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山頂。
與東側懸崖燈火通明和熱火朝天相比,略顯冷清的天壇附近。
就在某人突然友情提示了一聲之后,空氣先是突然沉默下來,然后…
背對趙戎的嬰兒肥小離女重又繃起小臉,十分嚴肅的左瞧右瞧監督著四周動靜,她一雙細長秀目又是不時的擰起,似是打起十二分精神,細瞅著周圍事物,有一點風吹草動,小離女都會嗔瞪一眼過去…
一副恪盡職守的優秀小離女模樣。
一切似乎都恢復了正常,仿若無事發生一樣。
什么?你說剛剛看見了本姑娘劃水社死了?
‘剛剛’是誰?抱歉,不認識。
憑什么污人清白?
嬰兒肥小離女背對年輕儒生,模樣十分正經認真的站崗,企圖萌混過關。
只不過,場上尷尬古怪的氣氛依舊。
坐臺階上的趙戎都替她感到了尬出天際。
“我是覺得吧,月亮已經很忙了,有些事咱們還是別難為它了。事在人為。”
他笑語。
月光下,年輕儒生笑容若沐風,撐在膝蓋上的手,指了指頭頂明月。
只可惜,嬰兒肥小離女亦是不答。
依舊背影對他。
像是沒有聽見似的,假裝專注站崗。
打死趙戎,她也不回頭。
趙戎眨了眨眼,瞧著這個有趣小離女苗條的背影。
雖然看不見她此時的表情,但是纖細后頸上的肌膚卻是布滿了紅暈,從耳根子一路向上延伸而去…
他確實估摸著這小姑娘此時肯定在心里咬牙切齒的啐死他了。
偷聽別女孩家悄悄話的壞儒生?
趙戎啞然一笑,搖搖頭,不再逗這個臉皮薄的小姑娘。
不過,過了一陣子之后。
在氣氛沒再像剛剛那么尷尬時,趙戎想了想,轉頭朝最近的這個小離女輕聲道:
“對了,能不能問一個關于你們樂坊司的小問題,嗯,只是好奇。”
空氣安靜了片刻。
嬰兒肥小離女背影紋絲不動,不過在趙戎專注的目光下,某一刻,她的小腦袋似是還是輕輕點了下。
小姑娘似乎也是清楚身后這年輕儒生此時的重要身份,是眼下大離朝堂最重視之人之一,她家太后娘娘的座上賓。
“多謝姑娘。”趙戎沒想太多,頷首道:
“在下來大離的這些日子,經常見你們弦樂離女行一個古怪的弦樂禮,還時常念叨一句話…”
他頓了下,輕念道:“二分明月,離去歸兮…應該是這句沒錯吧。請問這些可有什么寓意?”
從背后看去,嬰兒肥小離女聞言后,似乎微微歪了下腦袋。
過了片刻,有一道小聲傳來:
“我…我也不太太懂…弦月禮好像我們離地很早很早以前的先民之中流行的禮儀,最初好像是用于祭祀明月,只有地位很高的一些女子祭司,可以行此圣禮,象征著身心如月輝般純潔,純白處子,終身侍奉明月。”
“不過后來此禮慢慢失傳,而太后娘娘建立樂坊司,重新在司內提倡起了此禮,定下規矩,至大司樂往下,我們所有弦樂離女都要牢記弦樂禮。”
她頓了頓,似是想了想,補充道:
“傳說,在人間行弦樂禮,是可以被九天寒宮之中的神女們感應并注視到的,特別是在月光清澈的夜晚…而能行此禮,在離族先民之中,是身份高貴純潔的象征,一般的離女可以擅自行此禮,否則便會被視為玷污…這是先民之中,某些特殊離女的專屬。”
趙戎聽著聽著,若有所思。
此刻,嬰兒肥小離女心情似乎轉好,語氣有點歡快道:
“所以咱們樂坊司繼承了此先民之禮,沿襲古老傳統。除了要求弦樂離女的身心純潔無暇,我們樂坊司對弦樂離女的挑選可是十分嚴格哩。”
“只有離地最優秀、最神俊的一小撮離女才有資格加入其中,禮儀服飾皆有一套詳盡完善的講究流程,高貴神秘。唔,比如…比如我這樣,就是了。”
說到這,小姑娘忍不住身子往后仰了仰,就差兩只小手叉腰了。
她小下巴也有點驕傲的昂起,此時也壯起了些膽子,轉頭,飛速的瞄了眼趙戎。
不過后者此時聞言后,并沒有過多的打量關注她。
趙戎低頭想了想,忽抬頭道:
“你們樂坊司弦樂離女…沿襲的是不是太古離族之中離姬們的傳統?對標的是她們?這些包括弦樂禮在內的古來禮儀,都是繼承而來的?”
“離姬?”
嬰兒肥小離姬微怔,回頭好奇的看著趙戎道:“這是什么?公子,你是說我剛剛說的先民中的那些特殊離女們是叫離姬嗎?”
趙戎凝眉思索。
歸以前與他提過,太古離族的那位離帝,也是第一位女子劍帝,最初就是離姬身份出身,無名無姓,和同一批離姬們一起被送上了九天寒宮為神女奴婢…
“嗯。”趙戎點頭應了聲,“我猜的,可能是。”
“離姬…”嬰兒肥小離女蹙著眉,又小聲嘀咕了遍。
她忍不住欽佩道:“我好像在以前阿婆睡前講過的故事里聽說過,也不知道是不是你說的這個。公子,你是在哪里看見過這個詞的,真的有嗎?我在離地長大,卻都沒什么印象,公子學識真是淵博…”
趙戎搖了搖頭,一句帶過,“看的書雜而已,但也不確定,瞎猜的,所以問問你。”
嬰兒肥小離女此時搖首,“我也不知道…我都是聽姐姐們說的,而姐姐們是聽娘娘說的,是娘娘創立的樂坊司,訂立下了這些古老規矩。”
“獨孤氏嗎…”
年輕儒生輕聲念了聲,隨后摸著下巴,似是自語的點頭:“倒是有趣,話說她這些都是從在哪里學來的…你們都說獨孤氏是神女轉世,唔該不會是生而知之吧?”
