被喚進來那個叫楊昭遂的近臣,乃是楚國二王子馬希聲的妻弟,仗著這層關系,為人也橫行跋扈、胡作非為慣了,不但時常探聽楚王馬殷,與其他王子的近況,也沒少在馬希聲身邊大進讒言,而編排罪名攻擊楚國其他勛將舊臣。
而楊昭遂低眉順眼的進了廳堂,他對于馬希聲手中把玩的玉帶熟視無睹,看來也是見慣了這個姐夫兼主子以往強取豪奪的行徑。
按說馬殷鼓勵商業,盡可能的予以各地商賈方便,而廣開楚國的財路。馬希聲現在卻便以楚國的實際統治者自居,但凡發現什么稀罕的珍物寶貝,而對方又不肯折價出售亦或拱手進獻...他甚至懶得走編織罪名誣陷走官府的流程,而至直接吩咐麾下軍士殺人奪貨。
這樣的惡行都成了常態,當風聲傳開,讓各地商人得知未來的楚國君主,竟滿不在乎的屠戮富賈豪商,而干強盜勾當,那也勢必會對楚國的財政收入造成一定打擊。
然而馬希聲的確又有恣意妄為的底氣,也絲毫不介意毀壞他老子馬殷這幾十年苦心經營所建立起的好口碑...仗著自己的生母袁德妃得寵,也早已是大權在握,現在就連父王馬殷都對他無可奈何,馬希聲心說我的地盤我做主,在楚國誰還敢對我說個不字!?
當楊昭遂踱至馬希聲身邊,便又恭順的說道:
“二王子,大王想必也撐不了許久了...我等也當早做準備,盡早上稟魏朝,接受冊封,以免再生變故。只是粵主妄自尊大,同我楚國結成姻親,偏偏稱帝而與魏朝交惡,四皇子出使汴京,也是為了探覷魏帝對我國的態度。
以后必然由二王子統掌楚地,可是魏朝吞蜀入滇,再若討伐越國,也未嘗不會再意圖攻打我楚國。”
馬希聲聞言,忽然重重的哼了一聲,旋即恨聲說道:
“劉那廝,以為做了我的妹夫,便能連累我楚國與他一并對抗魏朝。關起門來,任那劉稱孤道寡,又何必宣告天下,非要稱帝而招惹魏朝?
我早也想得明白,待我繼楚國國主之位,便向魏朝請封為武安、武貞、靜江幾鎮節度,只稱藩鎮而不稱王,如此也要讓魏帝明白,楚軍可無意如劉那般,非要改制稱帝,而與中原抗衡。
而魏朝治下,尚有朔方軍韓洙,昭義軍李繼韜,以及控扼府、麟等州府的折從遠名義上為臣屬,實如一國自治。而我楚國非但不會稱帝,只以數鎮之主自居,那么魏帝還有什么名義來出兵討伐我楚國?”
楊昭遂聞言,先是低頭沉思一番,隨即面露諂媚的笑意,又連聲贊道:
“二王子果然高明!就算不以楚王自居,但不是還要由您來統掌湘楚之地?如此也算是與越國劃清了界線,魏朝再若進犯我邦,豈非師出無名?”
“當然了,我雖然不認那劉是什么大越國皇帝,可到底還是要與越國緊密來往、相互照應。唇齒相依的道理,我自然清楚得很......”
馬希聲思忖一番,又沉聲說道:
“魏帝不會任從名義上臣服于他的藩國妄自稱帝,那這個面子,我也已給他了,甚至還肯再退一步...但也莫要以為我楚軍便是軟弱可欺的!畢竟魏帝野心勃勃,得隴望蜀,吞蜀入滇...若真以為天下便都是他家的,把老子逼到了份上,那也只得聯合南面諸國對抗中原!
