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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說‘一’

  丹陽郡公府,占地六十畝。

  它坐落于昆明池畔,后院連接昆明池,可一眼看到浩渺煙波的湖面。

  李大勇帶著蘇大為抵達郡公府的時候,已近酉時。

  不知不覺,這么一通折騰下來,天色將晚。

  “你現在回去,怕也進不得城,今晚就住在這里吧。”

  “這個,我怕我娘會擔心。”

  “沒事的,你不是說了,你要來找我嗎?”

  “那,好吧。”

  李大勇說的是事實,蘇大為無法反駁。

  長安夜禁森嚴,城門關閉之后,莫說他一個小小的不良人,就算是皇親國戚,也休想再令城門打開。晚唐時期,律法敗壞,以至于即便夜禁,城門也能叫開。

  可現在,還是初唐。

  李世民雖然駕崩了,可是長孫無忌、褚遂良這些重臣猶在。

  特別是長孫無忌,最重律法。他即將開啟編修唐律疏議的浩瀚工程,又豈能容忍律法遭到破壞?

  “叔父,到底什么是開靈?”

  “先吃飯,家父已經準備了晚飯,咱們吃完再說。”

  再次見到老人,他已經換了一身寬大的白袍。

  李府的晚宴,并不是特別豐盛。

  當然比之尋常家庭,絕對算得上是美酒佳肴。

  晚上是全羊宴,蒸的、煮的、烤的、炸的等等,烹飪手法多種多樣,菜色也十分豐富。

  在蘇大為前生,曾以為古人不擅烹飪。

  可是重生后他才發現,古人的烹飪技術并不比后世來的差。

  只是限于條件,烹飪的手段不是那么多。但是單以食材而言,同樣的食材,古人會想出千奇百怪的方法來制作,而且味道極其鮮美。色、香、味、意、形。自美食出現之后,華夏就出現了一套非常完善的理論,也推動了烹飪手段不斷創新。

  日本料理,不過是取了色和形兩個特點,就風靡全球。

  蘇大為記得很清楚,日本料理也叫做‘眼睛的料理’,所以它首先追求的就是其造型和色彩,令眼睛感到舒適。不好說日料的味道,但有一點它做的非常巧妙。人類是一種首先靠眼睛來進行判斷的生物,所以就有了‘人靠衣裝馬靠鞍’的說法。

  一身高檔合體的穿著,陌生人相遇時,很容易產生好感。

  美食也一樣,讓眼睛舒服了,就會產生出美味的感覺。這也是后世為什么日料可以風靡的重要原因。它的包裝和它的造型,會給人一種逼格很高的感覺。相比之下,中餐往往會忽視這一點,以至于無論在價格還是其他方面,都處于下風。

  可實際上,日料的產生,不過是從唐代偷師的產物罷了。

  李客師白發童顏,精神矍鑠。

  他食量驚人,一點都不必年輕人差,甚至李大勇都無法與之相比。

  一頓飯,差不多半只羊就進了肚子,還有兩壇惠陽春。

  就這樣,他還拍著肚子說:“年紀大了,晚上不敢多吃了,只能吃個六分飽而已。”

  您,果然是個飯桶!

  蘇大為心里嘀咕,手上的速度也不慢。

  李客師笑道:“能吃好,能吃就說明身體沒毛病,你這年紀,正是吃東西的時候。”

  人常說,半大小子吃窮老子。

  蘇大為也不客氣,狼吞虎咽一般。

  不僅他不客氣,黑三郎也不客氣,趴在他的身后,抱著一條羊腿,吃的津津有味。

  “我今天有點累了,就不陪你了。

  小子,在這里不必拘束,隨便一點。讓你五叔陪你,明天起來,咱們爺倆再聊。”

  說著,他就起身離開。

  在路過黑三郎的時候,他突然停下腳步。

  “好狗,真是好狗…小子,你家這條狗,配種嗎?”

  “啊?”

  蘇大為被嗆到了,抬頭看著李客師。

  隨后,他發現黑三郎抱著羊腿往后挪,挪到了他的身邊,夾著尾巴一動不動。

  “哦,它倒是沒有配過,主要要看它喜歡。”

  李客師不說,蘇大為也不覺得。

  現在正是春時,萬物萌動,正是動物發情的季節。

  他有好幾次看到在街頭交配的狗,但是卻從未見到,黑三郎有什么異常。亦或者說,它性冷淡?反正沒見它發情,更沒見它出去找母狗,一派很淡泊的模樣。

  難道說,它…

  扭頭看了黑三郎一眼,黑三郎翻了個白眼,抱著羊腿繼續啃。

  “也是,這種事要看緣分的。”

  李客師一副深以為然的樣子,背著手溜溜達達的出去了。

  李大勇早就停止了進食,見李客師出去,他也跟著就站起身來。

  “吃飽了嗎?”

  蘇大為看了一下面前的狼藉,有點不好意思道:“八分飽。”

  “還要嗎?”

