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394章 治世的文人,亂世的書生,理念大有不同

  那個喚作馮道的少年聽人感恩夸贊,只是輕輕一笑,神情風輕云淡,也絲毫沒有以那軍漢的救母恩人自居:

  “田大哥言重了,鄉親鄰里本該互助,小侄不過舉手之勞,也當不起這般恩謝。”

  馮道之父馮良建望向自己這兒子,臉上也滿是欣慰之色。好說歹說,勸回那軍漢去照拂老母,又讓幾個同樣曾受馮道幫襯的鄉親各顧家里之后,馮道略作躊躇,忽的又對他父親說道:

  “父親,我瀛州景城馮家,遷居冀州長樂,如今卻只得移籍南遷,離開河朔地界了么?”

  馮良建聞言長嘆了一口氣,說道:

  “唉...朝堂昏聵,亂世兇險,為父被罷黜官身不受錄用,也只得操持這耕讀之家,以耕田事稼穡、豐五谷而養家糊口...我的指望,也都落在你身上,學有所成,而知詩書、達禮義,修身養性,日后爭個功名以求能光耀門楣。

  你也的確爭氣,以往奉養我與你過世的娘親,照拂鄉里,雖清貧,亦是勤奮好學,只以讀書為樂事。然而如今長樂鄉受燕國管制,你這般年紀,也險些被強征去充軍。書生反而要到沙場上搏命,才非所用,我兒又怎能枉然丟了性命?為父早有搬遷的心思,可到處兵荒馬亂,怕只怕遷離鄉里也避不過兵災禍難......”

  馮良建一邊說著一邊不由得又拍了拍馮道的肩頭,眼中也滿是希冀之色:

  “到底燕王窮兵黷武、不修文政處在燕國治下哪怕你學有大成,也未必會受賞識提拔。而苛政猛于虎咱們馮家本就生計堪憂,日后說不上何時還要被強征充軍...然而魏帝文成武德治下大多州府非但局勢太平民生富庶。這世道到底是小國多災、寡民多難,我馮家有這等南遷的機緣,這才有出頭的時日。

  更何況魏帝興文教,重設科舉招賢納士之意心切以我兒才識,應該也不至埋沒屈沉。如此也是盼著有朝一日,你馮道也能在史載中留得個名字,我馮氏家世能得興旺。這非是為父功利心切...如此亂世,沒有權勢倚仗而不能爭個功名,可憐世間百姓家破人亡、香火斷絕的也太過輕易了......”

  “追名逐利又是什么壞事?父親苦心孤詣,寄厚望于孩兒也是為咱馮家著想,這又有什么錯的?”

  馮道微笑說著繼而又道:

  “名利無咎逐之非罪過乃人也(名利不是壞事,追名逐利也不是罪過,以此為惡是人的主觀想法而已,馮道所著《小人經》中所載),父親也盡管安心,待咱家南遷安頓,無須為生計憂愁時,孩兒更會勤學鉆研,這世間的名利,自然是要去爭的......”

  馮道悠聲說罷,便又返回屋內收拾適當去了,而馮良建凝視過去,雖然因自家孩兒爭氣心喜,可是心中也不由又泛起一股奇怪的感覺。

  就算是家境困苦,可馮良建對馮道的教育一直十分上心,哪怕吃不飽飯,也要供著他讀書勤學。而馮道的確勤奮好學,處于清貧時侍奉雙親不但毫不怠慢,還對鄉里鄉親是十足的熱心腸,經常幫襯,還不求回報,也當真稱得上是品學兼優。

  只不過...馮良建聽自家孩兒言談,有時候非但顯得有些老成,是非觀念也似乎有別于尋常讀書人。至于到底是哪里有差異,馮良建也有些說不清楚。

  若是天下承平時節,吾兒勤學好問,應當能入仕爭得一番功名。只是他生于亂世中...或許對于時事的見解與看法,到底會與治世的文人大有不同?

