幾輪弓箭弩矢打擊,對后唐騎軍固然造成了一定的殺傷。可是更多的鴉兒軍將兵冒著箭矢,很快也將撞入魏軍守護御駕儀仗的陣列當中。
而若論騎戰,鴉兒軍就算不是冠絕天下,也向來不怵與任何一支精銳騎兵部隊掰一掰手腕...眼下以慣用的戰法,自然是意圖立刻在敵軍陣中撕裂開一道口子,再如柄尖刀那般狠狠的捅進去,而徹底沖垮魏軍的防御陣型。
洶涌突進的敵軍銳騎既然很快便將殺至面前,諸部弓弩手從后排同袍部曲隊列的縫隙間穿插而過,如潮水般向后退去。看這般架勢,似乎也只得由魏軍重甲步軍所組成的陣列固守,來承受敵軍騎眾的猛烈沖擊。
而李存勖雖然最先策馬殺出,親自率領鴉兒軍意圖盡快殺至魏帝李天衢的御駕儀仗...畢竟身為一國帝君首當其沖,親冒矢石實在太過兇險,當然也有親隨護衛催馬加速,策騎超越李存勖而在他的面前組成一道道血肉壁壘。
本來很快便要撞上魏軍步陣,可李存勖雙眼目光一凝,忽的望見層層疊疊的敵軍步陣身后,也仍有大股甲騎涌動...他久經戰陣,反應極快,而立刻疾聲示警道:
“留神!魏軍還要變陣!”
架盾列陣的魏軍重甲步卒,果然猶如兩道閘門那般,又迅速往左右兩側讓出一條道路。
疾速沖馳的鴉兒軍甲騎,便赫然發現前方有大批人馬都幾乎武裝到了牙齒的具裝重騎已然排開陣勢,身軀壯碩結實的甲士驅騎加速...成群高頭大馬上一團團鐵疙瘩,匯聚成一片好似移動的堡壘,沖馳起來時給人帶來的感官沖擊,竟然比起鴉兒軍騎眾也顯得更為強烈!
原來如此!魏人先是擺布開步軍隊列,做勢要抵御由我親自統領的騎軍沖擊...實則是要以武裝齊全的重甲騎軍,反而要沖垮我軍陣列!
李存勖立刻察覺到魏軍的意圖,他也很清楚鴉兒軍是輕甲騎軍,如果從正面硬碰硬,也實在難以與具裝重騎這等摧鋒破陣的大殺器抗衡...李存勖遂疾聲號令,指揮騎軍驅使戰馬,在高速疾馳的過程中劃出一道道弧線,而意圖避讓過從正面撞殺過來的魏軍重騎那等無堅不摧的碾壓!
然而疾速突進的鴉兒軍騎眾,后列也難免仍有不少人閃避不迭,而驚駭的瞪大了雙眼...就見成排的重甲怪物形成一面面生滿鋼鐵倒刺的陣型,便一往無前的直接趟殺了過來!伴隨著格外激烈的撞擊巨響,魏軍具裝重騎呼嘯著碾壓而過,輕易的摧毀一部分鴉兒軍騎兵的沖鋒陣形,所過之處,便是一地的血肉凋零!
遭受沖擊的鴉兒軍甲騎嘶聲怒罵,然而他們徒勞的揮舞兵刃砍在魏軍重騎身披的具裝鎧甲上,也只會發出叮叮當當的響動聲,根本不足以傷及完全被重甲包裹住的魏軍騎士。
反觀殿前司重騎軍驅使戰馬,輕易的將面前的敵騎人馬撞飛踏倒,在馬上兵刃飛舞,又卷起一層層的血浪,而馬蹄踐踏翻飛,所濺起的,也都是混雜著肉沫與碎骨的血泥!
雖然已經出現了一定的傷亡減員,可是李存勖統率前陣避過魏軍重騎的沖擊,終于殺至后側步陣前列,無數馬戰兵刃盤旋飛舞,烏壓壓的騎軍狠狠的撞向排列成密集陣型的魏軍部眾,而又爆發出一陣陣人喊馬嘶的驚天響動!
