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日,午時二刻,過十息左右,是個很好的時辰。”
此時凌晨,有劍靈忽然道。
“嗯。”
年輕儒生拍了拍灰,坐在天壇最后一級臺階上,輕輕點頭。
若是昨日孟正君沒有騙他的話,這個時辰,祭月山頂會有雷霆準時而至。
且為近兩個月以來,雷勢最盛之日。
一到大半夜就格外精神起來的劍靈,笑了。
它悠悠指點“迷津”:
“正好在你舉行完封禪,剛結束的時候。你放機靈點,讓兩者時間湊近些。在此之前…嗯,那顆老雷擊木上,有個樹洞,瞧著挺大的,藏了些東西進去,估計沒人能發現…”
“哦。”趙戎又點頭,微轉頭,瞧了眼不遠處的嬰兒肥小離女。
后者可能是以為他突然發呆,是在思索問題,和剛剛大半夜突發詩興差不多,又在發大病,所以沒再打擾他。
此時她似是又在原地,朝頭頂月亮嘀咕祈禱。
“欸趙戎,你這運氣不錯啊,要瞌睡了,正好被送來了枕頭,難得有這種機遇,嘖嘖不容易啊。對了,你之前還擔心什么來著,怕那個孟正君是認定了你的封禪之禮不行,所以昨日態度異常?”
“對。”
趙戎輕輕應了聲,從嬰兒肥小離女那兒收回目光,兩手撐著膝蓋,低頭看著巖石地面。
歸語氣有點輕松,開心道:
“呵呵,讓這老女人嘚瑟,現在咱們不用想這么多了,管她個三七二十一,咱們一招破之,吃定她了。”
“本座告訴你,你剛剛這預感是修行之人很少會遇見的福至心靈,用道家的說法就是心生靈犀,要特定時段,特定地點,特定情景,才能觸發,其中又能分成幾類…”
“陰陽家的某種推衍術就是類似路徑…”
“這情況十分玄妙,一般都是準確度極高的,除非被強力干預…”
劍靈言笑晏晏,開始了與劍主科普的每日日常…
“哦…嗯…是…”
年輕儒生只是輕輕點點頭,不時應它一聲。
他眼睛瞧著腳下巖石,似是在想某個心事。
歸話語漸頓,忍不住皺眉道:
“喂,怎么還這副呆樣?你不是想摘一輪明月,送個趙靈妃嗎?前幾天在夏蟲齋還在她面前打著啞謎說,欠她與那柄跌品竹馬的,你都要加倍補償的還。”
它疑惑不解:
“本座可是記得,你以前還和趙靈妃有個約定…要是能給她摘輪明月下來,她什么事情都能答應你…”
聽到娘子,發呆的年輕儒生抬頭,嘴角彎了彎。
眉心輪中的紫衣劍靈,瞧了眼某座心湖此時的色彩,高興開心的顏色并不太多,而且類似一種…思考憂慮的心情色彩。
歸有點搞不懂這家伙到底成天都在想些什么,撇嘴道:
“呵,說不定那只蘇小小的事情都能解決了,內宅和睦…怎么,這么會哄娘子拐騙小姑娘的趙大公子還不滿意,這是…不高興?”
趙戎突然抬頭,“我的封禪之禮到底哪里出錯了。還是說…太按部就班了,平平無奇,讓她覺得不可能引起天地異象?”
