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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整軍(二)

  次日,成國公喪信傳來,歿于昨日戊正。朱翊鈞暗自嘀咕,這皇帝視疾臣子,臣子不得不死之虛假傳言又多了個例證。隨即宣布輟朝,賜祭,加恩可以王爵之制營葬——這些都是應有之義。

  張居正隨即上疏,懇請皇帝加恩追封朱希忠為定襄王。禮部左侍郎王希烈和一群言官也隨即上疏,言辭激烈,反對追封。隨后兩天朝廷內為是否追封朱希忠事吵鬧紛紛,奏章好幾十條,贊成者反對者各占一半。

  朱翊鈞拿出自己的小本本,將贊成方文官人名官職細細記了——如不出所料,在此類事上的贊同者,全是張居正之黨羽,昧著良心幫他說話呢。

  成國公府上,國公夫人反對打腫臉充胖子,奈何攔不住兒子朱時泰一定要這個面子,加緊串聯勛貴大員助拳。勛貴中有反對追封者,因不想得罪人頂多不言語。

  朱希孝本來極堅決的支持追封,但那天看到朱翊鈞和張居正之間電光火石般的小小過招,晚上嚇得醒了好幾次。朱時泰再問他時,話兒全變成追封有追封的好處,不追封咱國公府也沒差啥,兩頭兒堵著說,也不積極串聯,站在干岸上看熱鬧。

  朱時泰正垂頭喪氣,以為事情不諧的當兒。張居正一封奏疏和朱翊鈞的批答為爭論劃上了句號。張居正在奏疏中說:“今之制雖異姓不王,但國公有大勛勞于國者。”歷數成國公救世宗駕之功、奉命代天子告祭之功、為錦衣衛都督時以身衛駕之功、于京營堅明約束、撫循將士之功等等。

  奏疏中有言:“國公歷事三朝,世宗曾指示皇太子曰:‘此汝之師保也’。因何故?蓋國公才略過人,重厚可屬大事,恪恭敬慎之余,救駕之功不下于討虜也。”

  朱翊鈞覽奏批答:“圣躬之重逾于萬鈞,乃天地神人之主也。國公救了世宗,朕焉能不酬大功?追封王爵事不為永例,毋庸再議,禮部寫旨意來看。”

  見皇帝把追封事上升到救駕和孝道這種大義上,且表明了“不為永例”,朝臣中反對者雖然覺得祖制不宜違,但都失去了抗爭的念頭。

  隨后反對的奏章稀稀拉拉,不成個氣候,王希烈一氣之下抱病請了幾天假。朱時泰恨得牙癢,等他來國公府憑吊時,若不是朱希孝攔阻,都想找人揍他了。

  ......

  在吵鬧聲中,幾道諭旨不起眼的發了出去。其中之一是起復張四維為加銜禮部侍郎并掌管詹事府事,充任世廟實錄副總裁,張居正為總裁。之二是令戚繼光自薊鎮回朝,特許帶兵三千,要覲見皇帝并受擊破董忽力之封賞,同時與京營一起受閱。

  太子少保,兵部尚書譚綸早被張居正囑咐了,令戚繼光帶兵回朝的請示奏章就是他上的。兵部左侍郎兼管京營協理戎政大臣王遴瞧見諭旨,腦瓜子后面涼風直冒。

  前段時間他和已故的成國公整理京營,拉兵充數,臨陣磨槍。事兒干到一多半,眼瞅著能糊弄過去。成國公卻累躺了,剩下他老哥自己,誰也指揮不動,在那里干著急。

  幸虧因皇帝頭次校閱事兒太大,成國公老人家講究,一點沒耽擱立馬向朝廷推薦英國公張溶代替自己掌管。

  張溶多精明個老頭,都快活成精了,去幫他抗那個事兒去?且英國公和成國公家一直不對付,拿鼻子聞就知道成國公沒安好心。

  那天遇到張居正,張老國公說:“要是叔大你讓老夫管京營,老夫讓兩個兒子拿門板抬著,去你家門口堵著去。”張居正連道不敢。

  成國公病中又找定國公先來管,定國公這一支和南京的本家比,自永樂以后一直灰頭土臉。好容易在嘉靖朝翻了身,正安安穩穩的幫皇室干點祭祀,跑腿的活計攢著功勞呢,也是直搖腦袋。

  最后居然是彰武伯楊炳找到成國公,帶上厚禮主動請纓。成國公大喜,立即上報朝廷。張居正也挺高興,還給楊伯爺加了個太子少保的銜。

  老楊家不愧是在新中國首都還能留下地名的人家,干的活兒都是迎難而上。楊炳為什么主動湊上來王遴不知道,但感動的差點哭了。

  彰武伯在勛貴中還是挺好使的,不用像王遴似的求爺爺告奶奶,就湊夠了能受閱的三萬兵——此前成國公已經湊了大部分。

  王遴又安排妥當人將兵部戊庫里面落了灰的兵器、甲胄造了冊子分發下去,安排把總、千總們日夜操練,這陣子京營的伙食,可能冠絕大明。

  楊炳本想利用成國公生病的機會拿京營練練手,在皇帝面前表現一把,反正老楊家祖訓是:“富貴險中求”。他合計著京營都爛成那個奶奶樣,只要能排成隊列肯定就無功無過,若能走兩步就算立功,這機會定是千載難逢。

  卻沒想到王遴緊急通報,京營要和薊鎮精兵一同受閱,彰武伯聽完都蒙了。用腳指頭想,京營站在薊鎮精兵邊上兩廂一比,啥牛黃狗寶都得露出來,這個時候他想上吊的心都有了。

  成國公已經歿了,不是,是定襄王已經薨了,送的大筆銀子要不回來,還得再帶上一份奠儀磕頭去。楊炳這火上的,差點把天靈蓋燒焦。

  等王遴帶來抄寫的諭旨內容,彰武伯擦干眼淚,和王遴一起召集掌營的開會。

  此時,五軍營由恭順侯吳繼爵和豐城侯李環、忻城伯趙祖征、鎮遠侯顧寰共管,以吳繼爵為首掌印。武康伯李應臣提督三千營,成安伯郭應乾掌神機營。傳令的找遍北京,才分別從不同的場所把這幾位喊到京營都督府。

  忻城伯趙祖征最先到,彰武伯親兵將他領進了簽押房。他見彰武伯黝黑的方臉上全是愁容,和王遴兩個長吁短嘆,就開玩笑道:“楊伯爺,這眼瞅著過年了,有什么愁事?可是外宅藏不住了,嫂子要去抄后路了嗎?”說完,嘿嘿淫笑。

  彰武伯抬頭橫了他一眼,怒道:“趙祖征,不想死好好說話!這里是簽押房,我是你頂頭上司總理戎政大臣!”

  一般來說,明代的勛貴們都是按照公、侯、伯的品級分出大小,但是到了明朝中葉以后,按照在朝廷地位、差遣高低,家中財力不同,這侯、伯之間的上下之分就不那么講究。侯在伯賬下聽使喚的很多,大家也習以為常。

  但離開公事,侯多數還去找侯一起玩耍,伯還是找伯。楊炳和趙祖征兩個伯日常關系不錯,所以趙祖征敢開個玩笑,此時見楊炳惱了,趕緊行禮坐下,一聲兒不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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