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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319章 那樁事是不是你們做的

  曾緯來到蔡攸的院子里時,聞到一股水果香。

  這香氣所帶有的絲絲甜意,沒有西瓜濃,沒有桃子媚,沒有葡萄醉,更不似杏子和柑橘那般,透著刺激鼻腔的微酸。

  置身這樣清潤柔淡的果香里,人仿佛即刻就平心靜氣下來。

  “四郎來得真巧,父親命人送來的軟刁,今早才運到京城的。”

  蔡攸一面說笑著,一面將曾緯迎進花廳。

  蔡京這個仍留在都城、執掌裁造院的長子,穿著一身松垮的湖絲道袍,發髻上插一根云頭木簪,細溜溜的眼睛里盛著過于靈活的波光,配上鷹鉤鼻子和兩側被白膩皮膚繃得緊緊的顴骨,越發顯出一種半雌不雄的輕佻模樣來。

  曾緯與大舅兄拱手見了禮,淡淡道:“什么軟刁?”

  蔡攸道:“就是枇杷,但,應算得枇杷里的西施,產于杭州附近的塘棲。本名白沙軟條,條、刁同音,南人又叫作軟刁。”

  曾緯撇撇嘴,直言:“岳父在江南,看來心緒不錯,拈花采果的。”

  蔡攸也不掩飾得意,向眼前這位蔡門上下頗為看好的女婿打包票道:“四郎盡可把心放到黃河那么寬。吾家不是鄧家,父親一時賦閑,算得什么。來日方長嘛。”

  又道:“江南枇杷七月熟,仲秋能吃到這新鮮枇杷,殊為不易,父親命人,用大缸套小缸,運來的。大缸放石灰,小缸里是去歲臘月的雪水,枇杷摘下,須在半個時辰里浸到臘水中,如此存放,數月后仍如生采。午間我已命人,給宮里和端王府送去幾十缸。四郎也快嘗嘗。”

  蔡家婢女端上一碟來,奉給曾緯。

  曾緯將帶著芝麻點子的外皮剝了,吮一口豐沛欲滴的汁水,嚼一陣果肉,品咂品咂咽下,贊道:“果然和京畿所產的黃枇杷不同,瑩白如玉,甜味也清雅,不似尋常那些果子,膩得發齁。”

  蔡攸瞇眼湊趣道:“唔,我看這軟刁,還可叫銷愁果,四郎一嘗,臉色霎時就好看了三分。方才照面時,嚇我一跳。我那妹子,又尋你的不痛快了?”

  今歲,曾緯和蔡攸,與端王趙佶的私交更上一層樓,二人同船渡江,休戚與共,有些陰私之事,曾緯也不瞞蔡攸,好比交個投名狀。

  曾緯遂一邊將官袍脫了,松泛松泛,一邊冷哼著與蔡攸道:“今日進講筵所,聽了官家兩樁口諭。一樁是讓我參與修撰先帝實錄,另一樁,是官家準了姚氏和那姓邵的小子成親。官家還讓我替他去喝杯喜酒。哼,當初要收人進后宮,如今倒裝出一副仁君的大度模樣,給哪個看?”

  蔡攸笑道:“原來如此。四郎,你還惦記著那柴禾娘子吶?她前頭那個姓賀的男人,回了西夏,我們蔡家一時半會尋不得仇,可她,就算牌坊摘了,能給你做妾,我妹子只怕頭一日就要剁了她。”

  曾緯森然道:“那也不能叫姓邵的小子就這樣順風順水的。”

  蔡攸寬慰他:“你那對頭,是給太醫局當差吧?行,他總給人開藥,回頭我也琢磨琢磨,怎生給他吃幾回藥。”

  正說到此處,一個獅鼻短髭的精壯家丁模樣漢子,抱著竹筐來到屋外。

  蔡攸打個手勢讓他進來,又對曾緯道:“上回,張尚儀與我說過一個戲法,我今日試試,你也看看。”

  家丁把竹筐放下,倒出許多枇杷核來,然后掏出一把鐵家伙,尖刃入核,攪動幾下,擠出琵琶核里更微小的幾粒籽。如此開了二三十個,攢出一堆濕漉漉的芝麻似的枇杷籽,方在惠夷槽中碾碎。

  那一廂,又有個蔡家婢女端來一條還冒著些微熱氣的燒魚,掰開魚肚子,將一半枇杷碎籽塞進去,再將另一半枇杷碎籽抹在香噴噴的魚皮上。

  “放吧。”她沖門外喊。

  “喵嗚…”

  一只被關了許久、餓慘了的貓兒,甫一獲得自由,便順著腥香味,竄了進來,徑直尋到魚盆邊,狼吞虎咽地啃起來。

  不多時,魚便只剩了骨架,并幾顆殘留下的枇杷碎籽。

  貓兒就像所有飽餐一頓的同類那樣,片刻前窮兇極惡的貪吃樣,被悠哉游哉的姿態所替代。它心滿意足、不緊不慢地舔著爪子,肉墊仿佛帛巾,清理粘在嘴邊和胡子上的肉汁。

  然而,沒過幾息,這樣的節奏又變了。

  先是貓爪落了下來,撐在地上,接著貓的背脊拱起來,貓頭前伸,貓嘴張大,“哈,哈”地試圖吐出鯁在喉中的魚刺似的。

  廳中諸人再湊近看一回,原來貓兒并不是要嘔吐,而是在拼命喘氣,一陣緊似一陣,仿佛那嘴巴張得越大,進氣越不夠一般。

  很快,貓站不住了,身子一偏,側臥在地上,繼而開始流涎、痙攣,連須臾前斷續幾聲“嗷嗚、嗷嗚”的慘叫都發不出來,最終瞪著兩只眼睛,不動了。

  蔡攸看得驚訝,但那驚訝之色,卻和悚然于一條生命的快速消失毫無關系,而只緣自猥瑣的獵奇之意。

  蔡攸伸出腳,踢了踢貓肚皮,又狠狠地踩一記貓尾巴,見貓均無反應,才抬起頭,與那剜取枇杷籽的家仆道:“真能毒死呀?”

