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僅是抱在一起。
男人襟口大敞,一只手扶在女孩兒腰間,另一只手則按在她后背上。
由于太過用力,女孩兒半身前傾,幾乎貼在他懷里。
兩人好像剛分開,謝定淵眸色幽沉、呼吸帶喘;江扶月唇色發亮、雙頰緋紅。
做過什么,一目了然。
“…你們?”
鐘子昂有那么一剎那覺得自己還沒睡醒,而眼前所見也只是夢境罷了。
但一秒,兩秒…
隨著時間推移,他并未驚醒,“夢”也沒散。
所以,一切都是真的。
他喜歡的女孩兒此刻被他親舅舅摟在懷里,又摸又親。
兩人嘴角還有未及褪去的笑意。
鐘子昂從來沒見過他舅舅跟女人有牽扯,可第一次見卻是把自己喜歡的女孩兒搭進去了。
他眼眶一熱,鼻尖發酸,“你們…是在談戀愛嗎?”
少年眸光破碎、臉色蒼白,出口的每個字都透著委屈。
江扶月看著甥舅倆,平靜地從謝定淵懷里退出來:“你沒告訴他?”
“還來不及說…”就被撞破了。
謝定淵曾預想過最壞的情況,如今都發生了。
他目光輕動,抬眼看向鐘子昂:“是,我們在一起了。”
“你回來那天我本來想說,但你走得太急…”
鐘子昂渾身顫抖,但語氣卻異常平靜:“什么時候開始的?”
謝定淵:“…我從F洲回來那天。”
所以,江扶月在拒絕他、易辭,還有凌軒之后,選擇了他舅?!
為什么?
少年眼底浮現出空茫。
是他不好嗎?
謝定淵上前:“子昂,我們去書房單獨談。”
“不用了!”少年陡然拔高音調,眼神也忽地凌厲起來,表情從震驚變得桀驁,卻難掩深處的受傷,“沒什么好談的,輸就是輸!不用你安慰!”
說完,轉身跑出家門。
謝定淵眉頭狠狠一擰,他拿出手機:“一鳴,派人跟著鐘子昂…不用帶回來,確保他安全就好…”
鐘子昂跑出小區,攔了一輛出租。
司機:“去哪里?”
他捂住眼睛,聲音哽咽:“…隨便。”
司機透過反光鏡看了他一眼,得,又是個失戀的小年輕。
現在這些孩子啊,在最好的年紀不想著努力奮斗,反倒沉溺談情說愛,果然還是飯吃得太飽,沒受過真正的苦…
司機載著他往臨江邊上兜了兩圈,據說,失戀看海會讓心情好一點。
臨淮沒海,但有江。
反正都是水,效果應該差不多吧?
第三圈的時候,司機忍不住開口詢問:“小帥哥,計價器已經跳到三百了,你錢夠嗎?”
鐘子昂立馬掏手機:“小爺我缺什么也不缺——”
一個“錢”字卡在喉嚨,他傻了。
兩邊褲兜都沒有!
再一掏,摸出三百來塊,還是之前網吧老板退他的定金。
兩分鐘后,鐘子昂下車。
三百塊給了司機,最后還剩二十三塊,是他如今所有家當。
沿著濱江路一直往前,江風徐徐,為盛夏送來幾絲幽涼。
路燈將整條馬路照得十分明亮,來往行車,擦出獵獵風聲。
不知道走了多久,也不清楚是往哪個方向,等鐘子昂反應過來的時候,他已經站在網吧門口。
原本是他先跟老板打了招呼,說要包場的,連定金都交了,可最后老板還是把場子借給了他的好哥們兒,甚至不惜賠他三倍定金。
就像明明是他先遇到江扶月,也是他先表明心意,可最后她卻選了謝定淵。
鐘子昂突然覺得自己像條喪家之犬,場子場子包不到,女孩兒女孩兒追不上。
最后都成了別人的。
他嘴角一緊,蹲在角落里,低頭看地板。
這下更像條狗了。
網吧老板穿著拖鞋、大褲衩出來買煙,突然腳下一頓,調轉方向朝拐角處走去。
“…鐘少?”
鐘子昂不搭理他,往里面挪了挪,想離對方遠點。
老板忍不住笑起來:“還真是你啊!今天這事兒對不住了,以前一起扛過槍的好兄弟,我也不能不給面子啊!”
誰知原本悄無聲息、獨自頹喪的鐘子昂噌一下站起來:“你他媽一句對不住就行了?我先來的!知不知道什么叫先來后到?!什么叫誠信經營?!你以為我失去的是一次包場嗎?”
老板:“…那不然?”還能失去什么?
