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宣雖然還沒有得到杜伏威的接見,卻將楊侗親筆所寫的書信讓士兵帶給了杜伏威。
杜伏威讀過一遍,頓時滿臉愕然。
“圣武帝信上怎么說?”輔公祏見狀,連忙詢問。
“大哥自己看吧!”杜伏威一臉不高興的將書信遞了過去。
輔公祏接過信匆匆看完,道:“隋朝讓我們投降,然后封你為江淮兵馬總管、柱國、另外封爵歷陽郡公?”
“是啊!”杜伏威苦笑道:“和李唐相比,隋朝的誠意很是不足啊!或許在圣武帝眼中,我們始終是反賊。”
輔公祏思索了一會兒,認真道:“我倒是覺得李淵才沒誠意。”
杜伏威奇道:“何以見得?”
“正統王朝之中,皇帝不會封外姓為親王,一般只有皇帝的親兒子才有親王之爵。目前的李唐王朝也只有晉王李世民、齊王李元吉這兩個親王,連李孝恭這等功勛卓著的人物也只能是郡王。由此可見,李淵對爵位控制得相當嚴格,親王也只會賜給他的兒子。”
輔公祏冷然一笑,接著說道:“親王又以‘秦晉齊楚’為尊,而李淵卻封你這個外姓人為楚王,也就是說在李唐江山之內,李淵是第一人、李建成是第二、李世民是第三、李元吉是第四,而你則為第五,李孝恭、李神通等等李氏子弟都要排在你的后面。”
“如果你投降李唐,且李唐最終一統天下,你認為你能活多久?就算李淵容得下你。但李孝恭這些李氏子弟能容忍你這個外姓親王在他們頭上作威作福么?所以啊,李淵的楚王之封,明顯就是用高官重祿、名利誘騙你,這明顯是因時勢而利用你的辦法,根本就沒有絲毫誠意。”
“是么?”杜伏威的眼睛一下子瞪得大大的。
“咱們就拿蕭銑的梁國來說吧!這天下還沒到手,蕭銑就殺異姓王了。董景珍,是他的頭號勛臣,如果沒有董景珍就沒有今天的梁國,但是蕭銑剛封對方為晉王不久,就命齊王張繡殺之,過不了多久,他又轉頭把張繡殺掉。若非李淵逼得緊,恐怕秦王雷世猛、楚王鄭文秀、燕王許玄徹、魯王萬瓚、宋王楊道生也早死了。”輔公祏搖了搖頭,他這義弟打仗相當猛,卻一點都不懂官場之道,而官場向來是殺人不見血的地方,比戰場恐怖萬分。
杜伏威心中咯噔一下,繼續問道:“那隋朝呢?”
輔公祏說道:“據我所知,隋朝除了唐王楊侑,以及楊侗的兒子,郡王也只有楊恭仁一個,連楊善會和楊師道這兩個皇室宗親都只是國公,至于另外二十三名國公,人人功勛赫赫,為隋朝立下了汗馬功勞。而陰明月這個女將,為隋朝拓地千里,也只是郡公之爵,你能和這樣的民族英雄并列,足以顯示楊侗的誠意,而且郡公之上,你還有一個國公可以爭取,并不用擔心功高震主、封不可封的事情發生。說明楊侗完全是按規矩來辦事,比起李淵的楚王之封反而更有誠意。”
“那大哥覺得我們應當如何?”經輔公祏這么一說,杜伏威也意識到了外姓親王在一個統一王朝內的風險。
“且聽聽隋使怎么說吧。”輔公祏說完,又與杜伏威談了一些天下大勢,然后告退而去。
杜伏威負手走到窗前,望著天空絢麗晚霞,忍不住長長嘆了一口氣。
本以為李淵誠意十足,可經輔公祏這一說,才發現李唐用心險惡,給他的‘楚王’純粹是裹著蜂蜜的致命毒藥。
翌日一早,兄弟二人接見了隋使張宣。
“大隋特使張宣參見杜將軍、輔將軍。”
“張先生,歡迎您來顧歷陽城。”杜伏威抱拳還禮,他是一個爽快人,便坦率地問道:“圣武帝的信我已拜讀,我完全能理解隋朝渴望統一天下、與民休息的意愿,只是我在信中看不到圣武帝的誠意,不知先生能否給我解釋一二?”
張宣明白他的意思,笑著說道:“杜將軍所謂的誠意恐怕是官職爵位吧?”
“正是,要知道李唐可是準備封我為楚王。”
“如果杜將軍想要,圣上也可以給。”張宣笑瞇瞇的從懷中掏出另外一封書信,道:“這是圣上的另外一個冊封,請將軍過目。”
杜伏威打開一看,頓時一頭黑線。
楊侗在信上對他允諾,如果他投降大隋,大隋會把江南一地割裂為吳國,讓杜家世世代代坐鎮江南,世世代代為吳王,不收一分稅、不派一員兵。完全就是封疆裂土,自成一國的態勢。
“這…”輔公祏接過一看,頓時啼笑皆非道:“自秦以來,大一統思想深入人心,圣武帝是有力明君,怎么可能讓大將軍自立一國?這不是騙人嗎?”