  家仆也是和主人一個模子里刻出來的賤兮兮的冷血微笑,諂媚稟道:“小的照著大郎吩咐,試了好幾回,自不會錯。頭一回只這些枇杷籽的兩三成份量,亦是這大一只貓,喘得厲害些,四處找水飲了,沒死成。小的加量幾次,總算藥死了一只貓。今日才敢演練給大郎看。”

  蔡攸嘀咕著“有趣,有趣”,轉頭與曾緯道:“我只道,苦杏仁若不炒制便入藥,會有毒,沒想到這枇杷核劈開來,也藏著毒藥吶。四郎,四郎,你怎么了…”

  蔡攸說得興致勃勃,卻見曾緯劍眉微蹙,眼睛既不是盯著死貓,也不是盯著剜剩的枇杷核,而是望向那家仆,目光透著古怪。

  大宋內廷,毓秀閣。

  張尚儀哄著悶悶不樂的劉貴妃。

  “貴妃要做皇后,是對的,但不必那么急。中宮之位,貴妃不坐,難道會讓折美人、種美人這些個武將女兒去坐?”

  劉貴妃沉臉撅嘴道:“孟氏自請卸去后冠的,在瑤華宮裝腔作勢地清修已一年,官家雖然快將她忘了,但也不下詔封新后。我當不上皇后,盛來便做不了儲君,我能不急嗎?”

  “盛來”,是劉貴妃所生兒子趙茂的小名。

  “貴妃又說糊涂話了,”張尚儀嗔道,“官家也不是向太后所出,不照樣繼承先帝大統了么?盛來如何不能以貴妃之子繼位。”

  劉貴妃不服氣地反駁道:“官家,官家可還有個虎視眈眈的親弟弟。”

  兩個女人,竟似已討論起趙煦的身后事來。

  不過,劉貴妃的擔憂,倒也不是空穴來風。官家生母朱太妃所生的第二個兒子,簡王趙似,與端王趙佶只差了一歲。從前,因曉得向太后喜歡端王趙佶,劉貴妃曾經與朱太妃站在一個陣營里,沒在官家趙煦跟前少說趙佶的壞話。

  可今時不同往日,劉貴妃越來越感到,打從自己生下皇子趙茂后,朱太妃的敵意越來越熾烈。

  官家趙煦的心疾不見向好之勢,全力以赴要為小兒子趙似謀求儲君之位的朱太妃,如今看向兩歲孫兒趙茂的目光,只怕與看向端王趙佶的目光,是一樣的。

  張尚儀望著劉貴妃道:“正要與貴妃說一樁事。向太后送去端王府里的兩個宮人,一個聽聞三月前被診出喜脈,只是大約年紀到底小了些,胎沒坐住。而向太后送去簡王府里的幾個宮人,都跟那沒啟封的窖酒一般,教簡王恭恭敬敬退回來了,說是女色誤人。”

  蠢人總是不耐煩,或者沒能力去理解,那些需要拐幾個彎才能分析利弊的話。

  劉貴妃果然冷冷道:“一個好色,一個做作,那兩個王弟,與我有何關系?”

  張尚儀心中暗笑,你與你親生的婆婆朱太妃,還真是般配,都傻乎乎的。

  面上卻繼續耐著性子給劉貴妃解釋:“朱太妃捏著此事,去官家跟前編排端王,說他小小年紀就如此荒淫貪色,又褒揚簡王,說他比端王還小上一歲,卻懂得自制自持,簡王才像先帝。太妃還添了幾句旁的話,惹得官家不太高興。”

  劉貴妃眨眨眼睛,起初感慨于張尚儀的消息靈通,繼而終于恍然悟道:“太妃是要與官家表明,她小兒子也有治國之資、明君之風?嗬嗬,活該被官家嫌棄。”

  張尚儀捏出一副贊許的表情,柔聲道:“所以吶,貴妃該曉得,哪些話,官家聽著入耳貼心了吧?莫催著官家一時三刻地就給你戴上后冠,外頭朝臣里,還有不少給孟氏說話的元祐舊臣,磨得官家頭疼。你只端出不鬧不爭的懂事模樣來,莫急于給盛來討儲君之位,還要時不時地給簡王說說好話。”

  劉貴妃聽明白了,高興起來,還要拉著張尚儀討教,對方卻已起身告辭。

  “我今日是給寶昌公主來教習禮儀的,若待太久,隆佑宮和圣瑞閣那兩位的耳目,該起疑了。”

  此際才交了午時,張尚儀去隆佑宮向太后處,領些滋補藥材并兩個金元寶,奉太后的懿旨,往端王趙佶府上,探望那正在坐小月子的側妃。

  進到府中,一番交際應酬后,梁師成尋了個機會,偷偷與張尚儀道:“干娘,曾四郎急著找你。”

  張尚儀曉得曾緯剛領了修撰《神宗實錄》的好差事,也正想問問他,趙煦是否另行交待了,架空蘇轍。

  這婦人瞅瞅天色,當下不再耽誤,馬不停蹄地趕到城北隱蔽的別院。

  “張玉妍,那樁事,是不是你與蔡家干的?”

  張尚儀剛踏入屋中,曾緯就劈頭蓋臉地問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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