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陣急促的馬蹄聲響起,大地仿佛在微微顫抖。
在大路盡頭,出現了一個騎隊,風馳電掣一般疾馳而來,眨眼間就到了湖畔。
“父親,你怎么自己跑來了?”
最前面是一匹烏騅馬,馬上騎士沒等馬停穩,就飛身躍下,快步走來。
他在老人面前躬身道:“孩兒不是說了,會處理青蛟蟒。”
“怎么處理?”
老人臉色一沉,道:“殺了不成?”
“這個…”
“你們的手段,我最清楚不過。
青蛟蟒稀有,有鎮水脈,聚福澤的能力。這條青蛟蟒是一條幼蟒,是個不懂事的孩子。它雖然驚嚇了一些人,還吞了幾頭牛,但罪不至死,教訓一頓就是了。如果是讓你出手,只怕這幼蟒如今已經變成死尸…我就是因此才偷偷跑出來的。”
騎士低著頭,沒有開口。
但他臉上的表情,無疑證明了老人所言不假。
蘇大為在一旁,也認出了騎士的身份,正是當日在歸義坊見到的千牛備身,李大勇。
此時的李大勇,只著便裝,看上去平平無奇。
老人訓斥完之后,道:“那青蛟蟒被我抽了八十鞭子,已經老實潛入湖底。你派人傳告周遭村落,就說沒事了,可以繼續在湖上打漁。還有,你別再去找它麻煩。這次教訓之后,它應該不會再出來惹禍。讓它待在湖底,與這里有大好處。”
“孩兒明白。”
“對了,這是三郎家的孩子,來找你的。”
老人說完,揚起手臂。
胳膊上那只燕隼振翅而起,飛上了天空。
他三步并作兩步,跳上了李大勇騎來的那匹烏騅馬。
馬打盤旋,老人一手攬著韁繩,一邊笑著對蘇大為道:“小子,待會兒到家吃酒。”
不等蘇大為回答,他就撥轉馬頭,喊道:“回家了!”
身后的一隊騎士齊聲回應,又嚇了蘇大為一跳。
因為那些騎士,赫然全都是女人。
只不過她們之前騎在馬上,身上還披著軟甲,臉上戴著面巾,以至于他沒看出來。
女騎士們撥轉馬頭,隨著老人急馳而去。
在他們身后,塵土飛揚,嗆得李大勇和蘇大為兩人一陣咳嗽,灰頭土臉的退到旁邊。
老人離去,李大勇看著蘇大為,蘇大為看著李大勇,都沒有說話。
蘇大為先反應過來,上前一步道:“卑職拜見李將軍。”
千牛備身,正經的正六品職官。
蘇大為稱他一聲‘將軍’,倒也不算過分。
李大勇長著一張面癱臉,似乎不會有任何的表情變化。
剛才他出現,到老人離去,他那張臉沒有任何變化。他看著蘇大為,擺了擺手道:“你還真敢來。”
“卑職,不得不來。”
“你和裴行儉什么關系?”
“卑職和縣君沒有任何關系。若硬是要說有關系的話,那就是縣君是卑職的上司。”
“沒有關系,他會找到我爹求情?”
“這個,卑職不知。”
又是一陣令人很尷尬的沉默。
蘇大為雖然沒有和李大勇對視,但是卻能感受到,李大勇的目光在他身上掃來掃去。
“誰為你開靈?”
好半天,李大勇再次開口。
”啊?“蘇大為一愣,抬起頭,一臉愕然表情道:“什么開靈?”
“沒人為你開靈?你這身本事,又是誰教你的?”
“沒有人教,家父生前只教了我一套天策八法,之后我自己琢磨了一些強身之法,自己瞎練的。”
“是嗎?”
李大勇那張死人臉,出現了一些變化。
“如此說來,你是自己覺醒嗎?”
“覺醒什么,卑職不知將軍何意。”
李大勇眼中,閃過一抹疑惑之色。
他猶豫片刻,轉身就走,頭也不回道:“跟我來。”
“卑職的刀弩…”
“先跟我走。”
這家伙,似乎不是太喜歡說話,只管自己走。
他的步幅不大,步頻也不快,但不知怎地,速度卻很快。蘇大為自認速度不慢。特別是他那兩次發育之后,感覺著在整個長安縣衙,他要說速度第二,沒人敢說第一。但是,他跟著李大勇,卻很吃力。李大勇看似慢悠悠的行進,但是蘇大為卻要發了狠,才能跟上。
黑三郎趕著棗紅馬在兩人身后,亦步亦趨。
很快,他們就來到了一個疏林之中。
這里很偏僻,離大路有點遠,也沒有什么人。
李大勇停下腳步,轉身看向蘇大為。這一路下來,蘇大為很吃力,但要說辛苦,倒還不算。他只是微微有些喘息,見李大勇停下來,他也跟著停下來,站穩身形。
臉,有點紅,氣息還算穩定。
李大勇也不啰嗦,啪的把刀丟給了蘇大為。
蘇大為抬手接住了刀,眉頭一蹙。
這不是他的橫刀,刀鞘刀柄烏黑,入手沉甸甸,少說有十五斤左右的份量。
李大勇身負雙刀,在蘇大為接住了那把刀之后,反手倉啷拔出另外一口橫刀。
“拔刀!”
“干什么?”
