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個人又等了一個時辰,另幾位才到齊。恭順侯和鎮遠侯雖在不同地方,最后卻一齊到了。這兩人同管五軍營,但恭順侯掌印,鎮遠侯看他頂不順眼,烏眼雞似的,見面沒問彰武伯召見干什么,兩人先就餉銀的事兒打了起來,顧寰把腰刀都拽出來了。
彰武伯一拍桌子,怒道:“都什么時候了,過不去這關,你們幾個都要到鳳陽高墻里呆著去,現在鬧個屁!”兩個侯聽了,才見先到這幾個都像死了媽似的,就壓下火氣,問為什么。
王遴再一次拽出那張被傳閱的諭旨抄件,兩個侯這個要先看,那個不服去奪,險些扯破。王遴滿腦袋黑線,給讀了一遍。
吳繼爵和顧寰聽了,真是分開八片頂陽骨,傾下半桶冰雪水,大眼瞪小眼,一齊懵逼。
大冷的天兒,幾位養尊處優的侯爺、伯爺都是一腦門子汗。顧寰怒沖沖道:“小皇上不知道京營的熊樣,張居正、譚綸兩個老婢養的能不知道嗎?這不給咱哥幾個現眼嗎?”
吳繼爵抓住語病,向上拱手,嗷一聲道:“鎮遠侯!皇帝前面你為何要加個字,豈非大不敬!”
顧寰自知失言,撇撇嘴道:“他娘滴翻了幾本書,還‘豈非’、‘豈非’的,你豈非是個鳥!”吳繼爵被他氣的臉白。
彰武伯又一拍桌子,兩個才不言語了。彰武伯家祖宗楊信是在京城保衛戰以后,天順二年連續打了幾個大勝仗,立下斬殺了瓦剌平章的大功。到憲宗時得了世券,封伯爵。
因此祖輩傳了些帶爛兵的家學,自身有勇武、講義氣,又知道這些鳥勛貴不能給好臉色。沒來京營前,平日里大家也有些怵他。此時見他火了,都靜靜的坐下。
王遴清清嗓子道:“幾位侯爺、伯爺,今日需議個章程出來。”
成安伯郭應乾壓力最大,先發言道:“王侍郎,不知校閱時,有打放火器的操法校閱沒有,若有,俺只能上吊了,沒幾個兵會放的,別說整齊。”
王遴回道:“我問了尚書大人,只說正月里校閱,沒說校閱內容,也沒說具體時間。”
李應臣也道:“這車營、馬營還都未整訓,人咱練了些天還能齊整點,這車、馬可怎么處?要是車、人、火器合演,到時候馬也驚了,人也炸營,可亂子大了。”
眾人七嘴八舌議了一陣京營現狀,都說要見了真章,非得拉稀不可。最后幾位都眼巴巴瞅著彰武伯,看他怎么說。
彰武伯理了理思路道:“幾位兄弟,說起來我接手還不到十天,就算有天大的過錯,追不到我頭上來——”先把自己撇出去,因他說的在理,這幾位也說不出什么來。
楊炳接著道:“咱未慮勝先慮敗,先說拉稀了怎么個追究。要說京營糜爛,最大的責任當然是總理戎政大臣,可是能追究的已經封了王,朝廷也不能打自己的臉。”
王遴聽了這話,那臉黑的能滴墨水。彰武伯接著道:“王侍郎雖說協理,但練兵的事兒不歸他管,頂多有個知情不報的罪名。”王遴聽了這話才松快些。
彰武伯道:“再往下就你們幾個了,都是積年的老京營,往哪推?推給誰?”
吳繼爵臉色蒼白,低聲道:“要不咱們往下推?”顧寰聽了擠眉弄眼,不屑之意溢于言表。
彰武伯扳著手指頭道:“推下去也行,那些鎮國將軍們、把總、千總、參將都殺頭,你們幾個也要圈禁個幾年。”
李應臣道:“不能吧,頂多是個奪職,大不了不吃這碗飯了,干靠著伯爵俸祿還餓死我不成?”