說到這,他心里不禁嘀咕了句:
“不過…九天神女轉世,原來也有寂寞的時候啊,那前世在九天之上豈不是更加寂寞難耐咳咳…趙子瑜,非禮勿想。”
趙戎剛剛又忍不住想到了不久前在皇城廣寒宮內,那間浴池旁的亭子里,某個絕美未亡人身下的美人榻中,不小心掉落出的那一地的小玩意兒…
屬實讓人有點浮想聯翩。
什么,你說獨孤蟬衣當時不是給他解釋過了嗎…趙戎回想起來還是覺得有待商榷,主要是時機太巧了些吧。
而且這位太后娘娘也不是一般的漂亮女子,十分會演戲裝傻,心軟的男子稍不留意便會被她那無辜的模樣騙了…
不過就算他有疑惑不信,以后也不會再有機會去問她與得解了…那日差點明心見性失敗的情景,他仍舊牢記在心。
此時,嬰兒肥小離女視野之中,那坐臺階上的年輕儒生安靜了會兒后,突然起身。
他一手握拳端在腹前,一手牽起長袍衣擺,扭身,拾階而上。
登上天壇頂部。
嬰兒肥小離女有點犯迷糊,該不會是姐姐們喜歡看的書上寫的那樣,他這儒生突發詩興,那啥如泉涌?
于是小姑娘歪著頭,不懂就問:
“公子,你是不是有大病?”
童音稚嫩,十分關心。
趙戎沒說話。
只身屹立在天壇最高處,也是此時此刻大離的最高處。
衣飄獵獵。
月光籠罩。
他眺目遠望。
頭頂,是一輪明月,已懸掛萬古。
腳下,是高山。
山腳,是一望無際的荒原。
皆開滿遍布了九天寒宮花。
此花傳聞來自上古月宮的天池,可驗證離女處子之身。
下方,嬰兒肥小離女正好在好奇瞧他。
年輕儒生眸光一轉,又一次打量起了這個青澀小離女的服飾。
流蘇鬢,眉心和看不見的右肩、左纖腰處應該都有各異的紅色花鈿額貼,還有潔白如雪的輕紗裙…
“弦月離女…弦月古禮…太古離姬…”
他目光怔怔。
片刻后,深呼吸一口氣。
若猜的沒錯。
這座大離最高、離明月最近的祭月山,曾是太古離族的圣地,是她們供奉明月,祭祀…太古離姬們飛升九天的地方!
而那位傳說中的離帝,當初就是在從腳下這處山頂,被接引進九天寒宮的…
此時,年輕儒生抿唇不語,怔神的環視四周,這座荒涼空蕩的山頂。
而在遙遠到不可知的年代,那時的離帝應該也和眼前這個嬰兒肥小離女一樣青澀純真。
她就站在這里,在堪比甚至勝過明日封禪盛況的浩大古禮之中,經歷無數不可知的神秘儀式,又用這漫天飛舞的九天寒宮花,驗證至純神圣的處子之血,最后終于踏著皎潔的銀輝,奔赴向了那九天之上的明月宮闕,去侍奉信仰的月宮神女們。
和其他離姬們一起,去背負這既定的悲涼命運。
此行,不返。
直到最后。
族人們再次得知她之時,她已經一躍成為了讓族人們仰望膜拜、讓同時代無數修士敬慕的九天神明。
萬古第一位女子劍帝。
在她庇護下,月宮裔之一的太古離族,成為了古望闕洲的主人,無數歲月的統治,直至玄黃人族登頂…
彼時彼刻,此時此刻。
天壇頂部,面色平靜的年輕儒生,心胸之中卻是澎湃著一股令人窒息堵胸的歷史厚重感。
蒼茫荒涼。
彼時與此時,如隔日般恍惚,并漸漸重合在了一起,難辨古今。
“前已見古人,吾就是來者,念天地之悠悠,不涕卻愴然…”
山風與月光中他大袖紛飛,點頭輕念了句,久久無言。
某刻,趙戎伸手摸了摸袖子中的某物。
然后,轉頭看了眼不遠處那顆孤零零的雷擊木。
他帶著蘊含了“她”的道的劍丸而來,就像某個劍靈感嘆的那樣。
似是一個輪回,或一種冥冥中的吸引。
是巧合,還是注定?
片刻后。
趙戎孤身,原路走下天壇,返回原地。
“你相不相信緣分?”
他忽然抬頭道。
一直好奇等待的嬰兒肥小離女,聞言一愣,“緣分,什么緣分?得大病的緣分?”面露疑惑。
趙戎搖頭,不再言語。
此時此刻的他,不知為何,心底涌出了一股強烈到了極致的預感。
這預感,就像有人在他腦子里塞進了東西,很早以前便開始了,像一團縹緲虛無的水氣。
而此刻在這處祭月山頂,像是猛然遭遇到了冷空氣,前者都快要凝結成了冰,腦海中浮現出一句確切的話語:
他一旦在這處山頂借用天雷轟爐,淬練出完整的離姬劍丸。
那么必有神秘異象出現!
趙戎不知為何,此時心里就是十分肯定這點。
他重新坐下,一屁股坐在最后一節臺階上,揉了下臉龐,輕聲呢喃:
“一定還遺留著某種影響,一定還有,就存在于這座祭月山的某個角落里,等著…這枚劍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