祭月山頂。
明明是半夜三更,夜黑風高,今夜卻依舊有不少身影,聚攏在東邊一處懸崖附近,似是正在崖壁上銘刻某些文字。
活計干的熱化朝天。
禮部官員,皇廷工匠,還有監軍之職的弦月離女們,這些身影不時往來于祭月山頂。
好不熱鬧。
然而他們大多腳步放輕,有些人還不時的瞥一眼山頂中央方向,那兒有一座完工的盛大天壇,頂部正有某個儒生的身影…
眾人的動作愈發仔細謹慎起來,一絲不茍。
此時,那位來自書院的趙小先生所安排設計的封禪大禮,一切的準備已經完成了九成九。
只獨獨剩下山頂東側,銘刻報天之功文字的懸崖處,這最后一處地方,即將于不久后的凌晨竣工。
而原本不久前的三更時分,其實就可以按時結束的。
然而某個鐫刻銘文老修士一時手誤,或者說懈怠了半分,省了懶,某個字并沒有如實臨摹出那位趙先生筆下,某個極生僻之字的幾道筆畫神韻來。
而這又正好被不知是何原因,半夜忽至山頂的趙小先生洞察見…
于是便只好抹去銘文,重刻。
那位趙小先生也看不出具體心情好壞,他只是面色平靜的伸手指了指,輕聲吩咐句后,又認真道了聲“再幸苦幸苦諸位同僚在下陪諸君一起”。
隨后他便轉身,走去了遠處人少的天壇上,掀了掀衣擺,一屁股坐在了天壇最下面一級臺階上,安靜等待了起來,似是面朝著東側懸崖方向,沒有再出聲言語…
山頂眾人又加起了班來。
不過,卻也沒人抱怨,老老實實。
此時距離天壇最近的,是一個年紀瞧著豆蔻年華的弦月離女。
這小離女身材纖細苗條,穿著弦月離女特有的仙氣白紗衣,梳有流蘇鬢,面容青澀,臉蛋還帶著些嬰兒肥。
可人模樣。
但此刻卻是繃著小臉,一本正經的站崗。
她聽從這姐姐們的吩咐,監察著四周,似乎并不覺得這大半夜在冰冷秋風中站崗,是苦差事。
應該是新晉為弦月離女不久的小姑娘,白皙額間,點綴這一道似乎精心挑選打扮的紅色花鈿額貼。
此時,她一雙細長秀目不時的擰起,打起十二分精神,細瞅著周圍事物,有一點風吹草動,這小離女都嗔瞪一眼過去…
不過很快,這嬰兒肥小離女,似乎是也發現了 她這被姐姐們安排的差事,確實有點冷門無聊,處于邊緣,不是什么重要活計。
瞪來瞪去屬實有些太小題大做了。
于是某刻,這個離天壇最近的嬰兒肥小離女嘴里似是嘀咕了句什么,然后悄悄點點腦袋,像一只初出茅廬的善良小狐貍,說服了自己不是偷雞,只是把雞帶回去交個朋友,絕對不會流口水,做出對好朋友不義的事…
只不過,這小離女卻是不知道,她站崗劃水都要找個大半天的借口之時。
她身后不遠處的那座天壇某級臺階上,正有一個年輕儒生斜著眼,瞅著她,也不知是從何時起的…
此刻,小離女瞟了瞟離她很遠的幾位姐姐,然后抬首翻眸,先是畢恭畢敬的對山頂上的明月,做了一個弦月禮。
“二分明月,歸去來兮…”
嗓音細細柔柔,帶著些稚嫩童音。
隨后,嬰兒肥小離女悄悄合攏雙手,閉目朝上方明月許愿,脆聲喚道:
“月亮月亮,住天上的月亮…保佑阿婆能記性不好,保佑阿姐能更小氣巴巴,氣量比黃豆還小,保佑家里的狗子能性子急些,越急越好…”
某個正思索著問題無聊間旁聽的年輕儒生,忍不住嘴角抽了下,你他娘的都是些什么敗家愿望?
然而還不等他繼續吐槽,只聽見那個站崗的嬰兒肥小離女壓的很細的嗓音再次傳來。
她稚音嚴肅,一本正經:
“月亮啊月亮,樂坊司的姐姐們都說,這處山頂是離你最近的地方,哎呀,我總算逮到你了,我就這么點簡單愿望,你要是都不能滿足,我看你現不現世?呸,真丟人,等我以后跟著娘娘與姐姐們上去了,我看你丑啵…”
今夜難眠,便上山發呆的趙戎,坐在天壇的最下面一級臺階上,眼下忍不住嘴角微微翹起,覺得這丫頭腦袋有點拎不清,話說,你獨孤氏辦的月坊司是怎么選的人…
然而還沒等他笑這傻乎乎小離女多久,頃刻間,這小丫頭語氣突然低落了下來:
“愿望是真滴不多,月亮月亮,你應該能實現吧,給個爽快話行不,磨磨唧唧的有什么意思,就算我…算我求求你了…阿婆年紀那么大了,親人只剩我與阿姐,現在我不在了,阿婆要是記性再差一些,把我忘了就好了。”
“還有阿姐,肯定還在生我氣吧,怪我任性,不知天高地厚的跑出來,那就…再多氣些吧,這樣就不會想念我這個黃毛丫頭了…”
“其實我沒任性啊,阿 姐,我是聽阿婆的話,阿婆說過,人可以窮,但不能沒有志氣,報恩也是,娘娘與姐姐們救了我們家,她們固然是貴人是高貴的仙子,不缺這些施舍,但我們不能把她們對窮人的幫助,看做理所應當,只會磕頭道謝…”
月光下,這個不知名字、不知來歷的嬰兒肥小離女合手胸前,閉目揚首,面朝明月,小聲碎碎念著。
“對了,還有狗子,八棍子打不出一個屁,太慫了,以前村里惡霸來了,它還沒我會咬人。”
“哎,也不巴望它這輩子能咬人了,逃命的時候,能別那么木,跑的快點吧,可別又像上次那樣,罵它走它都不走,結果被壞人打斷了腿,只會嗚嗚叫…我最近聽雪蟬鳳儀說過一句話,叫狗急了會跳墻,嗯,能跳的有墻那么高,逃跑應該是不成問題吧唔…”
許愿的嬰兒肥小離女身后,那個年輕儒生也不知何時起,臉上笑意消失,轉頭看著小丫頭的背影。
他手撐著下巴,平靜的傾聽起來。
此時,趙戎已經暫時將憂慮思索之事,拋到腦后,聽到了狗急跳墻一說,他微微吸了口涼氣。
年輕儒生揉了揉臉龐,認真想了想,忽然出聲道:“喂,你家狗子能跳的那么高,其他幾條腿八成也要摔斷。”
他點頭,語氣篤定。
天壇旁的氣氛突然安靜下來…
嬰兒肥小離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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