經歷這一場戰事,李紹斌、李延壽所統領的銀鞍契丹直也損失了近三成的兵馬,也只得采用麾下軍騎慣用的騎射戰法,意圖吸引高行周前來追趕,拖耗敵軍力氣,待后唐陸續赴援的兵馬來時,再嘗試夾攻魏朝軍旅。
然而高行周追擊一陣,便又撤返回澤州境內。畢竟這場戰爭的目的,是盡快殲滅占據治所丹川的裴約所部軍旅。只要攻破城郭,那么昭義軍也將完全被劃入魏朝一方陣營,高行周自知也完全沒有必要被擅于襲擾騎射的契丹騎眾牽著鼻子走。
后唐的軍隊無法及時馳援澤州丹川,裴約死守的城郭也已是搖搖欲墜。事實上城關終究失守,大股魏軍已經殺入城內,比起李存勖預估的時間還要快了許多......
丹川幾處城門上下,橫七豎八的到處都是尸首。而李存勖稱帝時日不久,城門樓前剛掛起段時日繡有唐字的大旗墜落下去,取而代之的旗幟上,則赫然繡著大大的魏字。
本來抵死不愿隨著李繼韜降從于魏的昭義軍牙將裴約,此刻身上卻已經掛著數處傷口,而在近千士兵的護衛下進行激烈的巷戰。
雙方士兵拼死搏殺,浴血中的軍卒一個一個的倒下,然而猬集在裴約身邊的牙兵當中沒有人意圖尋路而逃,而是死戰不休。何況他們也已是無路可退,無論前面后面,左側右側,到處都有魏軍部眾嘶聲吶喊著涌殺上來。
即便左膀重重的挨了一記鐵錘,使得裴約整個左臂已完全耷拉了下去,背后被長槍搠出的血窟窿,乃至腰腹間的刀傷仍有鮮血泊泊涌出...可是裴約仍然瞪圓了滿是血絲的雙眼,不停的轉頭怒視四面八方包圍過來的敵軍...然而丹川城,終究是保不住了,而他也十分好奇指揮攻城的敵軍大將又是哪個......
因為近日以來,魏朝攻城的軍旅所采取聲東擊西、避虛就實等戰法打得麾下牙兵顧此失彼。每次都能成功的誘使守城軍旅判斷做敵方的主攻方向,而致使另一側城門忽然又有大批的軍卒攀登殺上城頭,即便奮力死戰,勉強打退了幾輪猛攻,可是丹川城內的后唐守軍也都要付出慘重的代價...而堅持到了今日,便也再抗不下去了。
裴約心說自己就算不是擅守的將才,可是這多少年來,好歹也在河東名將李嗣昭帳下耳濡目染,戰場上的經驗與見識也都十分豐富。所以他也能看出加入攻城戰的魏軍大多訓練有素,進退陣勢嚴密有序,士兵也十分驍勇善戰...統領不足萬人的牙軍拼死抵抗,打退幾輪猛攻,的確也已是極限了。
而對方統軍大將指揮有方,每每都能準確的覺察到守城軍旅的破綻,立刻抓住時機,迅速調整主攻的方向,致使丹川城內的守軍都要付出大量的傷亡...裴約隱隱的察覺,這一次與他交鋒的對手,論指揮用兵的才能似乎并不輸于自己素來敬仰的將主...單論作戰雷厲風行,戰法果決迅猛,甚至還要勝過李嗣昭。
在這等局勢之下力挽狂瀾,除非將主再世...可恨我等為河東出生入死,隨著將主打下昭義軍這等基業,卻終究要為南朝所取!
