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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十三章 這只是開始

  鹿角生拚命掙扎著,但是脫不出蘇大為的手掌。

  想叫,脖頸上青筋突起,如同蚯蚓。

  臉漲得血紅。

  但卻一個字也喊不出來。

  蘇大為仿佛變成了老中醫,也不說話,一手扣住他的脈門,另一只手拇指和食指拈動著銀針,令它在對方體內游走不停。

  針雖細軟,但是在元氣的精微控制下,就如一把全知全能的手術刀,隨蘇大為的心意變化。

  鹿角生驚恐的瞪大雙眼。

  他看到自己手上的皮膚突了起來。

  像是有一條蛇游走在皮膚下,猙獰可怕。

  而且這蛇還是活的,還在蠕動。

  下一刻,他突然感覺體內有什么東西一抽。

  身體不受管制的蜷曲抽緊。

  牽機…

  這一瞬間,鹿角生腦中閃過方才蘇大為的話,心中生出極度的恐懼。

  直到這個時候,他才知道蘇大為所謂“牽機絲”是什么意思。

  古有牽機之毒,中毒者,身體蜷曲如嬰兒,死狀凄慘無比。

  一般為宮廷所用。

  在歷朝歷代,屢有傳聞。

  蘇大為這牽機絲,造成的效果,正如牽機毒。

  從指尖刺入,傷口只有一點殷紅,隨手抹去,悄無痕跡。

  而細如發絲的銀針游走于體內,刺其筋膜,破壞其一點,令身體不受控制的向痛點收縮折疊,造成形變。

  非親歷者,難以想像那種劇痛和身體失控的大恐怖。

  單以用刑而論,蘇大為比桂建超,已經算是青出于藍。

  眼看著鹿角生身體彎折成詭異的角度,手腳都蜷曲如鳥爪,看樣子就像是麻風病人般。

  蘇大為冷漠的道:“我現在取針,你愿意就說,不愿意,我可以繼續。你還有八個指頭,可以一一體驗一番,算是開門迎業酬賓活動。”

  鹿角生已經痛到模糊了。

  感覺指尖一麻,身體那種不受控制的疼痛驀地一輕。

  他趴在地上,如一條臭咸魚般大口大口的喘氣。

  渾身大汗淋漓。

  蘇大為冷冷的俯視著他,手指輕彈,一聲細如琴弦的輕鳴。

  銀針立起。

  “我說…不要再來了,我說…”

  接下來的時間,鹿角生仿佛竹筒倒豆般,將自己知道的事,一古腦的合盤托出。

  他已經放棄治療了。

  在蘇大為的牽機絲下,再也沒有僥幸之念,只求說出來給自己一個痛快。

  盞茶時間后,蘇大為與安文生交替詢問,確認無誤。

  “可以了。”

  蘇大為盯著鹿角生。

  他的聲音平靜,但一雙眼睛里隱露紅芒。

  那是壓抑的憤恨與殺意。

  李大勇之死,與此人脫不了干系,不殺,難平心頭之恨。

  安文生在一旁問:“人怎么處理?”

  想從夫余臺帶一個活人出去,根本不可能。

  這里的戒備,并不是擺設。

  蘇大為他們三人憑著異人能力,高來高去,還可以做到不驚動守備。

  可帶著一個人,就沒可能了。

  “殺了也太便宜了。”蘇大為幾乎是咬著牙,一字一字的道。

  “不不不,幾位,還是給我個痛快吧,我只求速死。”

  鹿角生癱在地上,像是抽掉筋的野狗,艱難的喘氣。

  他的臉上,鼻涕、眼淚泗流,兩腿間,除了騷氣,更添臭氣。

  剛才受刑不過,已經屎尿失禁。

  精神也瀕臨崩潰。

  “阿兄,真的要殺嗎?”

  聶蘇在后面好奇的問:“白天在酒棧你沒殺鬼室福信,說是不能打草驚蛇,那這個人…”

  “鬼室福信是百濟一品高官,又兼倭國聯系人,還有夫余臺南臺之主,他的身份太過敏感,若是突然死了,一定會震動整個百濟,全城戒嚴,那之后別說查大勇的事,連情報活動都會有極大的限制。

  所以我必須忍住殺心。”

  蘇大為深吸了口氣道:“但是這人不同,他只是一個無足輕重的小角色,一條賣主求榮的狗,死了也就死了,隨便布置一下,嫁禍給新羅人就行,不會有太大麻煩。”

  “喔,阿兄說得是。”

  聶蘇在一旁乖巧的點頭。

  “不過一刀殺了未免太便宜他了,難消我心頭之恨。”

  蘇大為盯在鹿角生的身上:“有了。”