鐘子昂撕心裂肺:“我他媽失去的是愛情啊——”
老板拼命忍住想抖雞皮疙瘩的沖動,試探道:“你、不會失戀了吧?”
就這么短短幾個小時?
鐘子昂頓時像被踩到尾巴的貓,當場炸毛:“你才失戀了!你全家都失戀了!”
“我他媽就沒戀過!”
江扶月從來都沒接受過他的表白。
一直都是他在自作多情、自欺欺人!
老板目露同情:“看你也挺慘的,要不進來坐坐?”
鐘子昂冷哼:“場子不是借給你哥們兒了?”
“那我也還是老板啊,帶個人小意思。”
“…我沒錢。”
“放心,不收你錢。”
“這還差不多。”鐘子昂越過他,往里走。
“哦,對了,你是不是要去小賣部買煙?”
“所以?”
“給我帶兩盒方便面。”他摸了摸肚子,還沒吃晚飯呢。
老板:“你不是沒錢嗎?”
鐘子昂理直氣壯:“你請我啊!”
“…”草。
最后老板還真給他帶回兩桶方便面,還不同味兒,一個老壇酸菜,一個紅燒牛肉,外加兩根烤腸和一包辣條。
鐘子昂坐在專門給他騰出來的包間里,面前三臺電腦開著,屏幕顯示不同游戲頁面,“開水呢?沒水怎么泡面?”
“嘿…我好心收留你,丫還真拿自己當祖宗了?!”
“不是你請我進來的嗎?”
老板:“?”
“如果不是你爽了我的場,我能跑回家?不回家我能撞破…咳…那種事?不撞破那種事我能跑出來,連錢包和手機都忘了帶?所以——”
鐘子昂好大聲:“都是你的錯!你要對我現在的遭遇負責!”
老板:“?”今天真是撞了鬼了!
“熱水是吧!行,等著!”
“熱水還不行,要開水,面才泡得好。”
“…”日哦。
十分鐘后,鐘子昂成功吃上泡面,一手叉子,一手烤腸,吃得稀里嘩啦。
干完老壇酸菜,接著干紅燒牛肉,吃到最后:“嗝飽了。”
老板就穿著個大褲衩子,冷笑看他。
鐘子昂:“有牙線嗎?”
鐘子昂:“沒有的話,牙簽也行,幫我拿根兒。”
剔完牙,鐘子昂又指揮他把方便面盒子扔掉:“味兒太大,不利于保持空氣清新。”
老板已經沒脾氣了,等扔完垃圾回來,眼看鐘子昂又要開口,他趕緊制止:“你可打住吧!祖宗!”
少年翻了個白眼兒,“瞧把你慫得,過來,一起玩兩把。”
老板:“不玩,我得看店。”
“假不假啊?場子都借出去了,看個毛的店!你給我過來,坐下,登錄賬號,玩也得玩,不玩也得陪我玩!”
老板咬牙切齒:“…你就仗著自己慘!”
“放屁——明明是你害我這么慘!”
“…”帥哥無語。
老板只能坐下來陪他開黑,期間,鐘子昂就跟打了雞血一樣,逮著人就開打,還槍槍爆頭,血腥得很!
“不是…咱們沒車,結盟一起走啊!你殺人家干嘛?”
鐘子昂一個冷笑加蔑視:“小爺需要結盟?要車直接搶過來就是了。”
你牛!
玩了兩把,把把都吃雞,準備開第三把的時候前臺過來敲門:“老板,松哥叫你呢!”
鐘子昂:“松哥誰啊?”
“我哥們兒,”說完,丟開鼠標,起身往外走:“你先玩著,我出去會兒。”
鐘子昂盯著屏幕,一頓操作猛如虎,又成功收割大片人頭,“滾吧。”
“嘿,你這少爺祖宗…”老板胡胡咧咧走了。
一時間,包房里只剩鍵盤和鼠標的聲音。
鐘子昂腮幫咬緊,死死盯著電腦,敲擊的力道越來越大,聲音也越來越響,終于忍無可忍摔了鼠標,噌一下站起來,又踹翻椅子,嘶吼出聲——
“我去你媽的!”
有時候,崩潰只在一瞬間。
老板聽到響動,推門進來,見狀,整個人都不好了:“少爺,你特么發瘋出去炸街去,別霍霍我東西啊?”
鐘子昂發泄完,心頭那口悶氣總算順暢了,他問老板:“有酒嗎?”
老板反問:“你給錢嗎?”
