

  一具尸體在他面前,用不了半個時辰,便能剖得干干凈凈。

  有如庖丁解牛。

  而他這一生,據說經手過的尸體,沒有一萬,也有數千。

  閉著眼睛,也能摸出這些尸體的狀況。

  用苩鐵手自己的話說:這些尸體,都是會說話的。

  “臺主,有一個異常情況。”

  “說。”

  “此人少了一根手指,斷口整齊,像是被整個折斷,然而不見一絲血水滲出,斷口血脈封閉,就像是被凍住一樣。”

  “嗯?”

  鬼室福信眉頭跳了一下:“還有嗎?”

  “還有,此人像是受過內傷。”

  “怎么說?”

  “他體內的筋膜位置不太對,有輕微的位移,奇怪就在這里,我摸過他的肌肉,沒有任何結節,為何筋膜反常。”

  苩鐵手喃喃道:“我懷疑他被人用特殊手法傷的,但具體是如何做到,一時還想不明白。”

  說是想不明白,但幽暗中,卻突然現出一雙極亮的眸子。

  顯然,苩鐵手對于這種扭轉人體內筋膜的神秘手法,極為感興趣。

  他是癡。

  世人有武癡,有劍癡,有書癡,有對美色癡迷。

  他卻只對一種東西癡。

  就是尸體。

  對尸體身上每一個奇妙的變化,新奇的發現,都令他十分亢奮。

  像是找到了新大陸。

  “尸體這邊我會再驗看一番,不過我估計幫助不大,臺主應該試著從別的方面找找線索。”

  “毋須多言,我自有分寸。”

  鬼室福信揮一揮袖,從靜室里走出來。

  方才苩鐵手的話,令他產生許多猜想。

  原本,就懷疑鹿角生并非是意外失足。

  現在尸體的解剖情況也說明這一點。

  突然少了一根手指,凍傷。

  還有奇怪的內傷,筋膜偏轉。

  這像是受刑的痕跡,難道有人對他用刑逼問過?

  一想到這里,鬼室福信的臉色陰沉下來。

  此事,可大可小。

  若真是最壞的那個猜想,只怕自己要提早做防備了。

  還有那動手之人,會是何方神圣?

  這個念頭,在他腦子里翻來覆去,十分困擾。

  “臺主。”

  前方走廊轉角,忽然走出一道倩影。

  鬼室福信虎眸微閃:“現場你看了嗎?”

  “看過。”

  “你怎么說?”

  “不是我做的。”

  妙齡女子微微嘆了口氣:“雖然很像,但不是我做的。”

  “我知道,可這門催動植物開靈的手法,不是你這一門慣用的嗎?”

  “這我不能肯定,是否是師門里其她人出手,但我感覺有些異樣,或許,是有人偽裝成我這門的手法,想嫁禍與我。”

  “偽裝?”

  鬼室福信咀嚼了一下這個詞:“會是什么人?”

  “妾身不知。”

  “這種手法,當世會的人應該不多了。”

  “是也不是。”

  女子輕聲道:“至少我這門運用元力,會帶著香氣,這是師門香道神術,旁人絕計無法冒充,臺主一聞便知。”

  鬼室福信神情微滯,臉上浮現不悅之色。

  這人死在茅坑里,漫說是香氣,你自己去聞聞,究竟是何等濃郁的氣味。

  如此一來,誰能證明,強催植物開靈者,究竟有沒有帶著香道氣息。

  “這事既然和你門中有關,我便責令你去查,不管你用何等手段,七日內,給我個結果,苩春彥,不要讓我失望。”

  “是,臺主。”

  苩春彥微微低頭行禮,退開一旁。

  看著鬼室福信匆匆離去,她的眼神中寒芒一閃,不知想起了什么。

  苩姓,原本就是百濟國大姓之一。

  當年鄭希良反出百濟,投奔新羅,將一身所學,也盡數留在了新羅。

  以致于蘇大為下意識認為,苩春彥是鄭希良的弟子,就必然是忠于新羅。

  只是其中令有隱秘一時不能盡知。

  匆匆一月過去。

  這一個月里,發生了許多事。

  首先是,百濟積蓄力量對新羅發動春季攻勢,卻敗于新羅國仙金庾信之手。

  短時間內,似無力量再對新羅發起新的攻勢。

  但是在高句麗與新羅一線,新羅人卻節節敗退,不是高句麗的對手。

  這件事,對百濟義慈王的沖擊頗大,在朝中大發雷霆,嚴令鬼室福信和道琛等一幫重臣,想辦法打開局面。

  否則豈非讓高句麗的淵蓋蘇文恥笑?

