氣勢洶洶的殺至長城關隘,結果陣中號角聲響起,發出撤兵的命令...大隊人馬陸續掉頭轉向,行伍間也頗有種灰溜溜萎靡沮喪的意味。
李嗣源面色陰沉冰冷,猶如塊生鐵,他甚至因恚怒而感到心悸抽搐的痛楚...然而又忿恨的朝著墩臺上望了一眼,卻也只得一兜韁繩,策馬轉過身去,而統領各部兵馬向北方退去。
來得雷聲大雨點小,李嗣源本來打算集結軍隊,起碼從場面上要震懾折從遠乃至由他統掌的府、麟二州守軍,結果對方卻根本不吃這一套。而且一番叫罵下來,也完全沒有討到任何便宜...李嗣源好歹沒有因為憤怒而喪失理智,而貿然下令發起強攻,所以他只能暫時撤退。
畢竟折從遠已經做好了據關固守的準備,后唐余部乃部族軍都以騎兵為主,的確又缺少攻城器具,如果非要攻打關隘,戰士也只得一律下馬去攀越山嶺,再以臨時搭建的長梯等簡陋攻城器械,試圖以蟻附攻城的方式奪取關口。
可是折從遠麾下的將士也都不是擺設,他們奉令把守關隘,早已是嚴陣以待。李嗣源自知如若貿然攻打,便如同卯足了力氣一腳踢向鐵板...眼下兵力有限,他也沒有不惜一切代價,也要在府州、麟州一隅的防線立刻打出個突破口的底氣。
不過長城蜿蜒萬里,壁壘綿長,也著實難以面面俱到。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如果回避開折從遠重點防備的區域,而沿著府州與麟州邊塞防線詳加查探,想必也能發現趁虛而入的機會。
畢竟已經被折從遠得罪得狠了,李嗣源不但急于通過犯邊擄掠的方式,以補充日漸窘迫的軍需,又被對方挑明了叱罵他這個后唐皇帝,實則也不過是個復入狄夷的胡人,更是要危害邊關百姓的韃虜頭子...如果不在折家統掌的地盤討回場面,李嗣源自知在諸部首領看來,自己豈不是威嚴掃地?
然而李嗣源就算深知折從遠善于主持戎邊守備防務,可是過往后唐治下盧龍、河東、振武諸鎮抵御契丹大軍,承受的壓力更大,反而犯邊侵襲折家治下疆土的塞外部族實力有限。所以李嗣源只知折從遠擅守,卻又不知那個折家第三代家主到底戎邊善守到了什么程度。
若是比較征戰沙場而打出來的威名,折從遠的名氣無疑要比李嗣源小了許多。而且身為李 克用所收的一眾義兒當中,論戰績功勛也是屈指可數的名將,如果兩軍對壘,按說也應該是李嗣源更勝一籌...可是這一次面對李嗣源的大舉侵攻,折從遠有邊關倚仗,還是以他最為擅長的方式來打這場防御戰。
李嗣源也當然不會知曉,折從遠坐鎮邊塞,非但于后唐時節戎衛府、麟二州平安無事,甚至在中原王朝開始為外族壓制,而燕云十六州也已盡數割讓給契丹的后晉時期,由折從遠戎邊保境,自始至終都沒有讓契丹人踏入府州、麟州半步...眼下李嗣源兵馬不過三萬,而且麾下軍隊的成分雜七雜八,要突破折從遠坐鎮的防線,而大肆南侵擄掠,又談何容易?
所以四日之后,李嗣源佯攻關隘,又調度兵馬迂回轉向,其義子李從珂轉戰西南,終于自一處地勢相對平緩的古長城突破出一道缺口,旋即數千胡騎兵鋒直指麟州治下銀城縣,意欲剽掠沿途鎮坊財帛錢糧。可是行軍不過二十余里,反而落入折家軍旅早已設好的伏擊圈中。
折從遠預判李嗣源不會善罷甘休,遂有意關門打狗,誘使一撥敵軍冒險深入,再設下埋伏往死里打...直殺得犯境的兵馬傷亡慘重,而李從珂仗著剽勇善戰的身手,雖然奮力突圍,可是身中兩箭,丟下兩千多具尸首,也只得率領殘部又退出關外......
