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彪身著黑袍黑甲的人馬,自寧國軍藩鎮治所宣州宣城向西疾行,然而行至一處關卡時,立刻也有軍士出來喝問。只是眼見那些馬步軍眾各個殺氣騰騰的模樣,把守要隘的吳軍將兵,也登時被震懾得駭住了。
而這一撥看似要西奔出走的人馬當中,有一員玄甲黑袍披掛的將官策馬行出隊列。他面龐清瘦,頜下蓄著山羊胡,頭戴的兜鍪下沿那對招子時隱時現,環視向前方那些驚惶的守兵時,眼中似乎也流露出些許殺意:
“怎么,你們也攔住我等么?即便過往是同僚袍澤,但是吳王無端打壓功勛宿臣,我等本無過失罪責,卻只怕要枉遭殺身之禍...為了自保,也只有另謀出路,你們若是執意阻攔,我們回去,已只有死路一條,關乎身家性命,我等也只有拼命了......”
聽那將官言語威懾,把守此處關卡的軍校也根本不敢呵斥詢問。他悶不做聲,卻看似下意識的向后倒退了數步,麾下兵卒也是有樣學樣,紛紛讓出了一條道路,看來也是打算裝糊涂,任憑這一撥人馬從宣州地界出逃離去。
率眾出走的那員將官見了,朝著把守關卡的軍校微微頷首,似是示意致謝,旋即便清喝一聲,帶領追隨他出逃的黑甲部眾揚長而去。而眼線這撥人馬在視野中漸漸消逝,此處關卡的軍校兵卒也都松了一口氣...畢竟這一撥背離吳國出走的兵馬雖然人數不多,卻是當年由先王楊行密親手組建,堪稱吳國最為剽悍善戰的軍旅黑云都當中的小撮精銳之士......
當年號三十六英雄,而隨著楊行密打天下的功勛宿臣當中,有一人名為呂珂,本為漢末三國時節孫吳名將呂蒙的后裔子孫。做為前代吳王的親信,他也曾受命官居都指揮使,統掌吳王身邊的親兵黑云都。
楊行密抱憾身故之后,呂珂雖然陽壽也已絕盡,可是他的兒子呂師周接任黑云都指揮使一職,然而如今他也已奔走出逃,去投奔楚王馬殷了。
當初吳國以武勇而聞名于軍中,肯為先王竭忠效死的大將王茂章,只因不愿把兵權交給當時還是世子的楊渥便被記恨,終究在新王繼位后遭到無端討伐,而只得含恨叛逃,如今投奔至本屬敵對勢力的魏朝更名為王景仁,據說于魏朝滅梁的戰事當中又立下不少戰功...元勛將領卻要被無端降罪,這也早已鬧得吳國舊臣宿將人人自危。
而楊渥的確是打算對黑云都下手,畢竟是他父親楊行密一手組建,也是由吳國舊臣派系掌控的親兵,楊渥自以為另行組建衙內親兵,偏偏就不信會比黑云都這支早已打響名號的精銳軍旅遜色...所以不但打算徹底拆分先王的親兵部曲,身為黑云都指揮使的呂師周,既然是舊臣宿將子嗣,平白無故的,卻也要成為新王打壓清洗的目標......
也已提前打探到風聲的呂師周不愿繼續忍氣吞聲、坐以待斃,與麾下心腹伙同近千親隨軍士,遂選擇叛逃出頭,去投奔楚王馬殷。待楊渥聞訊之后,自然是勃然大怒,可當他下詔調集幾路軍旅,前去截殺出走的叛軍之時,呂師周日夜兼程,抵至楚國東面疆域邊界,立刻報名來意,也已進入楚王馬殷掌控的治下疆土......
