軍中聚眾毆斗,真要按律嚴判情節嚴重的,也是要掉腦袋的死罪。本來尋常行伍間也多有好勇斗狠的士兵,私下難免摩擦生出沖突。只要陣仗不是鬧得太大,各部上官也都是時候處置睜一只眼、閉一只眼。
而那個自稱做夏魯奇的少年郎嘴上沒個把門的,一下子便犯了眾多軍卒的忌諱,遂上演了一場驚動三軍的私斗。
好在有檢視劃籍的小校回過神來,立刻怒聲叱喝,雖然那一眾被激怒的梁軍降兵也都恨不得弄死這狂悖可惡的小子。架是必然要打,可雙方都知道務必要有個分寸,倘若刺刀見紅往死里打,那無論誰贏誰輸,也必然要受軍法嚴懲。
直到另有督監部曲聞訊前來,夏魯奇竟然日不移影,已經連續擊敗三十多個自詡剽勇的漢子,其中還有六人骨折嘔血,需要立刻送去療傷診治。
也還好向他發起挑戰的軍士沒有一擁而上,否則夏魯奇固然是以寡擊眾,形勢險急,可真惹得他性發火起,要下死手,不但他自身難保,現在校場上估計已經橫下幾十具尸首了。
可是再打下去,也難保不會真要鬧到無法收拾。都檢稽查的部眾迅速的隔開了夏魯奇與那一眾橫眉怒目的軍健,甚至到了拔刀相向的程度。而軍中有兵卒私斗這等事,當然還沒到上達天聽的地步。李天衢雖然知道這夏魯奇又是何許人也,可畢竟摸不清他又將于何年何月才會投軍入伍,身處于皇城內苑,也無從得知汴京城外校場鬧起的風波。
不過李天衢雖然暫且尚還不曉得,王彥章卻已聽聞有個后生小子大鬧校場,甚至還打傷了不少原屬梁軍的降將降兵。
建元立國之后,王彥章又被加封做殿前司都點檢,掌握殿前諸班直及京師步騎諸部,已是京畿方面軍隊的最高指揮官。位高權重的勛帥,本來也無須過問處置軍中私斗這等事宜。
然而殿前司總領御林班直與京師禁軍一應編制、操練、輪班宿衛乃至戍守、遷補、賞罰等軍政。夏魯奇鬧得陣仗大了,這場風波也在汴京軍中宣揚開來。于殿前司中任職的,大多都知道王彥章當年也憑著手中那桿大槍打出名號,自然也將投從汴京殿前司入伍的當中,出現個本事了得的刺頭一事告知于他。
對于王彥章而言,按軍法有將士私斗固然當罰。不過他也的確想到那小子,很有意思。方自出山不久,便能連敗三十多個廝殺慣了的將兵,而且爭著要盡快在軍中揚名立萬,這倒也與我對脾氣。當年若不是有幸與陛下相遇,轉投至陳州便已能統掌一撥兵馬...不耐煩屈沉的久了,要盡快一顯本事,而在軍中博出個地位來這等事,我也必然會做。
王彥章固然不會知道,當年若不是在投奔宣武軍入伍的途中被李天衢給拐跑了...在汴梁他也會因為急先要爭個地位,便于眾人面前使出赤腳在蒺藜上走上三五趟的絕活,而急于吸引上官的注意......
就算以如今的身份地位,王彥章也不必紆尊降貴的親自召見夏魯奇。可同樣是性子烈好勝心強,他全靠自身本事搏到今日這般功名,本來就沒有把身份之別看得太重,王彥章反而隱隱覺得那個喚作夏魯奇的年輕后生,與當年出山征討投軍入伍時的自己很像...遂知會殿前司中虞候官,去提來那個如今暫被收押起來的夏魯奇與他相見。
而夏魯奇被傳喚至汴京殿前司節堂當中之時,仍舊感到有些莫名其妙。實則先前急于表現自己,更是不肯認慫服軟,可事卻鬧得大了,他也不免覺得有些懊惱。
本來夏魯奇還心想眼下要受軍法處置不說,以后就怕還要遭人記恨枉受打壓。此處不留爺、自有留爺處,若是這宣武軍真待不下去,也莫不如尋個機會私逃出軍營,北上去投李克用去。反正是要在沙場上博個出身,投到哪里不都是做個行伍軍漢?