劉雖然太過狂妄,可到底還是要保住他越國,而使得魏帝所有顧忌。總之無論吳、楚、越等幾國,魏朝無論意圖攻打哪一方,也都不會無動于衷,我等名義上雖還是臣服于中原,可魏帝若是以為他還能各個擊破,而相繼吞并南面諸國...那便是他癡心妄想了!”
楚王次子馬希聲,意識到自己接掌一國君主的時日已經愈發臨近,也開始算計著以后又將如何與魏帝李天衢周旋;至于馬殷第四子,官居楚國牙內馬步都指揮使的馬希范,已趕赴至汴京,以朝賀魏朝覆滅后唐、蜀國的名義,而得到李天衢的召見。
比起舉止有些唯唯諾諾的馬希振,以及言行間總透著股戾氣的吃雞達人馬希聲...眼下也不過二十上下年紀的馬希范貌相更為端正些,也顯得十分從容得體。
然而李天衢與馬希范相談,雖然臉上笑吟吟的,心中卻也不住腹誹道:
金玉其外、敗絮其中,你這廝倒挺會裝,可是卻也不是什么好鳥......
說起來按正史軌跡,楚王馬殷年老之后,馬希范的確會做為楚國使臣,而得中原帝君召見。只不過他本來應是與后唐莊宗李存勖會面,因其言行舉止而深受夸贊。只是李存勖表達對馬希范的欣賞,也沒安什么好心,而意圖離間馬殷以及正史線會效力于楚國的權臣高郁,遂有言馬家社稷有子如此,社稷遂不會為高郁所取......
如今楚國內部的局勢,魏朝這邊多多少少也聽到些風聲。而李天衢得知馬殷年老體虛,遂已由其次子馬希聲掌控內外軍政事宜后,便意識到雖然楚王眼下尚未過世,可是楚國已經大權旁落,非但國家大事馬殷已經做不了主,基本上也能確定會由馬希聲繼位成為楚國之主。
早已被魏朝肅清的高郁,不但是個精于管理財政的能臣,同樣也是個權臣。可是他再是貪財弄權,的確也還沒有到要謀反篡位的程度...然而按史載軌跡,高郁與馬希范雙方,正屬于楚國新舊派系之間的針鋒相對。
然而馬希范為了一條名貴的玉帶,便會指使牙兵殺人強奪。他如果想要什么,出手簡單粗暴,也根本不會與你講什么道理...所以與高郁爭權,說你想造反,你就是要造反,馬希范只要手上有兵權,不會講什么哪怕是捏造的證據,也根本不會顧忌自己的老子馬殷,便直接派兵將高郁夷族屠盡。
而正史線中高郁死后,馬殷見天降大霧,便頓時有所察覺,而有言“吾昔從孫儒渡淮,每殺不辜,多致茲異。馬步院豈有寃死者乎”...直到確認高郁被冤殺,馬殷拊膺大慟,而恨聲高呼“吾老耄,政非己出,使我勛舊橫罹冤酷!”...臨了時,還會對身邊隨從來句“吾亦何可久處此乎!”......
然而馬殷都已經跟左右侍從喊出只怕我也活不久了,卻并沒有對擅自殺死他心腹舊臣的馬希聲采取任何處置措施...這便足以說明馬殷惱恨于次子馬希聲,越來越不把他這個當爹的當成一回事,卻也意識到現在楚國朝堂自己已經做不了主...而且馬殷也想不出誰會是取代馬希聲,而接掌楚國國君之位的合適人選,所以他這個老人即便忿恨,看自己那二兒子也已很不順眼,而懊惱不該放權于馬希聲,卻不得不接受現實。
就算如今的馬希聲沒有高郁可殺,可現在楚國內部的形勢,也已經是大同小異...李天衢心中尋思著,又面帶笑意,向居于下首正襟危坐的馬希范把盞示意,而心中又念道:
楚國的第二任國主,到底還是要由馬希聲來做...可是坐在我面前的這個馬希范,不也正是史載軌跡中楚國的第三任國君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