除了由李存勖親自統領,而鑿入魏軍中陣的鴉兒軍之外,伴隨戰事愈發激烈。其余策應廝殺的后唐部眾戰陣也不免都有所撼動,戰場的范圍也在不斷的擴大。馬軍游騎來回沖殺之時,還夾雜著漫空箭矢來往交織,各處戰團奮力廝殺的雙方將士,在所部上官的號令下,也都在盡可能維持著陣列的嚴整。
然而北面的一處戰團,有員后唐軍將統領麾下在右臂忽然綁縛上黑布的軍卒,二話不說便挺槍掄刀,竟然是殺入前列正在與魏軍交戰的袍澤陣中...忽然臨陣倒戈,亮出家伙對自己的同僚出手,也登時將全無防備的隊伍攪了個天翻地覆!
本來在前陣廝殺的后唐軍將安審通,驚覺后陣隊列竟然被徹底攪亂...他連忙回頭望去,而瞪圓一雙牛眼,驚怒的大聲喊叫道:
“怎么回事,是朱守殷統領的長直軍?那廝在干什么他被豬油蒙了心竅不成,怎么對自己人動手!?”
而就在安審通身邊協力廝殺的安審暉,剎那間卻已明白了到底發生何事,他咬牙切齒,當即忿聲恨道:
“可恨!朱守殷那狗賊是要降從南朝,而帶領麾下兵馬臨陣倒戈!”
后陣乍起驚天動地的驚呼慘叫聲,一道寒芒卷落,狠狠將面前一個猝不及防的后唐軍將砍翻。鮮血也登時濺在眉宇間盡是戾色的朱守殷臉上,他頜下濃密的胡須也已是血糊的一片,那副貌相三分陰險、七分猙獰,也顯得十分丑惡......
朱守殷其人,本是李存勖身邊的奴仆出身,卻因生得威猛,又善于巴結逢迎,而深受李存勖的寵信...按說他本是奴籍,全因后唐帝君提拔而享得官身榮祿,當然也應對李存勖感恩戴德才是。
可李天衢若是聽聞這廝的名頭,也會立刻意識到以朱守殷的為人秉性,他在生死攸關的要緊時刻會突然背叛李存勖,這也絕對在情理當中。
畢竟朱守殷只不過是個徒有其表的佞臣,按原本的軌跡,他非但與景進等伶官互相勾結,也沒少構陷忠良...就算李存勖對他極為袒護,可是正史中的興教門之變,朱守殷察覺到帝君惹犯眾怒,各處封疆大吏也已經轉而擁護李嗣源,他遂在宮廷事變時刻意按兵不動,而坐視自家主公中箭身死。
身邊不過百余隨從的李存勖雖誅殺數百反軍,當終究被流矢射中而死于殿中。朱守殷聞訊后便立刻興匆匆的趕到宮中,趁機大肆剽掠一番之后,便派人去迎接李嗣源,轉頭就將對自己有知遇提攜大恩的舊主拋在了腦后。
而如今這般形勢更為險急,李存勖雖然做了孤注一擲的打算,可朱守殷卻已是徹底看衰后唐...如果轉投它處,還要享得榮華富貴,那不也正當趁著這個時候,在曾經的主公背后狠狠捅上一刀,方才能向魏帝表態效忠,而證明自己有用?
李存勖矢志要超越自己的父親李克用,而成就河東李家的霸業。可是卻從來沒有意識到身為人君,起碼單論識人之明,他還是遠遠不及自己的父親...李克用所收的義子一個賽著一個的能征善戰,而且基本上都對河東李家忠心耿耿,就連當年狂妄自大的李存孝,見到自己的義父也如見了貓的老鼠那般本能的會感到畏懼......
然而李存勖所提拔的親信卻是龍蛇混雜、各懷鬼胎,在關鍵時刻往往便會暴露自己的嘴臉,也不可能追隨李存勖繼續效忠下去......
想到前些時日李存勖對自己聲色俱厲的斥責,朱守殷反而已是心中懷恨,他指揮著受煽動而愿倒戈的兵卒,惡狠狠的砍向前方的同僚部曲時,口中還獰聲大叫道:
“去他娘的!李亞子偏要冒險,咱們可不必再追隨他送死,到底還是南朝更為富庶,要爭先謀個前程,當然下手要狠要絕,也不必講什么袍澤情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