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人跨過那道藍色光幕,又穿過輕霧繚繞的小路,似乎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萬丈湛藍之中,有一白色玉帶伸向無盡虛空。
陳小貓隨四郎走近后才發現,這是凌空而建的一座白玉碼頭。
碼頭下方,萬千星火好似螢蟲閃光,時有聚散。碼頭上方,無云、無星,只有無邊湛藍和亙古以來的沉默空寂。
“這是什么地方?”陳小貓趴在碼頭上俯瞰身下星光。
“星湖,這里是天星沉沒之地。”四郎道。
“天火之精也在這里嗎?”陳小貓踮腳去看那猶若盛滿瑪瑙碎玉的湛藍星湖,希望能從中看到一兩枚與眾不同的天火之精。
“每月初八,有流星歿,星斗破碎后,天火之精都將在這里沉睡。”四郎一邊說著,一邊舉目望向千里湛藍之外,似乎在等待什么。
“那我們怎么做呢?”陳小貓急切地問。
“等。”四郎道。
天際似有一片樹葉飄來,靠近之后,陳小貓才看清是一條漂浮于虛空中的小木船,船上沒有船槳和桅桿,只有一方小桌,桌上單放了一只粗制陶碗。
待那小船緩緩停到陳小貓面前,四郎便拿出一壇酒,倒在陶碗中。碗底現出一個唇形,張開大嘴,咕嘟咕嘟,瞬間將一碗好酒吞入腹中。
四郎和陳小貓上了夾板,小船載著二人于無盡虛空中四處悠游。
也不知那小船是不是飲酒太多,方位忽上忽下。
有時遨游無盡高天之上,陳小貓覺得四面安靜得能聽清楚四郎的呼吸。
有時船又漸漸落入星湖深淵之中,碎玉般的天星會隨船行軌跡分開,待船行駛過后,眾星又自動地匯聚到一起。
四郎拿出一只酒杯,在杯中斟滿佳釀,立于船頭,凌空拋灑。
陳小貓被那酒香吸引,將腦袋湊到酒壇邊,不停吸嗅。
“四郎,這是什么酒?”陳小貓正要伸出手指去蘸一點嘗嘗味道,耳邊卻傳來“噗噗”的振翅聲。
什么東西?陳小貓斜眼瞧去,一只胖胖的蜜蜂精也將腦袋湊過來聞酒香,那蜜蜂精只有指節大,通體雪白,若云綢包裹。
“咳咳。”陳小貓想提醒這位蜜蜂精,這壇酒是有主的。
蜜蜂精上下打量著陳小貓。
四郎轉過頭,還未來的及開口,那蜜蜂精已經激烈地搖動了兩下觸角,忽然張開嘴,噴出一團火焰。
陳小貓低頭躲避,火焰掠過她的頭頂,發髻立刻松散,一頭青絲如瀑布,垂落于耳鬢。她咬著槽牙,一臉陰沉地拂了拂自己頭頂被燎得微卷的發絲,眼中頓時升起無名焰火。
蜜蜂精則橫躺在木桌上,捧著圓圓的肚子嘲笑個不停。
對于陳小貓來說,這是很嚴重的事件,因為從來都只有她捉弄別人,怎么輪得到這只屁大點的蜜蜂精捉弄自己。
她從腰間的仔兔皮囊中搜出一塊硬皮,安置在一片軟竹上,全力以赴要撲殺它。
那蜜蜂精受了驚嚇,張開大嘴又要吐火。陳小貓舉起手中的硬皮,照著它的腦袋猛烈一拍。
小妖怪頓時暈頭轉向,在空中打了幾個旋,落到木桌上,一條小細腿還微微發抖。
陳小貓嫌棄地伸出中指,用力一彈,那只蜜蜂精就被她彈到了船外,落于星湖之中。
她抬頭,見四郎有些驚訝地望著自己。
難道剛才的表現過于粗魯,驚嚇到他了?不會吧。她覺得自己很克制了。
“我…可能剛才過于生氣,激動了一點點!”陳小貓還是勉強擠出一臉假笑,向四郎解釋。
“嗯,你打暈了一只天火之精。”四郎盡量說得云淡風輕。
什么?我…不過是打了一只蒼蠅,啊不,白蜜蜂!陳小貓的笑容頓時凝固。
她尷尬地眨了眨了眼睛,問:“難道天火之精不應該是紅色或黃色的火焰嗎?”
