丹川城東門拱橋上那些仍在抵死頑抗的后唐軍卒,面對合圍涌動過來的長槍利刃,很快的渾身便已被鮮血浸透,而相繼撲倒了下去。
“殺!”
裴約卻仍拖著傷重的身軀,嘶聲大喝,奮力揮刀劈翻兩個殺至面前的魏軍步卒。當他眼見葛從周身邊的那員小將統領一彪騎軍策馬殺來時,即便是徒步廝殺,他還是要盡力揮起鋼刀,劃出一道寒芒撕裂開空氣,而向那小將的腰肋處劈斬過去。
即便僥幸斬殺了那員敵將,裴約也很清楚如今孤身陷于重重敵軍的包圍當中,自己也再無一絲可能活活今日...可是灼熱的戰意,也仍舊在他滿是血絲的雙眸中熊熊燃燒著!
“的確是條好漢子!”
那小將眼見裴約不顧性命的殺來,卻激贊了一聲。然而有兩騎從他身邊驟然使出,也俱是追隨葛從周時日甚久,論武勇在揚武軍中出類拔萃的騎將,眼下也都由節帥義子指揮,他們二人齊刷刷的掄出手中長槍、大斧。裴約手中鋼刀還沒旋斬過去,刀刃便被沉重的大斧掃中。只能單臂握刀,也已快戰至油盡燈枯的裴約再也把持不住,鋼刀遂當即脫手向后飛出!
差不多在同一時刻,另一員騎將手中長槍,也化作一點寒星疾掠而下。鋒利的槍尖,也當即搠入裴約體內,直透胸腔!
長槍再被縮回時,當場血光激濺,裴約體內生命的活力迅速消逝,他滿是恚怒的雙目也黯淡了下去,猛的就跪倒在地,旋即重重的摔在了地上,便再無半點動靜。
而那員小將眼見裴約已然氣絕,拱橋上其余奮死抵抗的敵軍士卒,在兩面圍堵夾攻之下也已屠戮殆盡。他似暗嘆了聲,旋即說道:
“按義父的意思,將這裴約...安生安葬了吧。”
而這員小將名為謝彥章,按正史軌跡,他的確也是葛從周的義子。
謝彥章本是忠武軍許州出身,正處于魏朝治下,而他自幼又是個孤兒,極為聰明伶俐,為生計而從戎入伍。也不過兩三年的光景,謝彥章便展現出過人的天賦,再加上他又與魏朝首席虎將王彥章同名,在軍中也愈發的受到關注。
李天衢熟知五代史,所以他即便是高高在上的魏朝帝君,而對于劃入京畿諸軍的原忠武軍下轄部曲有甚后起之秀也甚是關注。經過一段時期刻意的檢閱名簿,終于看到謝彥章這個名字,隨后確定了他的身份應該正是史載中那個軍中璞玉之后,自然便將其舉薦到葛從周統掌的揚武軍中,好讓他們二人仍能結為義父子。
隨后的事情,便如原本的軌跡如出一轍。葛從周發現正如自家主公李天衢所言,此子不但聰明伶俐,也有著出眾的軍事天賦,便十分欣喜的認謝彥章為義子,即便與這年頭認干兒子的規矩有所不同,而仍然保留原名原姓,可葛從周悉心傳授兵法,也是傾囊相授,而謝彥章天資聰穎,更是盡得其妙。
由于謝彥章按正史線歷任梁國兩京馬軍都軍使,乃至檢校太傅等要職,是以出征與晉軍對壘時,而按史載對面見到敵軍軍陣整肅,則相謂曰“必兩京太傅在此也”...而忌憚的不敢直呼謝彥章的姓名,幾乎也已達到后唐曾畏忌不但稱呼其義父葛從周乃是分身將,又有言“山東一條葛,無事莫撩撥”的那種程度了......