張宣笑了笑:“楚王也好、吳國也罷,這都是親王封號,歷來只有皇帝子孫才能受封,李淵冊封杜將軍為楚王,難道就不是騙人?”
杜伏威問道:“那圣武帝又是何意?”
張宣從輔公祏手中接過那極不靠譜的書信,正色道:“圣上對二位相當贊賞,所以才寫這一封離奇的書信,目的是提醒二位將軍,有些不屬于外姓人的虛名會害死人的。”
“多謝圣上提醒。”杜伏威很是感激的拱手一禮,楊侗此信與輔公祏昨天說的其實如出一轍。
“二位將軍不僅均分田地,還對不法世家大力打壓,治下百姓也只需上交極低的賦稅,同時對貪官污吏一律處死,你們所行之政與我大隋同步而行,圣上十分高興,所以不希望二位受人蒙騙。不過如今看來,二位也意識到虛名害人之事。”
“說起來,我等有今日還得多謝圣武帝呢。”杜伏威笑了一笑。
楊侗當年為了一步步動搖世家大族、士人階層那根深蒂固的根基,把自己在北方執行那一套方案,也打包給了王世充、杜伏威、竇建德等人。
這也是楊侗的一步棋子,讓世家大族和士人階層明白,就是沒有他們,天下依舊可以照常運轉,等楊侗一統天下之后,來自這些人的阻力就會小得很多,至于這些人的怒火,則由諸侯們來承擔。
杜伏威當時和李子通爭江都而兵敗,正處于茫然之時,不知如何為好,楊侗給他的冊子得到了所有人的認可。
江淮處于江都的輻射圈,世家勢力盤根錯節,一窮二白、平民出身的杜伏威得不到世家大族的支持,又需要這些人的利益來充實自身,自然沒有一點客氣,江南士族幾乎被他屠個了精光,余下的也紛紛遁逃他處。手段之狠,大有青出于藍而青于藍之勢。
然后杜伏威按照楊侗所給之策治理地方,果然在數月之內,便令治下穩定下來,腰包也鼓了許多,最終成為天下為數不多的實力諸侯之一。
這便是杜伏威感謝的由來。而提到這些事兒,大有他鄉遇故知的親切感。杜伏威又問了些大隋政策,張宣也一一告知,杜伏威和輔公祏許多不明之處,頓時豁然開朗。
得到張宣傳授了將近一個時辰,這對兄弟才意尤未盡的終止了詢問。
張宣言歸正傳道:“圣上派我前來,真實用意其實并不是強迫二位歸降。”
“什么?”輔公祏愕然。
張宣拱手道:“圣上的意思是讓二位以朋友的關系與我大隋全面合作,大家一起協同作戰。至于歸不歸降,等天下明朗了再說,”
“這和歸降有何區別?”
“當然有區別,這說明你們是為自己而戰。貴軍上下也心服口服。”
“圣武帝難道不擔心我們因此壯大,最終成為大隋的強敵?”
“輔將軍若是見了我大隋的戰力,就會知道我大隋的底氣從何而來。”
“大隋鐵騎天下無敵,然而水網縱橫江南則不同。”
“大隋海軍同樣縱橫天下,以我大隋海船運力,完全可以一次性投送十萬大軍到沿海任何一地…”張宣笑了一笑,道:“…而我實在不知道,你們的十幾萬大軍能夠堅持多久。”
“張先生這是在威脅我么?”
“這不是威脅。而是事實…”張宣笑著說道,“我們大隋打仗從來不講技巧,打的就是實力人海戰術。我們攻城,從來是用人命高句麗和突厥奴隸的人命來填,十萬不夠,我們可以動用百萬,百萬不夠,我們可以再從西域調來,反正又不是我族子民,哪怕死絕了也無所謂。就怕輔將軍殺人殺到手抽筋…關中之戰時,薛萬均大將軍只是犧牲突厥八萬奴隸,結果襄武城內的十多萬唐軍直接投降了,他們殺人殺到不敢殺了…若是有朝一日我大隋攻打堅城,輔公祏不妨去看上一看…”
輔公祏聽得有一種毛骨悚然的感覺,他深吸一口氣道:“如果有這機會,我一定會看。有個問題我想問問張先生,既然大隋這么能打,還有這么多奴隸可以用來犧牲,為何來找我們江淮軍?”
“簡單!”張宣笑了一下,道:“據我們得到消息,李淵和李密已經結盟,李淵攻略中原,而李密極有可能南下,到時候你們將會首當其沖,是打也得打、不打也得打,這樣一來,你們就是我大隋事實上的盟友了。圣上生怕你們吃虧,故而讓我前來提醒提醒。”
杜伏威表態道:“圣武帝對我杜伏威之恩無以表述。且如此坦誠相待。我愿意效忠大隋、效忠圣上。我沒有任何條件,就算圣上讓我杜伏威做一名小兵也心甘情愿。”
“你…”輔公祏騰地站起了起來,心中的憤怒不可抑制。轉身向門外快步走去,心中的憤怒使他有點失去理智了。
“先生稍坐!”杜伏威向張宣歉然一笑,快步追了出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