這發問忽然,語氣卻是格外認真。
歸愣了會兒,無語道:
“不是。你…你怎么還想這封禪之禮的事情,這事有什么好糾結的,管它呢,反正白日上午,天時地利人和都在咱們這邊,用你的話說,咱們直接給那女先生來個王炸,看她還敢不敢一天到晚,一副高高在上教咱們做事的樣子。”
趙戎沒有回話,依舊低頭凝眉,陷入某事的沉思。
見他還是這木頭模樣,歸話語一堵,有點不可理喻這男子。
最后它學著某個小離女說話,語氣沒好氣道:
“你現在真是有點大病。”
年輕儒生此時凝著眉,點了點頭。
也不知道是不是回應它,還是想別的事。
歸:“……”
劍靈不想說話了。
片刻后。
趙戎不時以指代筆,在空中寫寫畫畫,不時抬頭看一眼遠處雕刻銘文的懸崖。
過了一會兒,他默然的搖了搖頭,深呼吸了空氣,略微放松下來。
只是眉頭依舊未解。
這時,又聽到某個嬰兒肥小離女碎碎念的話語,趙戎轉頭看去。
只見這個小小年紀就晉升弦月離女的小姑娘,閉目仰首,這一次,她語氣愈加的真誠:
“月亮月亮,希望坊里的姐姐們能夠走在水邊,魚兒都淹死,走在林間,雁兒都摔死,走在花叢間,花兒都低頭,走在夜里,你們月兒都躲進云里…”
趙戎忍不住面色十分認真的小丫頭。
你這是給你姐姐們疊死亡光環呢,走哪哪里遭殃…他心里無語了句。
不過很快便也反應了過來,她這是說的沉魚落雁,閉月羞花吧,在許愿姐姐們能貌美如花。
嬰兒肥小離女頓了頓,繼續閉目許愿道:“…希望娘娘能夠瞪誰誰死。”
趙戎卻是忍不住了,插嘴道:“瞪誰誰死?這是什么意思”
“你這都不知道?虧你還是讀書人。”嬰兒肥小離女搖搖腦袋,老氣橫秋的嘆了口氣。
趙戎啊了啊嘴,最后閉上,瞧著她,虛心接受的點點頭。
嬰兒肥小離女抱了抱胸,眉開眼笑,滿意道:“行,看你這么心虛,就教下你…”
心虛?你是想說虛心吧?
話說你能不能不要凈整些起夜級李姐?來點正常人的腦回路行不…
年輕儒生眼角抽搐了一下,不過立馬忍住了,且聽聽她說什么。
嬰兒肥小離女嚴肅道:“娘娘這叫美絕人寰,姐姐們說,這詞是形容時間最美的女子的,意思就是美的讓世間所有人都活不下去了,你說膩不膩害?非咱們娘娘莫屬。”
趙戎聽完后面無表情。
麻了。
好家伙,美絕人寰?不愧是你,這是要讓你家娘娘當定寡婦了啊。
嗯破了案了,終于知道大離先帝怎么駕崩的了…原來是被漂亮皇后給克死的?
年輕儒生點點頭,給了洋洋得意的嬰兒肥小離女一個厲害的目光。
然后他表情一收斂,直接道:
“對了,姑娘,你剛剛還沒說‘二分明月,離去歸兮’這讖語之意,在下之前一直頗為好奇。”
“哦,你說這個呀,這句讖語,聽姐姐們說,和弦月禮一樣古老,在咱們離地流傳已久。”
嬰兒肥小離女想了想:
“我記得離地的市坊間有首古歌謠里,有這么一句歌詞…天下三分明月夜,二分月明在望闕。我覺得可能與這個有關,不過這‘二分明月’到底指的是什么是月亮,還是某種其他的東西,我也不知道,不過傳聞…”
她仰頭又敬仰的看向頭頂明月,虔誠道:
“傳聞當祭月山頂,能同時升起兩輪明月之時,就是太古飛升月宮的先民們,重返離地之日,也代表著曾經離族的榮耀會一一回歸…”
嬰兒肥小離女癡楞望月,聲音不知不覺漸漸變小,化為了她的夢囈。
“原來如此,此讖語倒是有趣,你們離人的風俗也是。”
趙戎點點頭感嘆了句,將這些記在了心里。
這時,他聽見了遠處銘文懸崖方向的動靜,那些雕刻銘文的修士們,此時似是完成收工了。
想到這座用來‘報天之功’的銘文崖刻,趙戎不禁眉頭繼續微微皺起。
他看了眼頭頂天色。
已經夜深,距離明日清晨的封禪之禮開始,不到四個時辰。
眼下這些封禪大禮的準備,已經是他用盡所學,全力所能辦出來的最好一套封禪大禮方案了。
雖然孟正君的反常舉動,依舊讓他有些心生不安,但眼下卻已經是事盡人為了。
“多想無益…”
趙戎嘀咕一聲,嘆息一聲。
旋即他轉頭,準備和身前這個嬰兒肥小離女告別。
此是,這小丫頭還在那兒,有些癡傻的仰望夜空中的月亮。
呢喃祈禱,語氣虔誠。
“月亮啊月亮,你若能聽見…”
趙戎欲走的腳步微微停頓,搖了搖頭道:
“姑娘勿要發癡了,趕緊回去休息吧,明日應該有你們月坊司忙的。這天上的明月,又哪里能聽得見你在人間的呼喊,你個小丫頭家家的,屬實有點…可愛。”
其實他想說“傻”,不過話到了嘴邊,還是委婉的表達了。
嬰兒肥小離女依舊面朝明月,不理趙戎。
她又畢恭畢敬的行了個弦月禮,小臉板著,固執道:
“我是行了弦月古禮的,它便能看見我的虔誠,聽見我的祈告…娘娘與姐姐們都是這么說的,才不會有錯哩。”
“她們是忽悠你的,很多事情都只是說說而已,你長大就知道了,嗯,估計也就你們這些小姑娘是真的相信了,編故事的人自己都不信。”
趙戎沒將她話放在心上,此時搖了搖頭,道了句后。
他便轉身,朝山下方向走去,剛走了幾步,想了想,也學著她,走前逗樂了句:
“嗯,那在下就祝愿姑娘你琴藝超絕,動物聽了,都能被感動。”
聽到他一本正經的語氣,嬰兒肥小離女忍不住轉過頭來:
“什么意思?”