如此這般,楊渥無端討伐、打壓王景仁、呂師周等將才,迫使他們相繼叛逃出走,而越是有人背離出逃,楊渥便越是不信任吳國朝堂中那些老資歷的文臣武將...這已經形成了惡性循環,國內才干流失,反而被吳國的敵對勢力大加重用。
這等形勢之下,手高眼低,分毫沒有自知之明的楊渥卻仍在盤算著攻打吳越、閩國、南楚...甚至新近滅梁的魏朝。再這樣下去,追隨先王出生入死打下來的基業,只怕就要被楊渥這小兒給敗光...即便那廝是先主楊行密的親生長子,為了保全自己的身家性命,吳國舊臣當中有人也勢必要出手了......
一日清晨,宣城興修的王宮正門忽的有慘叫聲響起,本來報說入宮要覲見吳王的那兩名大臣身后,隨行軍士忽然暴起突襲,撲向值守的門禁兵卒。腰挎的鋼刀出鞘,鮮血頓時飆射而出,其余兵卒見了,立刻要驚呼示警,然而卻被旋即撲上來的軍士死死制住,只片刻的功夫,王宮正門前便被觸目驚心的血紅色所濺染,把守門禁的士兵,也盡數倒在了血泊當中!
官居吳國左牙指揮使的張顥,以及右牙指揮使徐溫面色陰沉,他們對視一眼,很快點了點頭。隨著身旁親隨一聲清喝,宣城當中,臨近王宮正門前的街坊間忽然又躥出數百牙兵,他們盡皆手執鋒刃明晃晃的軍械,便直朝著王宮內涌去。
而此時此刻,從宿醉中醒來不久的楊渥,好不容易打起精神,正召來由他親手組建的東院馬軍部曲將官,以及刻意提拔的青壯官員,商議的倒是自呂師周叛逃出走,打散先王親軍黑云都,乃至原來由李神福親掌的黃頭軍之后,又有哪個舊臣更為礙眼,也已有不臣之心,也應拆散其麾下軍旅等事宜......
忽的驚聞殿外喧嘩聲大作,似乎又有幾聲慘嚎聲起,而成隊軍士動彈起來的腳步聲,以及衣甲所發出的鏗鏘聲也是愈發的清晰...楊渥的屁股好似被人狠狠扎了一下,他迅速從王位上彈起身子,然而還沒等他開口喝問,便見一隊隊軍士魚貫沖入殿中,手中長槍鋼刀,不但朝向殿內其余驚惶的親信官員,一雙雙招子瞪視過來,甚至正對著他這個吳國的王持刃相向!
楊渥震愕得一時間呆若木雞,直到他又望見徐溫、張顥二人踱步走進殿中,便立刻尖著嗓子大聲叫喚起:
“大...大膽!張顥、徐溫,你們果然圖謀不軌,孤乃吳國之主,卻要弒主不成!?”
本來曾被楊渥叱罵做不過是先王豢養的走狗,然而一直以來卻也只得表現出一副恭順模樣的徐溫,這個時候他面色卻是陰測測的,而聽楊渥喝問,他刻意擺出副訝異的神色,并玩味的回復道:
“果然圖謀不軌?大王何處此言?臣等又怎敢以下犯上?只不過...大王身邊有奸佞進讒言作歹,而微臣與張指揮使,為我吳國,只是要誅殺大王左右亂政者罷了......”
而性情較之徐溫更為激進的張顥,則又踏前數步,他那對兇芒畢露的招子,先是在楊渥乃至其親信身上環視了一圈,忽的冷笑一聲,又嘶聲恨道:
“先主當年起于微時,招聚臣等一并共謀大業,這多少年來出生入死,也終于能輔佐得先主得前朝賜封為王爵,自此雄踞一方,終于得以立國祚、創基業...而先王的心血,終究不能毀于一旦。
然而當年諸葛武侯便曾有言:親小人遠賢臣此后漢所以傾頹也。可大王卻為奸佞宵小‘所蒙蔽’,無端降罪,致使我等本有開國之功的宿臣終日惴惴不安,而臣與徐溫既然分為左、右牙都指揮使,也是追隨先王時日最久的宿臣,而大王又‘聽信讒言’,如若臣等不搶先清除大王身邊奸佞,恐怕接下來...便要對我等下手了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