魏、吳兩國邊界,尤其是沿長江水域一帶的局勢很快變得劍拔弩張起來。因為田頵于廬州治所合肥誅殺吳王派來督監的幾員將官,宣稱就此與吳國分道揚鑣。
楊行密與田頵是自微賤時便一直攜天下的君臣兼摯友關系,到底君主猜忌而逼得臣子造反,還是臣野心漸長終究要背叛君主...李天衢則認為兼而有之,一方面楊行密認為田頵猛悍難制,實則已有根除隱患的打算;而另一方面,田頵做為吳國第一個被分封出去的節度使,隨著身份水漲船高,他也開始自作主張、擅自出兵,這就更犯了楊行密的忌諱......
有些人雖然能共患難,但是卻注定不能同富貴。
本來彼此已經猜忌提防,楊行密先前便不斷的在試探田頵的底線,也早做下部署要削除他的軍權。然而田頵卻也不是會坐以待斃的呆漢,隨著彼此之間的隔閡越深,他情知只得與楊行密決裂,反正什么君臣、朋友都做不成了,該翻臉的時候,也就不必再顧念舊日情分。
然而腹黑的楊行密在宣州聞報之后,先做出副痛心疾首的模樣,隨即嘆聲言道:
“人嘗告頵必反,我不忍負人,頵果負我。吾思為將者非公莫可......”
只不過當義憤填膺的眾將轟然領命,紛紛按旨領兵北上,準備出征討伐田頵事宜...楊行密望著眾人離去的背影,他的臉忽然沉了下來,神情陰滲滲的也甚是駭人......
田頵那廝,到底還是反了!
孤本來下詔宣召,還是設計賺他再來宣州相會,而打算趁機扣下他再另遣將領接管江北諸州軍政。只可恨,那田頵百般推脫不來,若是興師問罪,卻又顧忌更要將他逼反...當初不但就應快刀斬亂麻,最起初,孤也實在不該封他在廬州統掌江北諸路兵馬!
而更為要緊的是,朱溫遣使與孤密謀,雖說現在便要與李天衢決裂為敵...時機未必就是最成熟的。但是如今他魏國又吞并山南東道與鄂岳武昌軍諸州,吳越、閩、楚、荊南、清海...諸國各藩又已向李天衢稱臣,時日拖得再久,我吳國再無進取之地,已經忍不得了,否則也注定要被魏國給死死壓制住!
宏圖霸業,到底還是要放手一搏的。然而孤與朱溫密議之事,卻又不知田頵已知多少內情,而他若要反,豈不是立刻要歸從于魏國?而孤與梁國密謀之事若為李天衢知曉,則形勢更危矣!
可如今也只得先行發兵征討田頵,長江以北諸州,能奪回多少便算多少,終究不能讓李天衢輕易占奪了去。然而田頵既敢公然謀反,十有七八也已遣使去與李天衢密議暗謀,魏國那邊,想必也不會無動于衷。
本來孤占取鎮南軍諸州時日不久,與朱溫來使相商,近期也并非奇襲李天衢的最佳時機。可是這計劃卻趕不上變化,事到如今,恐怕也是不得不打了......