裴約心中忿恨的念著,而聚集在他身邊的近千兵卒,幾乎每個人也俱是雙眼充血,如發了瘋一般揮動著手中兵刃...然而以少敵多的混戰當中,周圍諸般兵刃如狂風暴雨一般齊排圍攻過來,只憑著悍不畏死的剽悍血氣,終究因寡不敵眾,也難免要落得個落敗身死的下場。
眼下丹川城內府衙、倉廒、三處城關,也都已被魏朝軍旅占據。裴約所統領的這一小撮敗軍,甚至在人潮的沖擊下,又有成批的兵卒撲倒戰死,已不得不退出東面的城門。
而澤州治所丹川,因為境內有丹河而得名。裴約與麾下士兵被大批涌殺過來的敵軍追攆著打,已經退到了東門城外一處正搭建在丹河上的拱橋。
拱橋朝著丹川城的這一面,烏泱烏泱的盡是魏朝軍士的人頭涌動,在他們腳下,守城兵卒的殘肢斷臂也已鋪滿一地;而在拱橋的另一側,裴約再怒目望去,就見也有眾多部曲整齊而立,行伍中樹立起一排排的刀槍叢林,也透著一股凜然殺意。
而裴約也又望見,那一側浩大的軍陣前列,也早有一員大將手綽長槍,策馬肅立。雖然彼此尚還有一定的距離,可裴約依稀也能瞧見那人相貌堂堂,威風凜凜,身上似乎也透著股精明強干的氣度,而瞧那員敵軍大將身上披掛著做工精良的上等衣甲,那副扮相,明顯也是在魏朝軍中地位極高的人物。
再看那敵軍大將身后矗立的軍旗上打出字號,裴約慘然一笑,旋即嘶聲念道:
“原來是南朝揚武軍...聽聞執掌那處藩鎮的葛從周,也是魏帝麾下武名最盛的元勛之一。原來是他,也難怪能如此快攻破丹川,只可恨...若是將主還在世的話......”
這次奉李天衢旨意,統領藩鎮牙軍前來,要盡快攻取鄰近的昭義軍澤州的統兵大將,的確便是魏朝開國元勛葛從周。他神情平靜,眺望拱橋上的裴約乃至他身旁人數只怕已不及兩百的兵卒,默然片刻之后,他便高聲說道:
“治所丹川城所處的澤州,素有河東屏翰、三晉門戶之稱,不但是晉豫接壤之要沖,也是晉地南下中原的門戶。既然也是兵家必爭之地,而且昭義軍李節度又是心甘情愿的投從我朝,若有人從中作梗,則勢必要除!
如今晉人僭號擅稱唐廷,與我朝公然決裂,已不是友邦。爾等非要抵抗我軍,也唯有蕩滅除盡。而昭義鎮牙將裴約,對晉人而言,倒也不愧是忠烈軍將,你既然起兵嘩變,不愿投從我朝,而執意頑抗到底,想必眼下即便城破已成定局...你也仍不肯降吧?”
裴約聞言冷笑了一聲,盡量提起氣力,而嘶聲高吼道:
“不錯!老子先前便已放下話來,南朝兵馬若要占據澤州丹川,除非從我與麾下兒郎的尸首上踏過去!哪怕力戰到最后一人,最后一刻,也寧肯戰死沙場,絕不茍活于世!否則到了九泉之下,又怎有顏面去見將主!?
可恨將主英明一世、忠烈一生,為我大唐披肝瀝膽,偏偏他膝下那逆子卻要向南朝稱臣!葛從周,即便我也曾聽過你的名頭,可是你也休要得意!我朝陛下英明神武,不但早晚將奪回失地,有朝一日,也必然能殺過黃河,雄霸中原!”
葛從周聽裴約高聲叫嚷,他臉上卻并沒有流露出分毫慍色,眼中似乎還夾雜著幾分贊許,又點了點頭,而高聲回道:
“古人言人生有死,死得其所,夫復何恨。你也不失為忠義之人,只是戰場上各為其主,便當決出生死。裴將軍既是打算求仁得仁,我便成全了你。”
而葛從周方自高聲喊罷,有一騎從陣列中踱出,騎乘在馬上的那員小將也當即說道:
“義父,晉將既然決計不肯降從,便由我去取了他的性命吧。”
“...這裴約也當得起忠烈二字,只是畢竟各為其主,殺陣上相見,與我等也只會是敵人。不過即便必要誅殺此人,便讓他死得痛快吧......”
“是!士可殺而不可辱也,孩兒自然曉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