而總掌汴京軍政大權的殿前司都點檢,如今也早已是威名遠播的王彥章竟然要召見一個從戎不久的新兵。夏魯奇心說就算是要為難自己,也犯不著由他那等大人物親自動手,你敢召見,我便敢來,他也是天不怕地不怕的性子,遂痛快的奉命前來謁見。
直到夏魯奇親眼見到他聞名久矣的王彥章,就瞧挺直他高大的身軀,大馬金刀的坐在節堂正首,這份氣度,不是尋常軍漢經歷幾次戰陣便能磨礪出來的。可對方的氣場越是強大,夏魯奇心中好勝心更盛,也就愈發不甘示弱。
而王彥章的目光逼視過去,眼見夏魯奇雖然微躬身子施了個叉手禮,可他也很快的便抬起頭對視過來,也又頗有股初生牛犢不畏虎的氣概......
王彥章的嘴角微微翹起,自打從學武開始,無論是打熬筋骨還是習練武藝,他不但精進較之常人要快了許多,同時好像也形成一種本能,使得他能夠感受到對面那個后生身上所散發出來的剽悍銳氣,既有天賦,勤學苦練也從來未曾怠慢過,似乎與他也正是同一類人。
“你便是夏魯奇?瞧你年紀輕輕,卻好大的膽子!軍中嚴令禁止軍卒斗毆生事,更何況你還是聚眾私斗!就算你新近從戎,不識軍法,可如此招惹是非、惹犯眾怒,這也未免太過放肆了。”
雖然王彥章對夏魯奇很感興趣,而如今以他的身份,也總要先給這個刺頭一個下馬威。夏魯奇聞言反而把脖子一梗,當即回復道:
“都點檢容稟,非是俺罔顧軍紀。殿前司擇選兵馬,補充部曲,俺不過自薦領受空出的軍職,這可算是犯了軍法?而那些鳥漢仗勢欺人,俺回嘴罵的也都是實情,他們被戳到痛處,便執意要與俺廝拼,難道被人打到頭上還不能還手?
若說是俺在軍中惹是生非,咱們行伍兒郎哪個不該有血性骨氣?受人欺辱若只得忍氣吞聲,哪還當得什么兵?還望都點檢明察,不是俺聚眾私斗,是他們仗著人多打我一個,卻都贏不得我手中那桿大槍!”
說一句回三句,按說尋常高高在上的勛帥,遇到這敢這個回嘴的兵,也難保不會被觸怒而動了殺心。不過王彥章卻夏魯奇的話卻感到甚合脾氣,他臉上再繃不住,不由朗聲大笑起來:
“你小子倒狂!就仗著擅使得一桿大槍,可軍中法度,也不比與尋常武夫置氣爭執!只不過我若要拿軍法壓你,想必你也不會心服。你小子,在行伍中要安身立業到底還是欠調教,可就只眼下,我既也善使大槍,便先要讓你服氣!又可敢與我比試一場?”
“有何不敢!若是都點檢有興致,俺也自當奉陪!”
夏魯奇聞言,兩道濃眉高高挑起,也絲毫不掩飾臉上的欣喜之色。他早就以為王彥章名氣雖大,可自河東李存孝之后,他的槍馬本事也未必能力壓過天下諸多猛將,只不過當年有機緣早就遇得遇魏帝罷了,若是換我有那機會,你王彥章能做到的,我也未必就做不到。
不過自己到底只是一個籍籍無名的新兵走卒,哪里又有資格去與王彥章這等京畿三軍主帥切磋較量?結果如今驚喜于王彥章不但知道他的名頭,更主動講出要過招決個勝負的提議。這等機會,夏魯奇又怎會錯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