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成了殿前司專用于檢閱京畿諸部軍旅的點兵校場,還聚集了大批將領軍健。上至殿前司與侍衛親軍諸司都虞候,各部都指揮使,下至今日無須當值的諸班直軍校、隊正乃至尋常軍士。約有三四千人會集在一處,卻是來觀摩一場切磋對決。
畢竟京畿三軍當中,身份最高的王彥章王都點檢,與地位最為低微的新兵要放對比拼一番,還非要定出個勝負,這等稀罕事以往可不曾遇到。
王彥章有意讓夏魯奇酒足飯飽,休歇一夜養足精神,約定次日比試的消息一經傳開。殿前司諸多將領軍健匯聚于校場,眼見夏魯奇取來大槍、披掛上馬,仍是一副意氣風發,要大出風頭的模樣。人人議論紛紛,說及這狂到沒邊的后生小子,倒真敢與王都檢點廝拼,也有人疑問總掌京畿軍旅的勛帥,又何必自降身份,與個小兵一般見識?
直到夏魯奇激昂的大喝一聲,主動催馬綽槍,直朝著王彥章那邊沖去,兩人斗成一團,周圍眾將領軍健的議論聲逐漸平息下來。有人看得呆了,也有人已是喝彩不迭。
份量沉重的寬刃大槍先由夏魯奇直搠出去,而好整以暇的王彥章雙臂猛的也掄動起來,大槍鋒尖也重重敲擊另一桿大槍上的那一剎那,夏魯奇便頓感自己奮力搠出一槍的力道被卸得干凈。
緊隨著,震耳欲聾的金鐵交鳴聲便在兩人耳畔間頻頻炸起,就算在旁觀望的一眾將士乍聞激烈的勁響,耳中嗡嗡聲也如蜂鳴一般停不下來。兩桿大槍數度狠狠的撞擊在一處,便濺得無數火星施射,也讓王彥章、夏魯奇二人眼前一片金星亂冒。
兩般軍械時而疾探搠出,時而被蕩開倒轉,疾速奔馳的兩匹戰馬頻繁的來往奔馳,在錯身而過的那一剎那,大槍便也要挾裹滲人的破風聲。夏魯奇雖然力氣過人,可他漸漸的已發覺到底還是王彥章的膂力更勝一籌,趁著胯下的戰馬又揚蹄飛奔出一段距離,他也感覺到虎口發麻,攥緊槍桿的十指關節也是陣陣生疼。
何況王彥章非只是一力降十會的打法,他的槍招也甚是迅猛干脆!
然而周圍旁觀的殿前司將士眼見王彥章、夏魯奇各自使盡渾身解數,施展生平本事,如此激烈搏殺的場面,不但瞧得嘆為觀止。他們也都很清楚,若是換做自己去與正在激戰的兩員虎將中任意一個廝殺,也絕對無法抵擋住那般狂猛攻勢,恐怕早已落得個落馬吐血、骨骼斷裂的下場。
待夏魯奇再一度撥馬回身,呼吸不由變得愈發急促起來。而他再朝著前方望去,就見王彥章單手帶住大槍,勒住戰馬韁繩,打量過來的神情,也好似是長輩正在考究后生的本事:
“怎么?你還成不成?”
夏魯奇呲牙一樂,他臉上那種棋逢對手、獵心喜的亢奮之色似乎又濃郁了幾分:
“王都點檢,俺不是已經說了?您有興致,自當奉陪到底!”
夏魯奇豪聲說罷,又急催胯下戰馬,掄起大槍,便朝著王彥章那邊又疾沖了過去......
