涉及到西京長安總攝政事,乃至任命各部官吏的具體事宜。李天衢尚還要與嚴可求詳談細議一番。只不過在此期間,嚴可求忽的卻好似扯到不相干的話題,對向李天衢稟說道:
“陛下,前些時日濮、曹、鄆等幾處州府洪災,朝廷按制撥發鎮恤錢糧,由水陸轉運使司調度發往各處。只是抨擊相關官員賑災不力,乃至滋擾地方的文書多了不少,甚至也有人彈劾御史臺濫施權勢。
雖然尚還未牽扯到三品以上的朝堂重臣,只是忽的不少彈劾文書,這倒也有些蹊蹺...看來陛下的確也需要早些返回汴京,主持大局才是......”
聽嚴可求說罷,李天衢便知這個智囊謀臣,其實早就發覺魏國朝堂當中有權臣培植黨羽、拉幫結派,漸漸又開始試圖排除異己,以謀取更大的權力了。
現在以李振、高郁在朝堂中的權勢,就算先前因李天衢的警告而暫時偃旗息鼓,可是他們朝堂中的人脈,乃至吸納的黨羽還在。如若仍有野心,那么也終究不會一直按兵不動下去。
而歷朝各代,朝堂中大佬級別的重臣若是相互攻擊,派出打頭陣的黨羽從抨擊彈劾傾向于政敵一方的小官開始,這都是慣用的套路。畢竟為官辦事,也不是絕對的是非分明,有些時候評價一個官員的政績,往往也會有些模棱兩可。真要是被人刻意針對,做得多、錯得多,也都會讓人抓住把柄。
就算李天衢看出政斗的苗頭,而要興師問罪。但是也并沒有任何證據證明那些充當炮灰的官員,就是受朝中權臣指使的。
何況現在于李振、高郁眼中,魏國也如其它割據政權一樣,是通過藩鎮逐步壯大,進而稱帝建元的。而且方今天下未定,國策上而言仍要軍事擴張,所以政權結構上更傾向重武尚武....而且魏朝帝君新滅梁國,還要為繼續開疆拓土,乃至與晉國角逐等大事勞心費神,現在很明顯對朝中文官群體的關注度要少了很多。
至少他們應該是這么認為的。
濮州、鄆州等地,雖然也容易遭受洪災,不過按正史線的話,應該是后梁為阻止后唐大舉反攻,便在滑州掘黃河堤放水,破壞了黃河堤壩,這才使得后來山東、河南、河北地界遭受黃河泛濫的水災愈發頻繁。可如今滑州黃河堤壩一直由魏朝掌控,也根本沒有必要掘堤破壞,所以治下時而縱然有水災發生,但是災害的程度也降低了許多。
然而不過是撫恤洪澇災害的地方州府,卻炸出不少借此事大作文章,口誅筆伐的官僚...先前便已察覺到朝堂中有黨同伐異、爭權奪勢趨向的嚴可求,又敏銳的察覺到這恐怕也是山雨欲來的征兆。可是他也并沒有直接點名有人意圖弄權把握朝政,不會輕易把話說死,而讓自己也有可能卷入朝堂派系的爭奪中,這也算是嚴可求為官精明的一種體現了。
而李天衢聞言點了點頭,隨即別有深意的長聲說道:
“治水講究的是堵不如疏,可是御下之道卻不盡相同。有的人經過疏導,便能意念通達,而不至還會有什么非分之想。可是還有些人...無論堵塞漏卮、疏導勸解也是行不通的。洪水猛獸,固然要治,只不過還要看有多重的病,而又須下多猛的藥了......”
李天衢說話也賣起了關子,然而嚴可求一聽便知,魏朝帝君實則早就注意到朝堂中有元勛重臣開始廣招黨羽,意欲打壓異己的現象了...還不至如此,弄權重臣以為能瞞過皇帝,殊不知魏朝帝君這邊只怕早已是磨刀霍霍,就看著他們還能鬧出多大的陣仗......