而丹川城那邊,揚武軍節度副使賀瑰也統領一彪親隨出了東門,正要向葛從周稟說城內其余抵抗的敵軍幾乎也已除絕。然而眺望見謝彥章勒馬立在拱橋上,抵死不愿降從魏朝的昭義軍牙將裴約,似乎也正倒在他面前時...賀瑰臉上得意的笑意登時凝固住了,眼中也分明閃過一抹嫉恨之色。
做為揚武軍節度副使,賀瑰本來以為葛從周無論轉調別處,亦或有個好歹...那么也必然應當由他接掌藩鎮節度的帥位。然而當朝廷轉調這謝彥章到了揚武軍赴職,不久后賀瑰便察覺到這小兒以后必定會威脅到自己的地位。
先前朝廷轉調霍彥威、淳于晏等軍中后起之秀至揚武軍,便已經讓賀瑰心生警覺。可畢竟仍是藩鎮節度副使,賀瑰心想就憑他在軍中的資歷與地位,那兩個被外派坐鎮軍州的后生,還不足以成為自己的威脅...可是當謝彥章至藩鎮赴職,情況可就截然不同了。
因為葛從周不但閑暇時,便時常召喚他前去傳授其兵法,取錢幣、棋子置于盤中擺成行伍軍陣,對謝彥章傳授軍旅各式出沒進退陣型的訣竅。可恨的是謝彥章又極為聰穎,于行軍、用兵、布陣之道進境極快。葛從周對其更是青睞有加,看來也是明顯有意要把他當做自己的接班人培養。
更何況葛從周放手讓謝彥章掌握兵權,司掌牙軍...如今在揚武鎮牙軍當中,于節度使之下,已經形成由賀瑰主要統掌步軍,而謝彥章則統領馬軍(按《舊五代史·后梁·列傳六》中所載:是時咸謂賀瑰能將步軍,彥章能領騎士,既名聲相軋,故瑰心忌之)的格局。
即便賀瑰、謝彥章二人在藩鎮中的地位相較,還算不上平起平坐。但賀瑰可已經是年近五旬的歲數,而謝彥章這才剛在軍中嶄露頭角,何況如今風頭正勁,更是認了葛從周做義父而極得賞識...賀瑰心中暗恨,尋思這黃口小兒有朝一日不是注定要騎在自己的頭頂上?
本來尋思小媳婦熬成婆,自己憑著積累的戰功與資歷,有朝一日也必然能被賜封為權掌一方的節度正使。可如今葛從周顯而易見的要把謝彥章當做自己的接班人培養...賀瑰心說現在與這小兒齊名,便已感到有失顏面了,而此子日后也必然是自己仕途上的一大阻礙...賀瑰對于謝彥章的恨意,實則也已到了妒火攻心的程度。
葛從周有意讓謝彥章這小兒取裴約的性命,這也分明是讓他再輕易憑添一樁戰功...按說我從戎數十載,在魏朝也是功勛宿將,這黃毛小兒反而是后來者居上,如若日后反而要被他壓過一頭,我卻不是要遭他人嗤笑!?
賀瑰心下嫉恨的念著,然而默然片刻之后,他眼中的恨意,臉上的戾氣便已消逝不見。旋即立刻又催馬上前,行至謝彥章面前時,還故作豪爽的朗聲笑道:
“賢侄于藩鎮中掌管屯戍、操習、教閱等軍務盡職盡責,而受節帥器重,如今誅殺據守丹川抗拒我朝的敵將裴約,又立下戰功,當真是后生可畏,日后前程也必然不可限量啊......”
謝彥章聽罷,也立刻在馬背上躬身施禮,而謙遜的回道:
“蒙賀副使謬贊,只是此戰全仗義父指揮有方,又有賀副使統領步軍及時搶占城關,方能一舉蕩滅城內晉軍。小侄截擊敵軍余部,只是奉義父軍令行事,也決計不敢居功......”
然而謝彥章回復的越是謙遜,賀瑰心中的恨意卻似又多了一份。他臉上仍掛著和善的笑意,言不由衷的又夸贊了謝彥章幾句,心里卻仍恨恨的念著:
可恨你終究是葛從周的義子,有他的倚仗,眼下我也不便動你。只不過...終有一日...也絕對不能讓你這小兒騎到我的頭上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