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蘇,他們有沒有說時間?”
蘇大為有些嚴肅的問。
“沒有。”
聶蘇搖搖頭:“我也是聽到有人提了一句,他們大部份說的都是無關的事,很多事我也不知道,也聽不懂。”
說是聽不懂,那你的臉怎么這么紅?
蘇大為有些疑惑的看了一眼聶蘇,她的臉頰羞紅,好像是聽到了什么羞羞的事。
注意形像,注意形像。
蘇大為轉開頭,不再繼續追問。
“那第二件事是什么?”
百濟與倭國聯合之事,非常重要,看來得盡快通知金法敏那邊。
雖然雙方是利用的關系,但大唐想對半島用兵,就非得有一個戰略支撐點。
新羅若亡了,遼東局勢只會對大唐更不利。
這是現在大唐在半島最鐵桿的盟友,絕不能有失。
心念轉動著,聽到聶蘇繼續道:“我聽到第二件比較重要的事,是和李家四哥有關。”
“大勇?”蘇大為心中一凜,急問:“是何事?”
“剛才有個人到鬼室福信身邊,然后介紹說,此人就是之前破除大唐細作的功臣,是他埋伏在李大勇身邊的人,此次能成功,此人居功至偉。”
“那人叫什么?長什么樣?”
蘇大為問了一聲,想起來現在在屋頂也看不見。
正想說跟聶蘇一起順著屋檐爬下去看看,忽聽下方有人聲和腳步聲傳來,有人從殿中邁著輕快的步子走出。
因為角度問題,一時看不清此人的相貌,但見他頭戴高冠,身穿朱紅衣衫,走路帶風,顯得極為輕快。
聶蘇拍了拍蘇大為,指著此人道:“阿兄,就是他,就是他,我只聽此人叫什么生,不知全名。”
“鹿角生?”
安文生在一旁道:“阿彌,我記得白天給你看的那些資料里,李大勇留下來的殘余情報暗線,有一人名鹿角生,原為唐人,在貞觀十九年后,從遼東移往百濟。”
“是不是這個人?”
“下去見到正臉我才能確定,手下暗探偷繪過此人樣貌,那個畫像我見過。”
安文生補充道:“鹿角生左眉有一黑痣。”
蘇大為皺眉思索。
眼見那穿紅衣之人漸行漸遠,終于點頭道:“我們先暗中跟上此人,尋機出手。”
夫余臺,做為百濟一方的情報和異人機構,貴族子弟培養機構,特別是在南臺,守衛十分森嚴。
除了巡邏,還有暗哨。
光是潛入已經不容易,要避開那些哨樓衛士的耳目,還要躲過巡邏的衛士,已經遍布各地的暗哨。
許多地方,是人力根本不可能躍過的。
也就是蘇大為他們都為異人,才能做到。
潛入已經難度很大了,此時還要在這種環境下去盯住一個嫌疑人,難度倍增。
稍有不慎,就有暴露的風險。
但蘇大為還是決定出手一試。
如果聶蘇聽到的是真的,如果此人真是出賣李大勇的雙面間諜,冒再大的風險,也必須出手。
蘇大為向聶蘇和安文生做了個手勢,不再說話,沿著旁邊的屋脊,悄然躍出。
人在半空中無可借力處,手腕一抖,一條黑色細索從袖中飛出,筆直射中對面一株大樹,借力一拉,原本下落的身體,重新飛掠而起。
在他身后,聶蘇剛好掠上來,在蘇大為身上一點,輕盈如鳥飛般滑出。
她的衣袖寬大,被風吹得鼓脹,猶如滑在空中的飛鼠。
以人力絕無可能一次飛掠數十米長的距離。
哪怕是異人,除非身負飛行之力,否則也不可能無視物理學重力。
但蘇大為借著輔助工具,就可以做到。
而聶蘇更絕,自從前次在吐蕃試過飛行翼裝后,便喜歡上了寬袍大袖的衣裙,主要的目地,便是在高空飛掠時,元力注入衣袖,令其鼓脹,就如多了一對滑翔翼一樣。
聶蘇還有一樣本事,就是能運用水之力,水球包裹著身體,在空中做短途飛行。
不過那樣風險較大,水球易反射周圍光線,容易被人發現。
蘇大為與聶蘇順利躍過寬闊的庭院。
回身一看,正好看到安文生躍過來。
他沒法做到蘇大為那樣借力,身體太過沉重,普通的樹枝也吃不住他的體重。
更沒法做到聶蘇那樣借力滑翔。
不過安文生也有自己的辦法。
他的身形雖胖大,但異常靈活,腳尖一點,便如輕煙般躍出,靈活得不像一個胖子。
比較像橘貓。
力盡時,他選在陰暗角落落下,身體貼地一滾,悄無聲息。
再次彈起時,腳尖在墻頭假山一點,再次飛出,兩下縱躍,便追上了蘇大為他們。
三人各使神通,兔起鶻落,很快追上那紅衣男子。
看他的樣子,對這南臺十分熟悉,顯然是要去如廁。
蘇大為看了看四周:“沒人?”