楊行密這一點想的沒錯,李天衢確實立刻出手了。
淮南、徐泗乃至京畿方面軍旅出動,紛紛趕赴田頵所處的廬州地界。然而田頵本人卻不能退,畢竟吳國現在的疆域版圖,以長江為界被劃分成兩大區域。長江以南,囊括楊行密所處的宣歙軍藩鎮,以及東面與錢镠交戰期間得而復失、失而復得的州府,還有吞并時日不久的鎮南軍八州之地。
而長江以北,則是楊行密曾經的發跡之所廬州以及和、舒、宿、毫、濠、光、壽等或是先前占據,或是聯合李天衢攻取來的梁國治下疆土。田頵要向李天衢投誠,自然也要竭盡所能煽動江北諸州一并歸從魏國。
李天衢當然也知道,按史載田頵背反楊行密,卻沒有等來梁國的救兵,便已經兵敗身死。可那卻是因為他本來受封的地盤,應該是位于長江以南的宣歙軍藩鎮。
可如今畢竟以揚州為中心的淮南軍大半疆土,為己方勢力占據,是以如今楊行密與田頵實際掌控的領地正好彼此調換。如此田頵若要背反,也就不會陷入吳國的包圍圈中,李天衢所派出的兵馬很快便能予以他支援。
更何況,按原本的命途軌跡會被吳國封為潤州刺史,而后響應摯友田頵背反,卻被吳軍諸路征討軍旅各個擊破,最終也兵敗被斬的安仁義,現在的身份卻是魏國淮南軍節度使。在李天衢下達的旨意傳到揚州之時,他便立刻發兵,前去救應那個性情投契、相見恨晚的好友了......
廬州治所合肥以南一百二十里,巢縣郊野。
大批兵馬穿梭過丘陵地帶,朝著合肥的方向急行挺進。行伍當中諸部將兵因連日行軍,也都消耗不少體力,但是也只能咬著牙跟上隊伍的行程,絕對不可掉隊。
這一撥做急行軍的隊伍中心處,就見大批頭裹黃巾的人頭涌動,吳軍名將李神福的嫡系部眾黃頭軍奉命渡江北進,即便吳國下轄各部軍旅當中,這支部隊也可說是出類拔萃的精銳之師,但是經過連日急行奔波,隊列間不少士兵的臉上也都已顯露出疲態。
而黃頭軍隊列的中心處,李神福戎甲披掛,策馬進行,時不時卻要駕控坐騎不可奔的太急。因為周圍部曲行軍時雖然衣甲鏗鏘,諸營各部以競走的速率邁步疾行發出的響動聲不但亂哄哄的,幾乎也都是步兵腳底板踏在地上所發出的響動,而鮮有成規模的騎兵行進時會發出的隆隆馬蹄聲。
李神福面沉如水,以往廝殺征戰時他的思維雖然向來十分清晰,可現在的心境也不由有些急躁...也正因為李神福善于用兵,每臨戰陣往往先謀而后動,所以他奉楊行密鈞旨必須要速攻殺敗田頵,卻早就預想到這場仗恐怕注定不好打......
畢竟田頵現在有了李天衢這個強大的靠山,而估算彼此至廬州治所合肥的進軍速度,魏國方面周圍藩鎮如若發兵迅速,也必然能及時馳援過去。
怕什么、來什么。也根本不用軍校急報,李神福耳根忽然一動,因為他已經聽見隱隱的有馬蹄聲由遠及近,而愈發清晰傳入自己的耳中。
心中忽的咯噔一下,李神福連忙把手一舉,身邊黃頭軍左右都尉立刻高聲喊話,經諸部將官相遞傳令,正做急行軍的大股軍旅很快便停止進行,就地結成嚴密的陣勢,前列將士齊舉手中兵刃,而朝著隆隆馬蹄聲傳來的方向指去。
未過片刻,從李神福所處吳軍陣列放眼望去,便已能瞧見東面地平線上有無數黑點正在快速移動著。那是成建制的騎兵部眾,在大概都能發現彼此蹤跡的距離便開始集結成陣。
而遠處紛沓嘹亮的馬蹄聲漸漸歇緩了下來,前來一彪騎兵部曲當中士兵身披輕甲、騎乘良馬,手中不但提著馬戰長短兵刃,不少騎兵斜挎鞍帶著幾個撒袋,其中鋒利的羽箭也都裝得滿滿當當......
諸隊將官正號令所部騎兵列陣之際,位于最先出現在李神福所統領吳軍視野當中的騎陣最中央,安仁義也在策馬游走著,他瞇著眼遙望對面的陣勢,忽的開口說道:
“李神福,原來是你來了...即便你眼下是吳軍中最受推崇的將才,可是若膽敢去廬州合肥,而意圖攻討田兄,也必然要讓你有去無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