鐘子昂直接跳過這個問題:“拿兩瓶過來,不,四瓶,你得陪我。”
得!不僅出錢,還得出人。
五分鐘后,哐——
易拉罐罐身相撞,啤酒從拉開的瓶口蕩出來,滾滿內里一圈兒。
鐘子昂仰頭狂飲,只能看見喉結一直在動,不斷吞咽。
“不是…哪有你這么喝酒的?”老板趕緊給他扯下來,好家伙,大半罐就這么去了,還剩不到十分之一。
鐘子昂輕哼,揮開他的手,斜眼相看:“你懂個屁——爺喝的不是酒,是寂寞!知道什么叫寂寞嗎?”
老板搖頭。
“寂寞就是,喜歡的人得不到,想做的事做不成,只能像條死狗一樣趴在地上,路過的人不會多看你一眼。”鐘子昂豎起食指,強調:“哪怕一眼!”
“呵,失戀的男人都是哲學家,這話真沒說錯。”老板喝了口啤酒,輕笑搖頭。
“都說了不是失戀!不是!”
“那是什么?你說說,我免費給你當垃圾桶。”
到底什么事能把眼前這位富家小少爺打擊成這樣?
鐘子昂咬牙,一字一頓:“是、橫、刀、奪、愛!”
“哦喲,誰還能從少爺你手上搶妹子啊?不應該,太不應該了,你看你有錢、有顏、有身材,泡妞絕對一泡一個準…”
“我舅。”
“…誰?”老板眨眼,懷疑自己聽錯了。
“我親舅舅!”鐘子昂低吼。
“臥槽——”
“你也覺得不應該對吧?我…”
老板咂咂嘴:“那難怪了。”
鐘子昂:“?”
“雖然我不知道你舅舅是誰,但你都是富二代了,你舅再怎么也是個富一代吧?都說外甥像舅,你長得帥,那你舅肯定也不差,沒準兒更帥…”
老板點點頭,給自己的推理能力打滿分:“你想想,一個比你有錢比你帥,還成熟穩重的男人,妹子會怎么選?”
鐘子昂不服:“可他比我老!”
“這你就不懂了,現在的年輕小妹妹都喜歡年紀大點的,一口一個大叔跟演電視劇似的,能滿足她們所有對于浪漫的幻想。”
“她才沒那么膚淺。”鐘子昂撇嘴,語氣十分篤定。
他眼中的江扶月,優秀到讓人自慚形穢,堅強得可以扛下所有,單槍匹馬,勇敢無畏。
這樣的她怎么可能選擇依附他人?
老板:“…那照你這么說,既然不是依附,就只有比肩了。”
“比肩?什么意思?”
“優秀的人往往更容易被同樣優秀的人吸引,他們三觀一致、想法統一、行動默契,能在靈魂上產生共鳴。通俗點說,就是般配。”
般配的人,才能比肩而立。
不存在誰依附誰,誰追逐誰。
鐘子昂目光怔忡,半晌,才輕聲低喃:“所以,她不喜歡我,是因為我不夠優秀?”
老板:“也不能說你不優秀,只是你的‘優秀’吸引不了她,但是你舅舅可以。”
“那我應該怎么辦?!”鐘子昂突然坐直,兩眼放光。
“不是吧?人家都已經成你舅媽了,你還想搶?”
“那她還差點成我舅的外甥媳婦了也沒見我舅不搶啊?他做初一,我做十五,看誰搶得過!”
鐘子昂突然支棱起來了,他覺得自己沒輸,至少在江扶月和他舅結婚之前,他都還有反敗為勝的機會。
老板上下打量他幾眼:“就你現在這副樣子,還想橫刀奪愛呢?放棄吧,沒機會了。”
“我現在哪副樣子?”
“喏,鏡子在后面,你轉過去看看。”
鐘子昂扭頭,下一秒差點被鏡中的自己嚇到——
神情萎靡,眼白充血,眉眼之間散發出一股濃濃的喪氣。
衣服皺皺巴巴,頭發也亂成雞窩,牙齒縫里還有沒剔干凈的蔥。
“看清楚了吧?之前你還算正常的時候搶不過,現在就更搶不過了。”
鐘子昂:“那我該怎么辦?”
老板沉吟一瞬:“其實有一個非常明顯的優勢。”
“剛才你自己也說了——年輕!年輕就意味著你有無數的機會與可能,有努力的時間和余地,未來沒有被限制,你完全可以變成能和她比肩的樣子。到那時,你才有資格跟你親舅一爭高下。”
鐘子昂眼神滾燙,沒錯,他要變好,比謝定淵更好,到那時他才有資格把江扶月搶回來!
“謝謝你,我知道了!”說完,他猛灌一口啤酒,起身往外走。
屬于少年的意氣和自信又重新回到他臉上。
突然,腳下一頓,鐘子昂又折回去,摸出兜里僅剩的二十三塊錢,“酒,我請了,不用謝!”