聶蘇肯定的道:“沒人。”
別的地方守備森嚴也就算了,在這如廁之地,真的沒太多人關注。
“把他抓了審問。”
蘇大為向紅衣人指了指。
不管此人是不是資料里記的鹿角生,又或是別的什么人,既然與李大勇的事有關,先抓了審問再說。
至于如何善后,那是后面的事。
紅衣男子,扶了扶頭上的高冠,滿面紅光,正在解著衣襟,冷不防后面有人拍上他的肩膀,把他嚇得一抖,一道水花滋出,褲襠頓時泅濕了一片。
“誰…”
他大怒回頭,迎上他的,卻是一柄鋒利的唐刀,抵在喉嚨。
后面的話,頓時說不出口。
然后是身體篩糠似的顫抖,顫腿里浠浠瀝瀝,濕淋淋一大片。
這水滋出來,止都止不住。
空氣里,立刻彌漫起一股腥騷味兒。
蘇大為皺了下眉,一旁的安文生險些吐了出來,捂著鼻子后退幾步,一臉不可思議的看著對方,心中只想罵人,這世上怎有如此不要臉的漢子。
居然在人前尿濕了褲襠,惡心!
“文生?”
“是他,你看他眉毛。”
不用安文生多說,蘇大為已經注意到了這一點。
這個一身大紅袍的中年男子,左眉有一個銅錢大小的黑痣,甚為醒目。
“你是鹿角生?”
“不是我,不是…”
還說不是。
我們用的大唐語,你聽起來卻毫無障礙。
蘇大為橫刀微動,在對方脖頸劃出一條紅線。
后面的聶蘇有些躍躍欲試道:“阿兄,要不讓我來,我跟鬼叔學了幾手。”
“女孩子家家,一邊去。”
蘇大為頭也不回的道:“先帶他找個角落,這里不夠安全。”
他將手中鹿角生推到一臉嫌棄的安文生手里。
后者伸出一只手,掐住鹿角生的脖頸,如掐一只小雞一般。
一只胳膊盡可能伸長,讓這家伙離自己遠一點,生怕被他沾到半點。
就算是碰一下,都足夠令安文生吃不下飯。
安文生,畢竟是個講究人。
在長安時,自家宅子里奴婢仆從便不說了,就算是躺在逍遙椅上,也是有人一旁熏香,有人拈起葡萄果子送到他嘴邊的主兒。
食不厭精,膾不厭細。
衣衫常新,身體常潔。
讓這位大爺跟個尿包在一塊站著,實在有些為難他了。
拖著這鹿角生到不遠處一座假山后陰影下,蘇大為讓聶蘇守著放哨,他與安文生輪番出手,交替審問。
鹿角生,為李大勇手下十位暗線之一。
在立足百濟后,很長一段時間里,李大勇都在滲透和發掘本地人做為他的眼線。
外來人,哪怕裝的再怎么像,也很難瞞過去,只有本地人,做情報人員,才是最方便和快捷的。
很多年以來,這些手下暗線,也十分得力,幫助李大勇和大唐查到不少情報。
直到這一次…
安文生的手法簡單粗暴,就是食指一戳,點在鹿角生小指上。
元氣凝霜,瞬間將鹿角生的手指凍住。
再屈指一彈,一聲清脆碎響,整個凍結成凍的小指,便斷碎落下。
疼是不太疼,畢竟已經凍得沒知覺了,但這一幕,著實把鹿角生嚇得夠嗆。
開始結結巴巴的吐露一些內情。
但此人也是做慣了細作與情報,深知若全說出來,自己也是個死,一心想著拖延時間。
蘇大為道:“用刑不夠,我來吧,我師承桂建超。”
安文生的臉色立刻變了變:“我,我也去放哨去,你悠著點,別弄太大動靜。”
“放心,安靜如雞。”
鹿角生一臉懵逼的看著這二人,完全不知道他們在說些什么。
就見這白胖子轉身退開,這個年輕漢子湊上來,對著自己喉嚨一指。
一指,便封住了鹿角生的喉頭肌肉。
叫不出聲,也無法咬舌自盡。
接著,蘇大為露出一個詭異的微笑。
雖然,他看不清楚自己的臉,但他能肯定,這個笑容一定是極其可怕的。
因為桂建超用刑前,基本都會這么笑一下。
狀如厲鬼。
然后,便是木然的,摒棄一且人類感情,精準的如同一架機器。
耐心的,將犯人一點一點的切碎,就像是庖丁解牛般。
在桂建超手下的犯人,身體上的痛苦也就罷了,最受不了的就是老鬼那種冷漠得不似人的無情,一寸寸凌遲的決絕。
想死死不掉,寧可招了求個痛快。
蘇大為,自然不會在這種環境下,給這鹿角生來個凌遲。
他只是從衣襟下擺抽出一根細如發絲的銀針。
銀針細軟如人的頭發。
但是和一般的針炙不動,這針極長,長到可以繞指數圈,長得就像是從長發及腰少女頭上采下來的青絲。
“百煉鋼成繞指柔,任你多堅韌,也逃不出這牽機絲。”
蘇大為看了鹿角生一眼。
這一眼,不帶任何人類的情感,冷漠得如同看死物。
然后他的手腕一抖,原本蜷曲成一團的銀絲,立刻抖得筆直。
在鹿角生驚恐的注視下,銀針從手指刺入。
一種刀子在體內游走,削筋刮骨的感覺,從指尖一點點的擴散開。
又痛,又酸。
那種酸,令鹿角生感覺酸得倒牙。
就像是夏季一口咬上的酸橙,酸澀入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