她歪了歪腦袋。
趙戎不回頭,聲音慢悠悠傳來:“對牛彈琴啊,姑娘先去感動下牛,再來這兒嘗試感動明月吧,前者應該簡單點。”
說到這,他先笑出了聲。
嬰兒肥小離女繃著小臉,“哦,那我也祝公子你,跑的速度比雷電還快。”
趙戎不在意道:“哦,有何解釋?”
嬰兒肥小離女撇撇嘴:
“你都把月亮和老天爺比作牛了,呵,我阿婆說,那些違誓和亂說話的人可要小心了,老天爺雖然說不出話,但是卻是可以出聲的,天打雷劈就是老天爺發出的聲音,它一直都有靈哩,看你怕不怕。”
趙戎笑了。
就這啊。
他扯起嘴角,搖搖頭,然而就在下一剎那!
他整個人的身子突然僵住了!
僵在了原地,一動不動!就像是被某人突然施了定身咒一般。
然而與趙戎身子僵硬相比,差異極大的是,他的面色。
從突然啊嘴瞪大眼睛起,一瞬萬變,十分精彩。
嬰兒肥小離女察覺到了點他這奇怪動靜,唔了一聲,瞅了眼。
“怎么樣,知道怕了吧,哼哼”
某年輕儒生此時如釘子般定在了原地,對于外界一切,似乎置若罔聞。
他垂著臉,緩緩抬手,揉了揉臉龐。
“天打雷劈…老天爺的聲音…它的聲音…原來是雷…雷霆!”
年輕儒生呆怔呢喃:“…我懂了我懂了…天道不一定懂得人間文字,但是天雷是天道的聲音,人間若能有雷聲,它可以聽的懂,可以…試試…”
片刻后。
年輕儒生手抹了把臉,又深呼吸了兩口氣。
他忽的轉身,面色依舊楞楞的看著表情愈加疑惑的嬰兒肥小離女。
“你…你說的對。”
年輕儒生十分慨然敬佩的點點頭,說完一句,頓了三息后,又忍不住認真道:
“聽君一席話…勝打…十年架。”
嬰兒肥小離女:“……”
好家伙,打架?你讀書人不是讀書的嗎?
年輕儒生看著她,似是發呆走神,怔怔了片刻,點點頭,十分認可道:
“沒錯…我就該天打雷劈!”
嬰兒肥小離女:“???”
還有這種要求?
下一秒,年輕儒生展顏一笑,精氣神似雨過天晴。
此時此刻思緒無比通暢。
這是寤寐思服數日之前,被他人無心之言,一語點撥后的驀然歡喜。
是山重水復疑無路,柳暗花明又一村。
是料峭春風吹酒醒,微冷,山頭斜照正相迎…
年輕儒生感慨一嘆,轉身,嘆息的看了眼那株雷桂。
旋即,頭一回,不再留戀,大步向前。
他離開了今夜躊躇徘徊的山頂。
在整個離去過程中,看也沒看那處原本給予厚望的新銘刻懸崖。
“天打雷劈,天打雷劈,這雷霆,好呀,不只是可以催繳劍丸…之前怎么就沒想到呢,呵,真笨!趙子瑜…等等,那封禪之禮中另外一個最重要的禮如何呈現,如何去報地之功…本公子得用大地能聽見的聲音…嘶,有了!”
年輕儒生嘴里呢喃,他眉頭起初緊鎖,然而還沒維持個幾息,在泉涌般的暢通靈感下,眉目猛的一展。
趙戎握拳錘掌,迫不及待的下山而去了。
只留下嬰兒肥小離女,一頭霧水的愣在山頂,嘟囔道:
“天打雷劈?這公子…該不會是真的有大病吧?那明日封禪怎么辦,娘娘還寄予厚望給他了。”
小丫頭小臉苦惱的一嘆,跺了跺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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