“怎恁多廢話,拔刀吧。”
蘇大為有點糊涂,但還是把刀拔出刀鞘。
就在他手中橫刀出鞘剎那,李大勇突然縱身上前,揮刀就劈向了蘇大為。
“李將軍,你干什么?”
蘇大為忙錯步躲閃,大聲喝問。
李大勇卻不回答,手中橫刀刷刷刷連環劈斬。
他的刀法并不復雜,無非用刀的八個基本方法。但就是這最為基礎的刀法,在李大勇的手里,卻產生出千變萬化。一條條,一道道的刀光編織成為天羅地網,把蘇大為牢牢困在其中。蘇大為腳踏九宮,接連閃躲之后,也終于有些忍不住了。
“李將軍,你再這樣,休怪卑職無禮。”
“廢話恁多。”
李大勇冷冰冰吐出了四個字,手上橫刀陡然加速。
那口橫刀,仿佛有了靈性一樣,刀勢越發刁鉆古怪,并隱隱發出風雷聲。
蘇大為剛才閃躲,已經非常吃力。
如今李大勇的刀法又發生了變化,他也只能還手。橫刀在手中一振,唰的一刀刀光出現。只聽鐺的一聲響,雙刀交擊一處,蘇大為只覺手掌發麻。他心里一驚,這李大勇的力量,可不見得比他小。他忙跨步一個反九宮步,橫刀順勢一抹,連消帶打。
李大勇的眼中,閃過了贊賞之色。
他仍舊一言不發,橫刀刀勢再變,變得大開大闔,令蘇大為臉色也為之一變。
眨眼間,兩人交手十余回合。
剛開始的時候,蘇大為還能勉力抵擋。
但隨著李大勇的刀法連番變化,他漸漸有些抵擋不住。
不過,他也看出來,李大勇的刀法雖然變幻萬千,但始終不脫離天策八法的范疇。
他心中暗自驚訝,集中精神和李大勇刀來刀往。
一開始,蘇大為還只能勉強抵擋。
但伴隨著時間,他的刀法開始變得純熟,變化也逐漸增加。
天策八法,是蘇大為前身所練。蘇大為重生后,雖然繼承了這套刀法,也能施展出來,但說實話,并不是特別熟練。畢竟,那不是他的記憶!可現在,在李大勇的重壓之下,他對天策八法的理解越來越深,越來越熟練,并開始融匯貫通。
又是二十多個回合,李大勇突然縱身后撤,道:“可以了,停手吧。”
他這一退,蘇大為頓感輕松。
方才李大勇給他帶來了巨大的壓力,讓他甚至無法喘息。
他單刀拄地,大口喘著粗氣。
剛才跟李大勇走的時候,他都沒有這個樣子。可現在…如果李大勇再繼續打下去,他也不知道還能堅持多久。
“你到底什么意思?”
“你果然沒有師承…雖然你已開靈,但是并不會使用那種力量。
天策八法倒是有幾分火候,不過太死板,根本沒有融會貫通。你父親生前,就沒有告訴過你,用刀須留兩分力嗎?還有,你那正反九宮步很生疏,平時很少練習?”
“你,認識我爹?”
到這個時候,蘇大為要是再不明白怎么回事,那可真就辜負了穿越眾身份。
“刀給我。”
李大勇沒有回答,伸出手來。
蘇大為猶豫一下,還刀入鞘,遞給了李大勇。
“跟我走吧。”
“去哪里?”
“我家!”
“去你家干什么?”
李大勇停下腳步,回頭看著蘇大為,板著個死人臉道:“你如果不想要刀弩的話,就不用來了。”
“要,我當然要。”
蘇大為忙跟上去,大聲道:“不過,你至少應該告訴我,你是不是認識我爹?”
李大勇腳下微微一頓,依舊沒有回答,大步流星離去。
這家伙,簡直了!
蘇大為忙招呼了一聲黑三郎,快步追向了李大勇。
黑三郎則趕著那匹棗紅馬跟在兩人身后,那雙眼睛里,流露出了一種擔憂之色。
“喂,李將軍…”
“你可以叫我叔父。”
“呃,好吧,叔父,你真的認識我爹?”
“當年,我們曾一起出使天竺。”
李大勇停下腳步,轉過身來。
蘇大為猝不及防,來不及減速,差點就撞在了李大勇的身上。
“你爹生前說過,想你做個普通人。
所以,我回長安之后,就沒有去找你。可是我沒有想到,你竟然成了不良人,不僅成了不良人,居然還開了靈,還在歸義坊殺了鬼卒…我實在不知該怎么說。”
慢著慢著!
蘇大為有點懵了。
這聽上去,很像是小說里才會有的情節。
他嘴巴張了張,片刻后道:“所以說,這些年,你一直在關照我?”
“若非我關照,你家那條天狗咬死了那么多人,太史局早就出手了。”
“可是…”
“去年天可汗駕崩時,我恰好去了新羅,沒想到你竟然會遇到詭異潮涌。
等我回來的時候,你已經康復了,看上去也沒什么大礙,我也就沒有繼續留意。可誰料想,你竟然在歸義坊遇到了高句麗鬼卒,而且還把那鬼卒給殺了…我才發現,你竟然開靈了。”
李大勇說完,轉身就要走。
蘇大為雙手扶著膝蓋,看著他的背影大聲道:“叔父,你三番五次說開靈,至少該告訴我,到底什么是開靈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