說完,風風火火離開。
老板:誒?你這錢不夠啊!
等等…
他居然有錢?!
草,大意了。
鐘子昂回到家,已經過了零點。
客廳燈還亮著,謝定淵坐在沙發上。
一起住了快一年,這還是鐘子昂第一次看到謝定淵這個點了還坐在客廳,沒有上樓。
聽到他開門的響動,男人側頭看過來。
燈光下,黑眸冷邃,宛若寒星。
這次鐘子昂沒有躲避他的視線,換好拖鞋,平靜地走到謝定淵面前。
“老舅,你別得意,你只是暫時贏了。”
謝定淵準備好的話這下一句也不必說了,看他滿眼斗志,臉上又恢復了神采,想來已經調整好心態,不再鉆牛角尖。
男人輕輕勾唇,眼神篤定:“放心,我會一直贏下去。”
鐘子昂攥緊拳頭:“有我在,不可能!”
“好啊,我等著那天。”說完,轉身上樓。
鐘子昂并沒有賭氣跑回帝都,反倒安安心心、踏踏實實在別墅住下了。
他一改往日不著調的生活方式,什么網吧包夜、球場約架、賽道飆車、酒吧瘋玩等等,愣是再也沒有過。
謝定淵挑眉,不動聲色予以關注。
劉媽也結束休假回來,負責甥舅倆的生活起居,把人照顧得妥妥帖帖。
鐘子昂把自己關在臥室整整三天,期間只讓劉媽送一日三餐進去。
“小少爺怎么了?平時那么好動的一個孩子,怎么突然安靜下來?我這心里毛毛的,老不踏實。我離開這段時間有發生什么事嗎?”
謝定淵保持沉默。
不是不想回答,而是不知道該怎么回答。
總不能說:我跟他喜歡的女孩兒談戀愛了,他受的打擊太大,一時接受不了?
謝教授也要臉的。
終于,在第四天的時候,鐘子昂打開臥室門,主動走出來,宣布了一個決定——
“我要當兵。”
謝定淵愣住。
當天,遠在帝都的老太太和謝云藻,以及那六個寵他的姨媽全都知道了。
“昂昂,到底發生什么事了?怎么突然想去當兵?”
“當兵很苦的,像咱們家這樣的條件,沒必要去奔那份前程,你聽話,別沖動。”
“是不是看中什么東西你媽不給買?沒事兒,三姨拿錢,想要什么買什么!”
“限量款蘭博基尼怎么樣?我早兩個月就訂好了,下個星期運到,當做四姨送你的畢業禮物,好不好?”
謝云藻:“國外學校都申請好了,你鬧什么?”
老太太:“昂昂啊,你是不是受了什么委屈?告訴姥姥,姥姥踢你出頭!”
所有人都當他一時興起,又或是一種威脅人要什么東西的新手段,只有鐘子昂自己知道,這一刻他有多堅定。
“我已經遞交了入伍申請表。”
老太太狠狠怔住。
謝云藻目光呆滯。
幾個姨媽得知消息,也紛紛噤聲。
“我明天回帝都,后天就去體檢。如果沒問題,九月份正式入伍。”
如果說前一刻她們還心存懷疑,那么當鐘子昂在群里發出通知體檢的短信截圖時,謝家的女人集體失聲,半晌無語。
傍晚,鐘云益給他打來電話。
如果換成以前,鐘子昂一定會毫不猶豫掛斷,甚至發條短信去捋老虎須。
但這次,他平靜地接聽:“喂。”
“你要去當兵?”
“嗯。”
那頭沉默了很久,久到鐘子昂以為他已經掛斷:“…決定好了?”
“決定好了。”
“…別哭著回來就行。”
“呵。”
父子倆同時掛斷。
鐘子昂入伍的事就這么定下來了。
凌軒得知這個消息,把他約出來見了一面。
“是因為她吧?”
鐘子昂沒說話,沉默地看向窗外。
少年的成長或許只在一瞬間,如今這個是他,卻又不是以前的他了。
凌軒看在眼里,輕輕一笑,突然:“我要出國了。”
鐘子昂微怔:“我以為你會為了她留在國內讀大學。”
“沒用的。”凌軒搖頭,“空間上的靠近,并不能拉近我和她的距離。只有站得更高,才有可能被她看到。”
所以,他選擇出國。
等回來那天,就是江扶月重新認識他的時候。
四目相對,關系一般、交情普通的兩人竟然在此刻讀懂了彼此。
要成為更好的人——
這就是他們喜歡她的方式!
------題外話------
三更合一,六千字。
少年的喜歡就是變成更好的自己,只為吸引她的目光,哪怕一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