  另一件事,就是這一個月,在百濟各城多處發生了刺殺事件。

  嚴格來說,應該叫做非正常死亡。

  或被毒蛇咬死。

  或喝酒爛醉,醉死家中。

  或溺死于水中。

  種種死法千奇百怪,不一而足。

  若是普通百姓也就罷了。

  怪就怪在,這些人都是百濟中下層官員,不少人還有夫余臺的身份,或者身兼對外情報。

  看起來像是意外,但身居高位的鬼室福信看著手里的這些信息,越看越是心驚。

  根據夫余臺的情報,這些事,很可能是新羅人做的。

  難道是金庾信為了化解百濟的戰力,故意派人刺殺?

  這賊子,以前不是這個行事風格啊。

  百思不得其解,鬼室福信只能下令夫余臺,加緊尋找線索,找到可疑人物,可自行決斷。

  也就是可以先殺了再奏報。

  與倭國約定的大事馬上就要開始了,在這個節骨眼上,發生這種刺殺事件,雖然死的不是朝中高官,也足以令得人心遑遑。

  而且,這些人都有夫余臺的背景,死得多了,對夫余臺的情報信息,也是嚴重打擊。

  幾乎在同一時間,熊津城,都察寺的秘密據點中。

  蘇大為翻開最新收集到的信息,細細研讀起來。

  李大勇生前查的最后一件事,便是倭國與百濟的密謀。

  當時只是有一點風聲,引起李大勇的懷疑,只知道兩國有這個打算。

  正當李大勇要循著這條線查下去時,不料事泄,被鬼室福信與道琛聯手布局,激活暗中的雙面間諜,步步收緊,直到最后一刻。

  這件事,大勇生前想做,而沒有做完。

  蘇大為想將這件事查清楚,挫敗敵人的陰謀,對大勇在天之靈,也是最好的祭奠。

  這一個月來,當時暗線中出賣李大勇的幾個人已經查清,一一清除掉。

  順手,還除去夫余臺情報網中的一些關鍵人物。

  只是目前還比較散亂,沒那么容易聯想到。

  蘇大為也是在步步為營,從外圍向核心一點一點推進。

  如果計劃無誤,到下個月,大唐軍隊到來前,他能將夫余臺的情報網徹底癱瘓。

  最后,再順手宰掉鬼室福信。

  若有機會,連道琛一起除掉。

  這樣,才算是替李大勇報仇。

  才算是以直報直,念頭通達。

  當下,還需小心,盡量隱瞞自己的真實意圖,不令鬼室福信這些人警覺。

  同時要摸清楚他們的計劃和時間節點。

  還要不斷擴充屬于都察寺的情報觸角。

  說實話,難度不是一般的大。

  雖非地獄級別,至少也是死神級的。

  稍有不慎,便會滿盤皆輸。

  鬼室福信與道琛,都不是省油的燈,而是當世一等一的異人高手,還是百濟最出色的大將。

  連李大勇都折在他們手里,要想對付他們,非得萬分小心不可。

  蘇大為現在唯一的優勢,就是敵明我暗。

  以有心算無心。

  就算是老虎,也有打盹的時候。

  他的計劃,便是一點一點的接近,直至對猛虎一劍封喉。

  最重要的,不是最后那一劍。

  而是這之前一系列潛入和逼近的動作。

  刺殺那些中低層百濟官員,只不過是開胃小菜罷了。

  最大的作用,還是隱藏自己替李大勇報仇的動作。

  否則死的人都和李大勇的案子有關,很容易會讓敵人看破目地。

  “阿兄”

  門外傳來聶蘇的聲音:“那個常平想見阿兄,讓九郎傳話來了。”

  “常平?他有什么事。”

  蘇大為微一思忖,將手里的資料合上,放入密柜里隱藏好,然后轉身出門。

  一眼看到聶蘇正和南九郎站在階下說話。

  “九郎。”

  “蘇…老大。”

  南九郎想起蘇大為吩咐過,在百濟不要稱大唐官職,免得有心人聽出端倪,說到一半忙改口。

  “常平要見我?”

  “是的,他說有非常重要的事。”

  “他人呢?”

  “我沒敢讓他知道這處據點,讓他在家里候著。”

  “那你跟他約在上次的酒棧,中午我去會他。”

  重要的事,常平能有什么重要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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