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里雖萬般提防,可顧全武自知也不能表露出對魏朝的敵意,他遂當即說道:
“不知上朝陛下有何示下,須末將傳達于吾主知曉,在下洗耳恭聽。”
“按陛下所言,高澧萬死莫贖,而吳越王仁德,雖說殺人不過頭點地...可若只是將那賊臣斬首正法,也不足以平息民憤。
是以陛下提議也應將高澧押至湖州,凌遲碎剮,或是任由當地生民處置,如此才算是惡行現世的報應。
當然人既然已交接于貴國,陛下只是做個提議,任何處置,也全由吳越王定奪便是。”
而聽過柴再用的回復,然而顧全武又等候了片刻,而眼見對方似乎將魏帝李天衢對他家主公的提議說完,仍不由的疑惑道:
“...上朝陛下要轉達于吾主的話,就只有這些?仍不過是關于如何讓高澧那狗賊伏誅受刑的事宜?”
“正是,怎么?按顧都知以為,我朝與貴國還有何等大事須商議?”
顧全武又怔了一會,漸漸的,他臉上露出意味深長的笑意,旋即再對柴再用施了一禮,說道:
“是末將失言了,而上朝陛下對吾主的提議...末將不但會原原本本轉達稟說,也會力諫吾主就按陛下的建議處置高澧賊子。若柴副使已無其它事宜示下,請容末將押解鄙邦叛臣回去,而向吾主復命。”
...雙方話別,柴再用又登上船艦,統領舟師返程回淮南軍去了。而顧全武命令麾下士卒押解高澧,往吳越國都杭州的方向行去,只不過在途中,他也不由得感慨念道:
呵呵...這還倒算是我以小人之心,度君子之腹了...起碼就此事而言,魏帝對我吳越國,倒還當真只是一片好心,而就是要打算嚴懲高澧那等害民暴行實在太過的畜生?
看來我還沒揣度清他的心思...不過由這等雄主占據中原、震懾諸邦,起碼天下時局,這還算相對穩定些......
吳越國都城,杭州治所錢塘。
市井街坊間,到處都是車水馬龍的繁華景象,人口稠密、商賈云集,而從眾多百姓行人的神情上看來,便知他們的生計相對穩定安樂,也不至于如其他地界那般,憂慮官府會壓榨盤剝百姓,而苛捐雜稅,亦或有敵軍打破城郭,而沖入他們的家園燒殺搶掠。
畢竟杭州地界,哪怕到了唐末時節,也仍是副“駢檣二十里,開肆三萬室”的興旺景象。前些年吳越國即便與南吳頻繁交戰,可是杭州也很少受到直接威脅。
近些時日,當地百姓茶余飯后主要議論的事,便是北面接鄰的湖州刺史高澧竟然大肆屠戮治下黎民...不過他們憤慨喟嘆,雖然議論大王又怎會看錯了人,而讓那么一個殘暴兇徒虐害黎民時也不免頗有怨言,可是杭州地界的百姓,倒也不至憂懼湖州民眾遭受的災厄,會落到自己身上。
畢竟吳越王錢镠立錢塘為國都,一直以來也的確施仁政打理得以杭州民生富庶、時局安穩。身處于這般世道,也有很多百姓自知他們算是投對了胎,與家人生計無憂,好歹不必憂慮受戰火殃及,起碼杭州治下諸地現在的局勢,也正如史載所述的那般:
錢塘自五代時,不煩干戈,其人民幸福富庶安樂。十余萬家,環以湖山,左右映帶,而閩海商賈,風帆浪泊,出入于煙濤杳靄之間,可謂盛矣!