  包括冀州長樂馮良建、馮道父子在內,滄、瀛、冀等幾處州府各處村落鎮坊的百姓陸陸續續往集結點遷徙。各路兵卒會師一處,便帶著搜羅到的兩萬四千余戶、近十萬名百姓踏上了往南遷移至淄青軍領地的路途。

  橫海軍滄州劉守文就算得知了這一消息,可是他如今也只得龜縮在清池城中。先前數萬大軍被殺得一敗涂地,軍力大減,而劉知俊率領騎眾就在滄州地界耀武揚威的來回巡視,劉守文哪里有能力,又哪里敢再主動出城應戰?

  然而盧龍軍幽州方面,燕王劉仁恭聽聞他所派出的騎眾為高思繼這個昔日曾做過自己同僚,乃至下屬的將才阻攔,劉仁恭、王重師則攜他燕國近十萬民眾南遷,當然又是勃然大怒。

  劉仁恭可還記得,想當初曾經為舊時的節度使李匡威所厭惡,結果被外放只做得一個縣令之時,高思繼便是在燕云地界聞名遐邇,且甚得軍中將士推崇的豪雄。發動兵變,而為李匡威之弟李匡籌所敗之后,劉仁恭逃往河東,終于暫且攀上了李克用這一方強大的靠山,這才有機會殺回盧龍軍,奪下了節度使的位子。

  然而以高思繼在當地的聲望,以及他的能力而言,劉仁恭自知難以鎮得住他,向來猜忌防備。而后李克用公然要他調撥高思繼一家子統領所部騎眾南奔支援李天衢,以圖協力對抗朱溫...劉仁恭樂見其成,正好為當時尚未決裂的晉國做得個順水人情,而抱著送瘟神的心態將高思繼送走。

  可時至今日,那高思繼到底還是要成為自己的敵人,而且還是在燕軍中影響力頗深的勁敵......

  然而氣急敗壞的劉仁恭,當然也不能坐視敵軍從自己的地盤擄走十萬人丁。他遂又調遣劉雁郎、元行欽、單廷珪三員宿將兵分三路,疾馳追趕,也勢必要在南遷的民眾進入淄青軍地界之前給截殺住。劉知俊、王重師、高思繼則率領所部軍旅擺開陣勢,攔截住各處道路要隘。幾場戰事,繼而又在橫海軍地界打響。

  燕軍驍將劉雁郎,當初曾于契丹兵犯平州抄掠之時,趁敵軍大意揮軍突襲,生擒契丹諸部之長蕭翰。契丹遂也只得乞盟納賄,請求贖回頭領,此后很長的一段時期內不敢再侵犯盧龍軍藩鎮。

  然而當時的契丹諸部頭人尚還為爭權奪勢而內亂頻發,還沒有雄主耶律阿保機整合內部,使得他們這個民族在北地迅速崛起壯大。劉雁郎雖有勇略,但是卻撞上了劉知俊這個五代時節統軍作戰能力出類拔萃的名將,一戰下來,劉知俊大獲全勝,殺敵五千有余,劉雁郎不得已也唯有引兵后撤,畢竟劉知俊所統領的銳騎部眾同樣機動性極強,也根本無法繞過這一路強敵,而繼續揮軍去追擊南遷的民眾;

  燕將單廷珪,則是撞見了舊時盧龍軍同僚高思繼所統領的兵馬,做為燕王劉仁恭次子劉守光派系的將領,他先前也并不買那白馬銀槍的帳。然而廝殺一陣,自詡武勇了得的單廷珪混戰中難敵高思繼手中的那桿銀槍,腿股挨了一記。燕軍部眾遇到高思繼本來就士氣低迷,主將單廷珪又吃了大虧,遂也只得敗返而去;

  至于元行欽這一路燕軍,本來正要與布防于滄州治下南皮縣一帶的王重師大戰一場。然而卻聞報說南遷的百姓,已經進入后世山東省的北大門,棣州治下渤海縣地界(五代后周時節改劃為濱州,地名一直延續到后世),而且兩路同僚兵敗...雖然元行欽也以雄武壯烈聞名于燕軍當中,可他深知再追下去得不償失,遂也只得含恨退去。

  軍情戰報又陸續傳至幽州,劉仁恭聞知后氣得差點沒吐出血來,然而他再是不甘,為人再是狂悖...卻也意識到了與李天衢的這一場戰爭,再打下去他燕國怕是也耗不起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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