彰武伯聞言冷笑道:“呵呵,竟不知道你心上有沒有眼兒。我且問你,從嘉靖二十九年到今天,邊軍進京的時候還有嗎?”
幾個勛貴聽了,大驚失色道:“這......這是沖著咱們來的?”
彰武伯道:“是不是沖著京營,我屬實不知,但瞧著這事兒邪性!幾位想想,什么時候邊軍受賞不是發銀子到九邊?還有自己回來拿的嗎?”
頓一頓道:“要是朝廷想擺布我們,咱京營綁在一處,能頂住戚繼光的一千兵么?”
幾位一起搖著腦袋道:“別說一千,就是三五百個戚家軍一沖,咱就得炸營。”個個對自家的戰斗力門兒清。
彰武伯道:“是啊!要不是準備殺雞儆猴,還用的著讓戚繼光帶兵回來嗎?王侍郎是兵部老人,讓他說說,哪年都是劉應節和王崇古這些文臣總督回來述職,何曾有過總兵的事兒。別說還是帶兵回來?依我看,十之八九!”
王遴點頭稱是道:“伯爺所見,與我一般,我看到諭旨,就知道朝廷八成要整頓京營了。定襄王之薨逝,估計也是提前知道風聲嚇得。”
幾位勛貴聽了,通都嚇麻爪了。郭應乾白了臉道:“要是再查起以前的爛賬,高墻圈禁算是輕的,殺頭抄家都是有的!”顧寰幾個此時肚子里都揣上幾只兔子,臉色一陣青一陣白。
彰武伯見他們都老實了,才換了面皮道:“咱剛才說的是最差的情形,要我說自己嚇唬自己也沒用。皇上歲數不大,太后未必肯讓他見軍武之威和火器鳴放之狀,要是嚇著了,豈不是國本動搖。”
笑了笑道:“許是在校場看看隊列,再勉勵勉勵,也就罷了——當然這是最好的情況。”
王遴道:“伯爺,為策萬全。下官以為這個年咱別好好過了,都進營練兵去!”
“俗話說:‘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上元節前,皇上各種祭祀禮儀眾多,出不的宮。離現在至少還有近一個月時間,咱們好好準備準備,至少要有個大模樣。”
顧寰站起身道:“王侍郎說的是,我現在就點集眾軍去!老子過不了年,都別過了!”
楊炳橫了他一眼,“你坐下!”
見顧寰坐下,楊炳道:“要我說咱們三管齊下,一是趕緊練兵,這是基本,到時候連隊列都不整齊,就啥也別說了。”
手指頭捻了捻,又道:“二是咱們要出點大血了,眾位想想,朱時泰為什么一定要追封?就為了喪禮體面?跟誰打迷糊眼呢!還不是為了這一出?我估摸著張江陵處他沒少頂,要不那個心黑手狠的主給他家賣那么大力氣?”
見幾位都點了頭,又道:“三是戚繼光處,也要頂上。戚元敬這些年懂事的很,兵部上下,權臣府中都年年孝敬!他就算喝兵血,薊鎮那破地方有什么生發?估計他快要當褲子了!”
“咱們這次給他來個大的,讓他校閱時松懈一點,兩廂一比,不那么顯眼,咱這鬼門關不就跳過去了嗎?”
眾人聽了,都扁扁的服氣了。趙祖征先豎起大拇指道:“總戎,您是這個!”顧寰也拱拱手道:“聽總戎這么說,俺老顧這個年可算能過了!”
吳繼爵道:“總戎,不知道張居正和戚元敬處,需要多少才行?”
楊炳聽他們一個個都叫了總戎,心中暗美。沉吟了一會兒道:“要不就別送,送就是個大的,一次給他打蒙!張居正二十萬,戚元敬十萬!”
幾位勛貴都倒吸一口涼氣道:“這下子,這些年豈不是白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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