隨著安仁義一聲令下,騎乘戰馬的騎兵迅速開始結陣向前涌動。從李神福所部吳軍這邊看來,就見對面匯聚成規模浩大的騎陣,眾多戰馬揚蹄嘶鳴的場面,給予吳軍士兵的感官沖擊實在太過強烈,一隊隊騎士朝著這邊翻卷,一股肅殺之氣,也登時撲面而來。
李神福神情凝重,他忽然又一打手勢,周圍黃頭軍都尉也立刻高聲喝令起來。吳軍陣列中登時響起一片弩機上弦的聲音,諸隊神情冷峻的弓手也迅速著將長弓擎在手中,箭支眼見便要搭在弦上。
隨著各部將官此起彼伏的號令聲,迅速列成整齊隊列的步兵也已是嚴陣以待。指揮弓弩部眾的牙將都緊盯著前方加速沖馳的淮南軍騎眾,就等著上將李神福一聲令下,陣列中便要有數千支羽箭騰空而起,并朝著安仁義所統領的騎眾劈頭蓋臉的落下。
然而由安仁義親自統領的騎眾聲勢雖駭人,堪堪沖馳至吳軍弓弩射程邊緣卻撥馬迂回,兜了個大圈子,揚起漫天的煙塵,又在遠處重新集結,看來還要耀武揚威的再進行一次沖鋒。這倒更似是在李神福所部吳軍面前練兵操習馬術,而沒有打算立刻沖馳如彼此能夠殺傷的范圍之內。
統領吳國黃頭軍的一名都尉見狀,不由惡狠狠的咒罵了一句,隨即又道:
“淮南軍安仁義,他在搞什么名堂?打又不打、走又不走,難不成還以為他統領的騎軍沖馳幾個來回,便能駭得我軍打退堂鼓!?”
然而李神福勒馬駐足,觀望片刻,他竟然當即下令道:
“諸部將士后陣變前陣,徐徐后撤。安仁義率領騎軍若仍做佯攻,也不必理會。退返之時卻仍須保持陣列緊密,也絕對不能給他們沖垮我軍陣列的機會。”
黃頭軍幾員統兵將佐聞言,紛紛詫異的朝著李神福望將過去,其中一人更是疾聲道:
“將軍,大王命我等急行北上,務必盡快奪回廬州,除滅叛臣田頵!就算魏國淮南軍存心不良,這顯然是要庇護田頵,如今已算不得什么友軍只管迎戰便是,而田頵據江北諸州背反,又怎能就此退去?”
“今番奉旨出兵,本來也只是嘗試能否迅速蕩滅田頵。可是魏國軍旅馳援來的及時,立刻奪回廬州固守城郭的時機,也因錯失了......”
李神福沉聲說著,雖然憑他的戰績,現在足可成為吳國諸部軍旅當中軍魂之所系。然而李神福不止是能謀善戰,他也很清楚什么仗應該打,而在什么形勢之下卻又不可冒進。長江以北,畢竟是屬于叛將田頵與魏國的勢力范圍,唯一的機會,就只有急行軍速戰試圖一蹴而就,迅速擒殺田頵重新整頓江北諸州防務,否則的話......
李神福抬起手來,指向前方來回縱馬沖馳的騎軍:
“安仁義親自引軍前來,所統領的騎軍看來足有四千之眾,而我軍不過二百多騎,更何況,淮南軍節度副使柴再用如今何在?倘若繼續往廬州合肥進軍,他大可以派兵不斷襲擾,而我軍卻無法一舉擊潰騎眾,如此使得我軍疲于應對,又怎能速取攻破合肥?
步軍對上騎兵,敗了便是敗了,勝了卻又追趕不上...而魏國再趁機調兵圍攻疲師,到了那時我等不得已再撤時。安仁義所統領的騎軍不但完全足以拖垮我等,還能切斷退路...屆時我軍更會損失慘重。
明知戰機已經錯失,卻仍要冒進,實乃不智之舉。大王那邊,我自會交代,廬州已是取不得了...日后要收復失地,還須靜候時機、穩扎穩打才是。唯今之計,還須立刻去接應臺觀察,廬州左近舒、和、滁等幾處州府,能保得幾處,便算是幾處......”