  解決鹿角生之事,蘇大為與聶蘇、安文生三人悄悄撤離。

  和來時一樣,神不知,鬼不覺。

  一個多時辰后,直到另有人來如廁,正在享受釋放的快感時,突見中一顆黑色頭顱從屎坑中徐徐浮起。

  凄厲的慘叫聲,劃破南臺。

  熊津城都察寺據點。

  蘇大為盤膝在床榻前,細細吐納。

  白天以及上半夜的一幕幕,都在他腦中如電影般迅速閃過。

  他在推演接下來的事。

  鹿角生之死,粗看是跌入茅廁溺死,但若百濟人忍得住惡臭去驗尸,就會發現此人少掉一根手指。

  也許會聯想到李大勇之事,懷疑到大唐。

  不過蘇大為已經在現場故意留下線索。

  用元力催生植物殺人的法子,他雖不精,但也不是不會。

  再說身邊還有聶蘇這個天賦異稟的妖孽。

  就做出植物突然開靈,將鹿角生拖入茅廁的痕跡。

  鬼室福信要查,也只能查到苩春彥的身上。

  再往下,不會有任何線索。

  都察寺在這邊,應當不會引起夫余臺的關注。

  接下來,就按著今日查到的情報,做好三件事。

  第一件,就是提醒新羅金法敏,倭人水軍有可能尋求在釜山登陸。

  時間不確定,只能令新羅提高戒備。

  第二件事,就是迅速擴張都察寺在這邊的情報網。

  無論用何種手段,必須在這兩月內,建立起一個可用的情報系統,為唐軍接下來的作戰做支撐。

  還要迅速派人測繪百濟地圖,特別是一些軍事重鎮。

  這一點,必須爭分奪秒,時不我待。

  最后一件事,就是李大勇的仇。

  仇人,現在已經清楚了。

  蘇大為可以按著鹿角生提供的情報,一個一個找上去。

  鹿角生是第一個,但絕不會是最后一個。

  這場為李大勇的復仇,只是個開始。

  簡單來說,李大勇身上發生的事,是大唐與百濟、高句麗、新羅之間情報戰的一個縮影。

  李大勇早年以使團的身份出使過百濟,后來又以半官方的性質,在百濟駐留。

  百濟名義上為大唐屬國,自然也不會妄圖去挑釁大唐的威嚴。

  在百濟國中,李大勇已經經營了有十年。

  漸漸將情報網絡下沉,由明轉暗。

  他的身份,有些類似后似的領事管大使。

  具體來說,李大勇收集情報,百濟是知道的,也是默許的。

  如果不是太緊要的事,百濟高層一般也不會發作。

  但為了防止不測之事,百濟也給李大勇的情報內,安插了無間道。

  鹿角生,正是其中之一。

  這樣的人,當然不止一個,堪稱大唐版雙面間諜。

  平時的時候,都是為李大勇辦事,可一但百濟有召,隨時可能從“休眠”狀態被激活,替百濟效力。

  李大勇不是沒防著這一手,行事也足夠小心。

  但他沒想到,身邊居然有人埋著長達十年,從一開始,這無間道就種下了。

  若是普通的情報他可以抽身,但這次,涉及到高句麗、百濟與倭國三國聯合的戰略。

  李大勇嗅到了危機,開始著力調查。

  與此同時,以鬼室福信為首的百濟高層發現消息走漏,必須清除后患。

  否則不但不能實現三國聯合吞并新羅的戰略,只怕大唐反應過來,會有滅國之險。

  為此,不惜挺而走險,將李大勇等代表大唐勢力的情報人員,一齊消滅。

  從某種程度來說,這也代表了百濟與大唐的徹底決裂,走上了另一條道路。

  李大勇本來可以走的,但他為了掩護情報網中的重要人物,以及情報資料及時轉移,最終沒能走脫。

  被鬼室福信、道琛,及倭國異人、半妖,還有高句麗出手,最終折戟沉沙,犧牲在他付出十年青春的百濟熊津城。

  “百濟、高句麗、倭國,好大的胃口,妄圖吞并新羅,拔除大唐在遼東的影響力,還想反攻大唐。”

  鹿角生的級別不夠,只是隱隱知道一些。

  但光是他透露的一鱗半爪,已經足夠令蘇大為吃驚了。

  這些東西,都是史書上看不到的,都湮滅在了歷史長河中。

  令蘇大為有一種不真實感。

  泉蓋蘇文在這個時候,居然還想擴張勢力,想將遼東大唐的勢力徹底清除。

  他瘋了嗎?

  以一域之力,妄圖挑釁巨唐?

  他哪來的自信?

  就憑倭國那條小蟲?

  百思不得其解。

  但是原因不重要,不管為了什么理由,他們聯合殺了李大勇。

  蘇大為曾在心里發誓,要替李客師報仇,要將殺李大勇的人,一一除去。

  高句麗、百濟、倭國。

  這三國,一個也跑不了。

  大唐的鐵蹄,遲早要踏碎這些河山。

  “就用你們,為大勇做祭奠…我發誓。”

  手撫著橫置于膝上的橫刀,李大勇的音容笑貌仿佛就在眼前。

  蘇大為難掩心中激蕩的情緒。

  有對兄長的敬佩,有對痛失兄長的悲憤,有著對高句麗和百濟等國的刻骨恨意。

  這一切,如醞釀在胸中的烈酒,不吐不快。

  “就從清除那些叛逆開始,吾愿用陛生之力,實現大勇未完成的遺志!”

  橫刀自動彈出一寸,寒芒凜冽。

  像是感應到蘇大為胸中滔天殺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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