四郎淺淺吸了一口氣,語氣又淡了下去,道:“天火之精是精氣所化,沒有實體,人人所見都不相同。”
原來如此,大約因為自己從前見過的小妖精多是蜻蜓、蝴蝶、蜜蜂之類,所以投射出的外形,就與那些昆蟲大同小異。
那我怎么知道它是不是天火之精?陳小貓心中有點疑惑,該不會此間所有的妖精都是天火之精吧。
片刻之后,小船又行至湖上,陳小貓見到下方升起一只黃色蝴蝶精,她集中生智,指著那只蝴蝶對四郎悄悄喊道:“來了來了…”
一葉扁舟忽然從天而降,船上支出一只鵝黃色撲蝶網,將那蝴蝶輕輕一勾,又順利地收了回去。
怎么還有人打劫?眼看到手的天火之精又撲了空,陳小貓開始有點毛躁。
她充滿敵意的望向那葉扁舟,舟中一個白發童顏的女子支手撐頭,在船中假寐,手中還提著一只酒罐。
女子一點額紅鮮艷欲滴,兩頰也微有紅暈,醉容甜美,神態酣暢,頗有仙意。
在她身側,一個侏儒小人舉著網兜,上下四方搜尋。
那女子鼻子輕嗅了幾下,聞到了美酒的味道,睜開眼,望向陳小貓身邊的酒壇,眼中發光。一只滿身紅光的小紅龍忽然從那女子的酒壇中爬出,醉眼朦朧撲向陳小貓桌上的酒壇。
因為才吃過天火之精的虧,陳小貓眼疾手快,拿起硬皮拍擋在小紅龍的面前,正好卡住它的嘴。
對面船上的女子手指一勾,小紅龍就被一股無形力量拉回她手中。她提溜著小紅龍的尾巴,完全不顧這只小精怪四肢并用的抗爭,又把它扔回自己酒壇中。
四郎見到那女子,謙和地道了聲:“玉葉道尊。”
玉葉嘴邊勾起一絲略帶醉意的微笑,道:“靜微君,你何時有雅興做這等閑事了?”
四郎頷首,以淡淡一笑帶過。
“這壇‘流霞’是何處尋得?”玉葉的目光落在陳小貓身旁那壇酒上,有艷羨之意。
“機緣偶得,可遇不可求。”四郎答道。
玉葉知道所求無望,意興闌珊地打了個哈欠,慵懶地轉身側臥,不再理會二人。
“這個玉葉道尊,很厲害嗎?”陳小貓瞧著玉葉遠去的方向,總覺得這人看上去很有能力。
“她是北徽國四方道尊中,唯一的女真人。”四郎道。
“哈,看上去倒像個酒鬼。”陳小貓打趣的說。
四郎似乎想起過往之事,眼神柔和:“酒鬼偶爾也有可愛之處。”
陳小貓心中有些微漾,不知四郎說的“酒鬼”到底指誰,他這低垂眼眸、臉色微微泛紅的神情,有幾分像在說玉葉,也有幾分像在說自己…啊,大約自己想多了!
說話間,那只被陳小貓拍暈過的白色天火之精忽然從船艙底部飛出來,劃過一道優美弧線后,停在陳小貓鼻尖。
距離太近,若它猛然吐火,她肯定會毀容。
陳小貓屏住呼吸,神情緊張。
此時,四郎的闊袖拂過酒壇,醇美酒香在空氣中點點擴散,也將天火之精的酒癮勾起。它棄了陳小貓,飛到酒壇邊,舔了舔壇沿,非常滿意地點了點頭,猛地扎進酒壇中。
陳小貓眼疾手快,迅速蓋住酒壇蓋子。
一陣哐當悶響后,那天火之精大約也醉得再無掙扎之力,酒壇逐漸安靜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