再想下去,向來從容淡定的嚴可求眉宇間也不由流露出訝異之色,又向李天衢望去時,眼中也多了幾分敬重。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早就跟明鏡似的,嚴可求心說自己也就沒有必要從旁側擊的試探,再尋思又當如何防范于未然了。
而李天衢、嚴可求之間這番交流,旁人只怕還沒聽出什么,但是他們兩人也都已得知對方言語中的含義。都是聰明人,彼此也不必把話說透。嚴可求自知也只須把全部精力都用在經略河西事宜上,汴京朝堂那邊的事,他完全可以置身事外,既然自家主公心里有數,也就沒必要再去操那份心。
和嚴可求這樣的智囊謀臣謀議大事,李天衢也是倍感輕松。如今他盡管把心眼都用到甘州回鶻等河西割據勢力那邊便是,也沒必要參與進魏國朝堂的權謀斗爭當中。
不過李天衢也不由又想到,如今吳王楊行密已然身故,而他那不成器的長子楊渥繼位以來,便早已經他作死的表演...估算時日,想必也已快逼得他麾下那些宿臣不得不動手了。
然而吳國國主楊渥倘若再有個好歹,徐溫、張顥這兩個權臣的立場也將迅速轉變,本來是拴在一根繩子上的螞蚱,可之后也會把彼此變成掌控吳國大權的最大障礙。但是與此同時,國內可還有不少舊臣宿將,如若權力中樞一直處于動亂狀態,那么吳國也極有可能會陷入四分五裂的狀態。
而嚴可求這個按原本軌跡,本來應該是投到徐溫帳下,而一力輔佐其斗倒政敵,掌控大權,而為日后徐氏篡權稱帝打下堅實基礎的頂級謀士...徐溫若沒有嚴可求出謀劃策,他也無法順利斗到張顥那個政敵,如果不能迅速整合內部,而致使內亂一直持續下去,那么恐怕這一方割據政權,也無法扛到由楊氏南吳,過渡到李氏南唐......
偏偏命途軌跡早就已經出現變數的嚴可求,從一開始出仕便沒有去投奔那時尚還隨著楊行密,與賊首孫儒較勁的徐溫...李天衢尋思徐溫、張顥終究會被逼到篡權弒主的份上,可是事態再進行下去,誰又有能力迅速平定吳國內部的亂局?
自打上次信誓旦旦的啟用自己提拔的心腹,前去攻打楚國馬殷卻落得個慘敗的下場,氣急敗壞的吳王楊渥更感到顏面掃地。
即便朝堂中的文臣武將,對待他這個一國之主,明面上也總要保持恭順的態度...但楊渥心態愈發的敏感,當麾下臣子的目光望過來時,他也總能感覺對方的眼神中應該是蘊藏著別樣的含義:
比起先王,此子果然不成器。
深受刺激的楊渥,不但仍打算集結軍旅,尋思著實在不成,便就近討伐吳越錢镠、閩國王審知,無論如何也要證明他也是能開疆拓土,而不遜于自己父親的一代雄主。甚至聽聞北面魏、晉兩國同時舉兵西征,已然滅了梁國之后,楊渥又立刻想到是不是趁機再揮軍北渡,奪回江淮故地?
而吳國朝堂一聽楊渥的打算,也頓時炸了鍋。前番魏帝李天衢雙線作戰,于北殺退朱溫,于南也迫使先王無功而返...如今這等形勢下,楊渥這敗家的玩意還打算去捋魏國的虎須?
然而楊渥就好像是個撒潑的熊孩子,大人越勸他便越要鬧。而且眼見朝中宿臣反對的態度強烈,這也更刺激到楊渥敏感的自尊心,是以他也發了狠心,打算再找些彼此看不順眼的舊臣開刀,而做殺雞儆猴的打算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