  你都站起來了,還問我要不要吃?我不要面子啊!就算是想吃,也不好意思吃了。

  這家伙,真虛偽。

  李大勇絕對不想不到,他隨口一句話,就被掛上了虛偽的標簽。

  蘇大為道:“不吃了。”

  “那跟我來。”

  李大勇往外走,蘇大為忙跟了上去。

  黑三郎也站起來,猶豫的看了看羊腿,又看了看蘇大為的背影,最后叼著羊腿,就跟了過去。

  兩人一犬,沿著回廊行走。

  很快的,他們就到了后院,來到位于昆明池畔。

  明月,皎潔。

  滿天星辰匯聚成一條銀河,橫跨于天際。

  “你叫阿彌,對嗎?”

  “我娘都是這么叫我。”

  “那好,我也叫你阿彌吧。”

  你倒是打蛇隨桿上啊…但是,蘇大為并不抗拒李大勇這么叫他,因為他認識蘇釗。

  其實,蘇大為對蘇釗很好奇。

  他以前很少聽人提及蘇釗,在前身的記憶里,蘇釗也大多是以慈父的形象出現。

  柳娘子呢,也不怎么談起他。

  以至于到最近一段時間,他才知道蘇釗也曾殺過詭異。

  能殺詭異?且擁有左領左右府專用的刀弩,還跟隨王玄策出使過天竺。

  這一切,無疑給蘇釗蒙上了一層神秘面紗,讓蘇大為對這個便宜老子,非常好奇。

  王玄策啊,狠人啊,一人滅一國的主啊!

  他出使天竺,竟然會征召一個不良帥做隨從,而且是兩次征召。

  由此也可以看出,蘇釗絕非等閑之輩。否則的話,王玄策也不可能看得上他。

  蘇大為曾試圖調閱蘇釗的檔案。

  可是,整個長安縣衙,都沒有他的記錄。

  周良曾私下對他說過:你爹的檔案,不知道被什么人拿走了。而相關人員,也都在后來被調走了。

  是王玄策嗎?

  蘇大為非常懷疑。

  但是,他想不明白,王玄策為什么要調走蘇釗的檔案。

  “阿彌,讀過道德經嗎?”

  “叔父說的,可是老子?”

  “正是。”

  “讀過一些。”

  蘇大為的確讀過老子,不過是他讀過,而非他前身讀過。

  李大勇也懶得去問他是跟誰學的老子,背對著他,負手而立,眺望星空。

  “那你,可記得‘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這句話嗎?”

  “有印象。”

  “那你知道,何為‘一’?”

  “這個…”

  蘇大為感覺暈乎乎的,這大晚上的,剛吃飽,你就問我這么高深的哲學問題嗎?

  這個‘一’,從老子寫下五千言后,就眾說紛紜。

  各家見解,各種注釋…就這么一個‘一’字,關于它的解釋,一千萬字都打不住。

  “‘一’是根本?”

  “那根本又是什么?”

  “根本是…”

  老子曰道,孔子曰仁。

  說法不一樣,但實際上其內核相同。

  但這個‘道’,這個‘仁’,又豈是蘇大為能夠解釋清楚?

  怕是這世上最有學問的人,也不敢輕易對這個問題作出回答。

  “我不知道。”

  老子道德經的原文是這樣子的:道生一,一生二,二生三,三生萬物。

  如果從字面上來解釋的話,很簡單,那就是道。

  但是,道又是什么?

  道是一,而一非是道。

  蘇大為只能用’根本‘二字代替,說實話,他是真不知道。

  “萬物負陰而抱陽,陰陽相克卻又相生,而維持陰陽平衡者,就是’一‘。”

  “我…”

  蘇大為用力撓了撓頭,露出苦笑。

  這玩意兒太深奧,就算他是穿越眾,要和古人談論陰陽,討論‘一’,還真沒有那個道行。

  好在,李大勇沒有就這個問題繼續下去。

  “你剛才不是問我,什么是開靈?”

  蘇大為立刻來了興致,連連點頭道:“還請叔父賜教。”

  “關尹子·六必篇曰:一炁生萬物。

  而這個‘一炁’,就是維持陰陽平衡,創生萬物的根本。它,或許是最近乎于‘道’的存在,也可以稱之為你說的根本。一炁,又喚作元炁,是東漢時期術士王充在論衡中提到。元炁充斥天地,也是維護天地的根本。老子說,萬物負陰而抱陽,有陰必有陽,有人,也就有詭異。當元炁失調,則陰陽紊亂,必有大禍。

  所以,自古以來,我們都在小心翼翼的維護著這種平衡。

  上古時期,黃帝和蚩尤逐鹿之戰,說到底其實就是一次陰陽紊亂后的沖突…當時有真人廣成子,創造出調用元炁克制詭異的方法。元炁,存在于天地之中,他無形,無色,無法捕捉。廣成子創造的這種方法,也就是感應元炁存在的方法,謂之開靈。

  感應他,掌握他,運用他,可稱之為仙,可稱之為神,亦可稱之為佛。”

  李大勇回身,凝視蘇大為。

  “我這么解釋,你明白了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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