而折從遠也并非一味死守,但凡探察長城關隘有胡騎活動的跡象,便選精銳,主動出擊,又殺得兩撥部族氣沮敗喪。當后唐其余軍旅聞訊趕來,出擊的折家兵馬也已早早的退入關隘,又擺出一副嚴防據守的架勢。
這幾場小規模的戰事打下來,卻仍是李嗣源一方得不償失,偷雞不著蝕把米,而落入進退兩難的窘境...正是因為戰事不利,也使得李嗣源麾下,那個先前便對自家主公遁入塞外,歷經艱苦,同時對抗魏朝、契丹雙方的決策極為不滿的心腹近臣,而有了另謀出路的打算......
“折家不過是統掌兩處州府的地方門閥,便已不把主上放在眼里...要攻打府、麟二州剽掠錢糧便如此艱難,還談何復興大唐江山社稷?”
南臨古長城與陜北地界,地處后世內蒙古準格爾旗茫茫草原上,散落在曠野間的一片帳篷當中,在一座大帳內正有人沉聲說道。
然而密謀商議,直言否定李嗣源著實不該轉戰至 塞外的那個人...正是曾力主投靠契丹,力爭在燕云地界謀個安身之所,利用外族對抗魏朝,而與自家主公先前便鬧得很不愉快的石敬瑭。
此刻石敬瑭面色陰滲滲的,旋即轉首環視向帳內眾人。除了在他麾下打出名號的心腹劉知遠,由石敬瑭暗中攛掇,而參赴這場密議之人,還有曾在河東先主李克用帳下擔任先鋒使,如今論資歷也算是后唐宿將的杜堆金...以及其子杜重威,乃至還有一個由石敬瑭新近在軍中提拔的騎將張彥澤。
而劉知遠、杜堆金、杜重威、張彥澤幾人聽石敬瑭沉聲說罷,面色也不由變得更為凝重起來...畢竟他們也很清楚,石敬瑭向來反對李嗣源在塞外苦寒之地重整旗鼓的決策,實在太過艱苦,而且無論苦熬多少年,也未必會有殺回中原的盼頭...與其長期艱苦卓絕的在塞外輾轉,莫不如嘗試投效契丹,那樣才更有可能謀取一處封地,而不必再受風餐露宿、顛沛流離的苦楚。
然而李嗣源仇視契丹,在他看來,石敬瑭的提議無異于認賊投敵,不知廉恥,實在是太過沒有下限...要緊關頭,方才看清一個人的秉性,彼此的理念又是背道而馳,最終導致他們這對本來親密無間的君臣關系開始惡化。
先前被自己的主公兼岳丈痛斥責罵,石敬瑭固然不敢再出言反駁,可是隱忍至今,他不滿的情緒與日俱增,遂暗中傳喚與其親近的屬下密謀,而舊事重提,不再忌諱表達對李嗣源決策的強烈不滿...那么幾乎也就意味著一件事:
石敬瑭已經篤定心思,不甘愿再追隨著李嗣源在塞外苦熬下去。仍要按著自己的主張,而意圖脫離自己的老丈人自立門戶了。
大帳內幾人默然不語,他們雖因與石敬瑭關系緊密,遂被攛掇來參赴這場絕不可走漏風聲的密議...但是背棄自家主公,畢竟事關重大,還須好生斟酌才是。一陣沉寂過后,倒是杜堆金先開了腔,而仍有些猶疑的說道:
“的確正如石都督所言,主上執意于招攏塞外部族,等候時機,意圖東山再起,可如今看來,我等飽受顛沛流離之苦,也未必能有復返中原的機會...可是鼓動一部分兵馬背主叛離,此事非同小可,而且如若出走,我等去投從契丹,也未必能確保必能受錄用安置,這...終究仍有些不妥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