直到兩人又斗了八九十合,激蕩的金鐵撞擊聲再度響徹校場,夏魯奇感到洶涌的反震力從槍桿上傳來,他雙腿立刻發力夾緊馬腹。再穩住身形,而正要反擊之際,夏魯奇卻聽到胯下的戰馬忽然發出一聲悲嘶,看來已是不堪重負,兩支前蹄一軟,便轟然朝著前方撲倒下去。
夏魯奇的反應也極是迅速,他在下墜時順勢朝著斜側一滾,沒有摔得結實。王彥章見狀又勒住了戰馬,眉頭微皺,隨即說道:
“吩咐衙司中虞候給你備匹好馬,卻如此不濟事,我且喚人再給你牽一匹過來,換馬再戰。”
夏魯奇坐在地上,低頭思付著,也不得不承認王彥章那般氣度,也讓他感到有些折服。索性四仰八叉的往地上一趟,夏魯奇又高聲言道:
“王都檢點,您的身手卻是了得!誰勝誰負已有定論了,看來是俺高估了自己的本事,再廝拼下去,也早晚要敗!”
“站起來說話!上官面前,你卻是如此懶散模樣,這成何體統!”
夏魯奇又聽得王彥章一聲呵斥,屁股上倒也似長著彈簧一般,迅速竄起身子來站定。而王彥章上下打量一番,雖然神情威嚴,可瞧著眼前這個悍勇兒郎也已知道他未來名將的潛質:
“只單以個人武勇而論,你現在固然不及我,可若是再過十年,勝負猶未可知...不過兩軍交戰,不可只呈匹夫之勇,瞧得桀驁慣了,還不識軍中法度,也必然要好生調教一番......
罷了,你甫一投軍便開罪了不少同僚,投到殿前司其他部曲只怕也不服管治。我便差遣虞候知會司兵案,把你調至虎翼軍中,且先做個隊正。如今衙內親軍擇兵除按舊例,選武臣世家有材勇子弟,而有武藝過人者擇選入籍,我也做得了這個主。”
夏魯奇聞言,臉卻一垮:“啊?怎么才做個隊正?”
“你小子倒還敢挑挑揀揀、嫌這嫌那!空有一身武藝,仗就由你一個人打的?奉從軍紀、治軍練兵,你行么你?臨陣抉擇、隨機應變,你行么你?善撫軍士,得其死力,你行么你?廢話少說,我自會遣人待你去點卯劃籍。
我軍又有戰事在即,虎翼軍也出京征戰,到時建功升遷的機會,也少不了你的。可若是你只知逞一己勇力,而誤了兵事,也照樣會軍法從事!能在沙場上博取多大的功名,全要憑自己的本事。機會我已給你,你自己去爭!”
王彥章橫了夏魯奇一眼,又是好一通訓斥,旋即就策馬揚長去了。被留在當場的夏魯奇臉上神情雖仍有些不情不愿,可只過片刻,他便呵呵一笑,心說我是年紀輕、從軍遲,可既是要看我憑一身本事,在軍中又能博來多大的功名富貴,當然你也要讓你瞧個清楚!
何況也確實如此,現在我的武勇尚不及你,但是加以時日,以后說不上何時便能追趕上你這王鐵槍。本來你是高高在上的勛帥高官,既然也已知我的名頭,便在你帳下效力,以后再要討回場子比試,也更便易些......
夏魯奇心中還正念著,眼見有殿前司虞候前來召喚,他把大槍抗在肩頭上,甩開膀子便跟了上去。而先前從宣武軍再脫逃出去,轉而北往去投晉軍的想法,此時在夏魯奇心中也徹底煙消云散了。
雖然這場比試是王彥章勝了,不過夏魯奇力抗許久,所顯露出悍猛的馬戰功夫也讓在場觀望的一眾殿前司將領軍健印象十分深刻。而王彥章這個總掌京畿軍政的開國勛臣,與一個新近投軍入伍的新兵,就在殿前司點兵校場中比試對決這樁子事,到底還是傳入了宮中。
李天衢在聞訊之后一臉懵,也是甚感意外。哈?王彥章、夏魯奇這對冤家,竟然已經碰面,而且他們兩個,還廝拼了一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