聽李神福一席話說罷,周圍一眾將官再是心有不甘,也只得奉軍令開始指揮各部將士后撤。然而撥轉方向,掉頭離去之時,李神福也不由面露慍色,回頭與遠處統領騎軍的安仁義遙相對視,心中也暗付道:
就算這一次只得認栽了...而且看來大王與魏帝決裂反目,也已成定局...可即便你魏國再是勢大,我吳國未必就沒有扳回局勢的可能。待你們興兵意欲侵犯我疆領土時,憑著長江天險,也有機會重挫爾等銳氣,雖須隱忍一段時日,可早晚你我還是會在戰場上分高低、決生死!
而與廬州東面接鄰的和州地界,另一撥吳軍,剛開撥渡過當年西楚霸王項羽自刎身死的烏江水域。然而行軍未過多久,統領西進軍旅的主將便號令諸部將兵原地休整,不必再做急行軍往廬州合肥的方向殺出。
“魏國徐泗軍節度使張歸霸,統領所部牙軍大舉南下,再不出半日功夫,也將殺入和州治下......”
本來奉楊行密鈞旨,也要趕赴廬州與李神福會師共討田頵的這員大將沉聲說著,他卻是如今在吳國官居宣歙軍宣州觀察使的臺濛。
李天衢也知道這號人物,不但按史載對其用兵的評述“濛以弱制強,以退為進,深得兵家虛實之秘,言兵者多取以為法”...如果田頵按原本的命途軌跡走下去,他雖也善于用兵,卻先是被李神福殺得大敗,而后被截斷退路,正是與其交鋒,臺濛卻設計先佯退示弱,隨即回師急攻,又高呼楊行密口諭打擊反軍士氣,而合圍殺田頵于亂軍之中......
然而本該是與李神福合力誅殺田頵的將才,臺濛也立刻意識到北面徐泗軍的反應實在太過迅速,想必江北方面淮南軍等魏國藩鎮也已出動...意欲速取廬州、襲殺田頵,這本來就是不得已而為之的計劃。而魏帝李天衢那邊既然及時發兵支援的話......
如今坐鎮廬州的田頵,不但是主公要盡快鏟除的叛將,在這個時候卻更像是一個誘餌,如果仍要冒進,廬州合肥那想必也早已緊閉城門意圖死守,要攻占城關只怕也要耗費許久時日......
倘若被魏國徐泗、淮南方面的兵馬截斷了退路,休說廬州打不下來,和州、舒州長江北岸的州府倘若再失守,那么被派出去的幾路征討田頵的兵馬,不是都要陷在魏國與反軍的勢力范圍當中?
臺濛皺眉思索,權衡利害,很快他也不得不高聲下令道:
“全軍轉向,立刻趕赴和州治所南和縣,倘若城內駐軍也受叛臣田頵煽惑,便先蕩滅此處州治內的反軍!也立刻派人前去探知李神福李將軍如今率部又在何處,務必互通聲息、彼此照應...眼下縱然不便誅殺田頵,即便丟了廬州,也要保住江北其它州府,總不能一頭撞進敵軍設下的埋伏中去!”......
本來奉楊行密旨意立刻發兵,北上急于要蕩滅田頵的幾路吳軍,甚至都還未曾奔至廬州治所合肥城下。畢竟田頵預先派遣殷文圭赴汴京知會李天衢,這便已快了一步。
直到楊行密聞報田頵誅殺督監官員,扯旗宣稱脫離吳國再派兵北上征討,李天衢的圣旨便已經傳至徐泗、淮南等與廬州鄰近的藩鎮,張歸霸與早就摩拳擦掌的安仁義立刻出兵,已經完全占得了先機。
所以田頵穩坐廬州,按史載線聯手將其誅殺的吳將李神福、臺濛見魏國救兵已至之時,也立刻意識到如若立刻與李天衢開戰,在這等形勢下吳軍卻還有一個致命的弊端,所以他們也不得不做退守。而叛臣田頵的性命,李神福、臺濛也是注定取不成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