而位于后世杭州市主城區西南面的鳳凰山,由錢镠在此修筑子城,內建宮殿。眼下王宮內殿當中,一眾吳越臣僚卻是議論紛紛,而且現場的氛圍也顯得有些緊張,他們爭先發表自己的意見,言辭也不由變得愈發紛擾激烈起來。
畢竟李天衢就算這一次還真就沒想算計吳越國,可終有一日,也的確勢必要兼并這個割據政權,而完成一統的治世...大概也能意識到自己處境的吳越臣僚,所以也會如顧全武那般,對魏朝的范圍格外敏感,而警惕提防著長江以北那一方虎視眈眈的強大勢力。
所以哪怕是李天衢吩咐淮南軍擒住吳越國叛臣高澧,再把人一交,也不會開出任何附加的條件...吳越國不少文臣,也還是要針對魏朝背后的用意而各抒己見。
其中有的人認為,畢竟高澧熟悉兩浙地形水勢,乃至吳越各處軍司水路布防虛實...魏朝淮南軍應已拷打逼問出軍情,如今交接這賊子由大王處置,也未嘗不是要讓我吳越國疏忽大意,而暗中有所圖謀;
也有些人認為,大王撫軍恤民,極得治下黎民推崇,可恨高澧賊子非但惡行太甚,更是做了害群之馬也引得諸地民眾恐慌,湖州百姓只怕也要對朝堂頗有怨言...魏帝也是打算市恩賈義,讓兩浙地界百姓信服他愛民的好名聲,畢竟他自打身為義成軍節度伊始,直至后來改制稱帝,驅逐朱溫,雄踞中原,他也的確深知要成大業,須以民為本的道理...如此看來,也是要收買人心,有意覬覦我邦疆土,更是不可不防......
再說下去,大殿內群臣揣測魏朝的打算,也不免漸漸的開始往陰謀論上靠...然而忽的卻有一道聲音,立刻壓住了紛紛議論之聲:
“孤倒覺得你們...也未免想得太多了,或許魏帝也知高澧于湖州做下的種種獸行,而只是容不得這等喪盡天良的孽賊還能茍活于世,遂出手助我吳越鏟除害民兇丑。”
那發話之人,自然是端坐在內殿王座上的吳越王錢镠。
錢镠現在也已是五十多歲的年紀,只從五官貌相上看,自然也仍是生得奇丑,丑到了當年自己的親生父親都險些將他仍到井里溺死...可是自從做得吳越國主以來,錢镠如今舉手投足也頗有種淡然儒雅的風姿,讓人見了覺得他長得是丑,可非但不會心生厭惡,反而隱隱的會被他身上那股氣質所吸引。
畢竟當年錢镠也曾販過私鹽,應募投軍后做偏將平定地方叛亂,甚至迎擊過眼見要侵犯至兩浙地界的黃巢反軍,以少勝多擊敗先頭敵軍,又設下疑兵計而使得黃巢有所顧慮,而放棄攻打杭州...直至后來討伐自己的上司董昌,清剿孫儒余孽,轉過頭來立刻便與楊行密激戰起來...做得一直又是玩命的勾當,這刀口上舔血的殺陣經歷得多了,身上自會有殺伐狠厲之氣,再配上他那副貌相,也的確容易讓人看得發憷......
然而自從主持政事,直至后來身為吳越國主治理一方,錢镠還是那張臉,可是卻也讓人感覺他愈發的面善。在麾下大多臣僚看來,錢镠身為人君,是個和藹睿智的明主;而平素彼此來往,他也是一副平易近人、隨和儒雅的長者模樣。
而自己一席話說出,錢镠眼見大殿內一眾臣僚的目光,又朝著自己這邊集中過來,他喟嘆了一聲,又道:
“唉...也的確是孤看錯了人,怎料高彥之子、高渭之弟,會是這等殘害百姓,啖人血肉的兇賊!即便孤自問體恤黎民,可任用高澧賊子,致使湖州一方生靈涂炭,百姓也合當罵孤愿孤,如若當真讓這兇賊逃脫,僥幸西奔而能得吳國庇護,孤也當真無顏治下黎民...這件事,孤也的確應拜謝魏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